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三日后。
“刘秀秀!”花枝枝的寻芳阁里爆出主人一声极其惨烈的咆哮,屋外树上的鸟儿一时间四下流窜。
“花老板,注意形象。”李子木悠然自得嗑着花生看着面前一袭轻萝的女子满脸抓狂的表情:“还有我现在的名字叫李子木。”
“李子木李子木!”花枝枝修长的指腹径直对着她的鼻梁:“你疯了吗?老娘经营这么久的行当你是要给我拆了还是掀了?”
“哪里,我只不过帮你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这样大家才觉得新鲜你看看你这里多久都没新花样了。”李子木好心建议着。
花枝枝闻言一脸恨铁不成钢甩走李子木面前的花生盘:“你懂什么,花街靠的就是娼妓卖艺卖身才能捞钱,你现在居然给那些丫头请那么多先生来学什么琴棋书画,姑奶奶我知道你最近被男人抛弃,但也不能害姐姐我丢了饭碗。”花枝枝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又柔和。
“花枝枝我没有被抛弃,是我不要他的!”李子木抿唇:“况且亏了算我的你怕什么?”她最近是神经了点但好歹她也是清醒的。
“好好好。”花枝枝将花生盘向前一推,见李子木又悠然咬着花生心里顿时无奈:“看在我们是旧识我就不计较了,但那些钱还是要算在你头上。”
李子木闻言,双手一翻笑意直达眼底:“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亏半株钱的,就等着名震幽州吧。”
“你遣那些先生来到底想做什么,不会真的都让那些姑娘们从良吧。”
“今晚我在花街里办了一场花魁大赛,成与不成你自己看着。”子木笑得志在必得倒令花枝枝一身寒战。
夜,勾勒地星辰辽阔。万物在此刻沉寂,却也是花街这样的无夜园盛放的开始。
李子木站在一身浓妆艳抹的花枝枝身边倒显得有些清秀佳人。她们坐在花楼上正中的雅间里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不时有几个小丫头探进身禀报什么。
“枝枝,我记得你从前从来不喜欢这样的打扮这样的场合。”楼下行云流水宾客肆闹,李子木只是看着面前一脸在沉思中寂静的花枝枝。
似乎听到了子木的发问,她好久才回神,看着子木:“你也是啊,难道你没变?”
李子木只是觉得时间仿佛在一霎时静止,楼下大厅正中央是一片宽阔的舞台,结绳系彩引得许多经过的人频频观望。多年前的长安街最高的那座城楼边,同样的装饰同样得的景象。母后抱她入怀轻轻吟唱着乐府的歌谣。
子木回神,花枝枝正看着她,她目光不再勾人,嘴角微微拢着:“当年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也似乎是这样的光景,只是可惜富贵官绅是流不尽,谁提路旁冻死骨。”
“那就寻欢作乐,今朝有酒今朝醉。”李子木扬唇笑得开怀,那欢喜却不及眼底一丝丝的失落。她轻轻执起座旁的青瓷白玉杯一饮而尽。
“我倒是发现了,这么多年却是看起来最最惬意的,什么不愿想什么不听,哪日被人害了还乐得自在。”花枝枝将子木手里的杯盏拿下。
届时,面前的大台上响起了北地不知什么族的小鼓轻快敲击声,霎然一群身着轻丝纱裙的女子鱼跃而入,她们腰肢扭动的就像柔软的水蛇缠绵悱恻。
花枝枝停下话茬,看着面前巨大的舞台不由边朝李子木看去,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好看是吗?”李子木托着下巴:“第一次看到这个我也觉得这样的舞应该要更多人看到,未央宫的藏经阁里太多这样的乐府歌舞典籍,只可惜当年一场大火烧地差不多了吧。”她能记下的也只是当年的惊鸿一瞥。
“你是,汉宫里出来的人。”花枝枝微微侧目,但也没有太多的惊愕。这些年她遇到的惊愕太多,身边的人出自哪里都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不是了,现在我只是你身边一个帮你经营生意的。”李子木起身俯瞰着楼下的歌舞喧哗,人声鼎沸。虽然外面战火紧迫天灾横生,但他们似乎都沉浸在这一刻的辉煌。那就让大家一起沉溺在这欢乐中。
“你要做什么?”花枝枝愕然看着李子木正欲走出雅间的身影。
李子木回眸扬唇:“这样的大场面我怎么可以错过。”
“今天人太乱了,你还是呆在这。”还没等花枝枝反应李子木就已经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李子木!刘秀……秀!”倏然,最后一个秀子卡在了口中,恍然间她脑海中划过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
秀秀,或者现在该叫她子木,第一次子木提起自己名字的时候是穿着城外的小乞丐的衣服,满脸的泥垢,她花了一天才把她洗干净。
子木说她叫刘脩,也可以叫她脩脩或者阿脩。她还笑话她怎么起个和当今公主一样的名字就骂了她一顿叫她秀秀避嫌。没想到多年后再见,她竟真的是前朝的正统公主!刘脩!
“真的是讽刺。”她楞了许久许久后只是转身回到了雅间的座椅。花枝枝无限惋惜轻吐了一句,抬眸大台正中央已经不知为何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个女子一袭茶白的衮衣坐在正中央背对着人群。花枝枝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女子的身影。竟是李子木。
她环坐在一把深褐色的七弦琴前,一声生涩的破音从琴弦上传出。在场的人不由深吸了口气。花枝枝几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这样的公主,历经了灾荒战乱,不顾伦常的来花街为她大理生意,现在她竟在大庭广众下献曲。说直白点就是卖艺,只要过了今夜明早她就会被大家视为涿郡最大花街的一名艺姬。
李子木从随身携带的小柜里拿出一只轻巧精致的香炉,靠前的人可以看出她举起火石是在焚香。
熏檀净衣焚香自古就是圣人抚琴前的举动。可面前这可是花街,涿郡乃至整个幽州赫赫有名的花街!
还未等花枝枝想阻止,亢长绵软的琴音就那样倾泻而出,让她错愕十分的是李子木一开始起的竟是商曲固有的淫1糜轻佻之调。
她到底在做什么?败坏自己的声誉?她这样的身份在花街大庭广众下……却是皇族也不能容得的。
或许是太过直白的秽涩曲调,在场上至官绅富豪下至颇有财力的平民百姓都开始有些无法适从。毕竟虽是娼门但也是追求的温柔婉转小鸟依人。
就在花枝枝无计可施之际,李子木的曲风一度开始庄重沉稳,那身茶白依旧不动声色的沉溺在自己琴音里并未回身。直到半盏茶后悬而不决的音调豁然开朗,竟直直趋向豪迈旷达,犹如浊水的混沌不堪一下挣脱束缚 一下子走向异常开阔的境地。
花枝枝记得这种是大汉高祖生平挚爱的曲调,可直到如今,百年更替江山易代虽都是刘姓却已经不复当年的天高广浩任我飞,汉人骨子里的那股劲最终走向了分裂这大汉天下的地步。
琴音开始迈向了最高处,就在在场所有人都开始亦步亦趋的紧随之际,琴音骤然猛停。
人们开始惊讶开始愕然,最后似乎都变成了惋惜乃至不满。花枝枝只觉得心跳不稳了半拍。
刘脩啊刘脩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这么想,李子木遂抱着琴缓缓转身。她面上竟覆着一层柔软的白纱,隐约能看到纱巾后她嘴角上划的轮廓。
原来她遮住了自己的相貌,花枝枝松了口气。
铮铮柔琴,袅袅轻烟,幽幽冷香,在泠泠七弦上溶出一种空灵的氛围。她仿佛从画里走出的倾城之姿,在最后即将燃尽的寸指檀香中缓缓走下台,在在场男人期待却又贪婪的目光中李子木的手划上面纱。
琴音早已浓浓扣进了心弦,此时每个人都将目光移到那层纱巾后,似乎都想第一眼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
李子木豁然将身后的线扣一扯,坐在二楼雅间的花枝枝想跑下楼却已经来不及,可就在这时一身纤白俊秀的男子翩然从天而降,就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他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扯起飘摇之下的白纱直直遮住了李子木纱巾后的风华。
淡淡的青草香从子木的鼻翼间晕染开来。这一次她很清醒,清醒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前的不是刘德然,也不是公孙瓒,更不是其他人。
是他!
她只觉得一时间檀香的烟熏的她眼睛发涩。
是他!竟真的是他!她似乎要等一辈子都等不到的那个人。
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