到了饭馆儿，里面吃饭的人还挺多，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张角落的座位。但了尘熟门熟路的，他就像常来一般，拽着服务员就点了一大盆羊肉和各种特色小吃。好在他没忘记还有了真大师在，另外又点了个清水煮白菜。
不一会儿，菜便都端了上来，那了尘第一个就拿起了筷子，直奔羊肉而去。
我看着那满脸胡子的了尘，忍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了尘师傅，为啥了真师傅都不吃肉，你却要吃肉呢？我阿妈给我讲过的，当时她可是做了一桌子的素菜给了真师傅呢。”
了尘笑道：“他是俗人，看不穿，看不穿啊……再说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三净肉、五净肉？我们佛门中人，也是可以吃肉的嘛。”
“啥是三净肉？”我又听到一个新玩意儿，赶紧问道。
“眼不见杀，耳不闻杀，不为己而杀，便是三净肉了。”了尘说着，睨了了真一眼道：“我这师兄就是不懂的享受，这涮羊肉的滋味儿……哎哟，说得我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我瞧他那样儿，忍不住嘿嘿笑道：“耳不闻杀，那就是如果听见羊叫，便是破了戒，不能再吃了，是吗？”
了尘颔首：“这是自然。”
我听了暗自低头笑了一阵，便开始学起了羊叫声：“咩……咩……有人要杀我，要吃我的肉，咩……快来救我，快来救我呀！”
桌上的人听我在这儿闹着玩儿，不由都纷纷笑了起来。
“你……你这娃儿！”了尘却瞪着一双大眼瞧着我，拿着筷子的手抖了又抖，可最终还是夹了一片羊肉。他哼道：“你这娃儿，信口胡沁，我才不上你的当。”
我见状心里头一阵失望，正盘算着还能说点儿什么，就听见肖麟开了口：“且慢。”
“咋？你这娃儿也有话要说？”了尘眨了眨眼，似乎不大相信肖麟能说动他。
肖麟挑了挑眉，只是道：“这位师傅，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怎么样算是不为己而杀？”
“就是说，不是因为我才把它们宰了。就好像这盘羊肉，就算我不来这饭馆儿，它也已经成为盘中餐了，那便不是为我而杀。”
肖麟淡笑了下：“是啊，可是如果不是因为有像您这样人时常光顾饭馆儿，又怎么会有人要吃它的肉？如果没有人要吃它的肉，又怎么会有人杀它呢？师傅，您也是这芸芸众生之一啊，您也出了很大一份力呢，这样，还不算是为你而杀吗？”
“这……这……”了尘一时语塞，夹在手中的羊肉却无论如何也送不进口中了。
我心里对肖麟的敬佩不由又多了一层，像她那样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其实我原本也只是想和这了尘开个玩笑，没想到她的三言两语，竟真叫了尘下不了筷子了。
“哎呀，不吃……不吃就不吃嘛！”了尘将夹起的羊肉放到了一旁，清了清嗓子道：“我看着师兄这白菜也挺好吃，这顿我就清清肠胃了。”
了真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阿弥陀佛，师弟，这两位小施主是在消你的业啊！”
了尘小声嘟囔了一句，再不多说什么，低头大口大口地吃起了白菜。
我们一桌人又嬉笑了一番，我阿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碗筷毕恭毕敬地问道：“对了，了真师傅，有一桩事情肖某放在心里好些年了，一直想问一问您。当年您曾说过，我这孩子有佛缘，此话究竟怎讲？我当时脾气急，还望您见谅。”
了真忙摆手道：“无妨，无妨。其实我也不过是那么一说，这孩子将来究竟要走什么路，还得看他自己。至于我说他有佛缘，主要是因为，他善。”
“善？”
“没错，就是善。”了真慈祥地看了看我，道：“他的心太善，所以这一声，未必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道士。你云游了这么多年，应该比我清楚，一个人若是太善，在道士这条路上，是走不长的。”
阿爹眉间一动，没有作答，却沉默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顿饭，虽然我们几个一直在谈天说地着，可阿爹却始终都没再开过口。我心里虽不能很明白是为什么，却也隐隐约约地能猜到一点——阿爹大概是在为我担心吧。
都怪我平日里学习道术一点儿都不努力，体能也不如乞丐哥，以后我再勤奋一点，阿爹或许就能放心了……我只能这样默默地想着。
等大伙儿都差不多酒足饭饱了，了尘果然依之前所言，豪爽地付了账。肖麟好奇地问他为啥一个和尚也能有那么多钱，了尘竟然道，他每次给人家做法事，可都是价值不菲的。我听着心里对他的好奇又多了几分——这世上，竟也有和尚是像了尘那个样子的。
待到了分别的时候，阿爹终于是出声了。
他对着了真郑重地施了一礼，道：“有一件事，肖某一定要向您道谢。若非您当年送了一颗砗磲给这孩子，只怕……只可惜，我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何为佛法无边。了真师傅，我记得当年您也曾提醒过我，要我坚持本心。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会铭记于心，不管有多困难，也会斩尽天下恶鬼，为人间出一份力！”
可没想到，我阿爹这么郑重的一番说话，换来的确实了真的连连摆手：“善哉善哉，做人切忌太执着，有些东西该放手还是要放手。所谓无上正等正觉者非他，即是真如本性，亦名自性清静心是也。佛法的东西放在其他地方道理也是相通的，很多人一味追寻着什么的时候，往往会迷了心智。却不知，自己最想要的，就在自己心里。”
我听得稀里糊涂，半句也没明白，但是阿爹却好像听懂了，对着了真又行了一个大礼，才带着我和肖麟一起离开。
我觉得阿爹心里不痛快，想要问他点儿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爹仿佛知道我的心思，疼爱地将我抱了起来，低声道：“刚才那两位都是得道高僧，你记住，如果将来阿爹有什么不测，你可以去投靠他们。就算是……就算是要你出家当和尚，也是你莫大的福分。”
我一听这话，心底就泛起了一阵酸，忙抱着阿爹的脖子就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剃光头，我不要当和尚！我要做道士，我要跟阿爹一样斩妖除魔……”
“你咋动不动就哭呢？”阿爹还没说啥，肖麟就对着我咂了咂嘴：“肖遥，你这个性，真像个女孩子！”
阿爹听她这么说，倒是笑了，将我的脸胡乱抹了一把，道：“你姐说的是，别动不动就哭。你放心，等过些时候，你身子骨再强壮一些，阿爹就教你道术，最厉害的道术！”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还是放心不下，小声问道：“那……阿爹，你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对吧？你是最厉害的。”
“那当然！”阿爹仿佛想通了什么，笑道：“走，咱们回去！等我赢了肖正修那两枚五行钱，你阿爹我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这下我彻底被阿爹逗乐了，咯咯咯咯地大笑了起来。肖麟却是不屑地瞥了我们一眼，也是，在她的心里，肯定是大伯最厉害的。
待晚上回到宅子里的时候，我们已然是提了一大堆东西了，就连大伯看到的时候都不由地叹道：“我天天住这儿，都不晓得街上有那么多好玩儿的东西，你们倒是挺会找的。”
阿爹竟少有的没有对他冷冰冰，反而礼貌地做了个揖：“我们一码归一码，今天的事儿，我多谢你的款待。肖遥从小就在山里生活，没见过世面，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一直觉得有愧于他，今天算是还了愿。”
大伯有些意外，但还是笑道：“好歹也是一家人，不管你与我如何，他都是我大侄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不，我不愿意欠你人情。”阿爹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你让我了了一桩心事，我也让你如愿。我们两个就来一场比试，一了百了，省得以后再为此而纠缠不休。”
大伯怔了怔，轻叹了口气：“你既然要算的这么清楚……也罢，能让你答应，已经不容易了。”
“不过我有条件。”阿爹又道：“第一，不许用家传的宝物；第二，今晚就比试。”
“你还真是一点儿便宜都不肯让我占啊，明知我要布阵……”大伯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你说什么就什么。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未必赢不了你，正成，别小看了你大哥。”
阿爹轻嗤一声，只说了一句九点见，就拉着我回了房间。
宅子里的灯光很是明亮，我模模糊糊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好像看见大伯的嘴角边挂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在当时，我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笑容，到后来明白时，也已经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