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国和让基地郑副司令员亲自用专车去井平接孩子,先送她到秦凤的墓上让她向娘亲磕头拜谒,然后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女孩载到了几百里外的景区休养所。姑娘见到了还躺在病榻上的父亲,不顾一切扑了上来,抱住父亲的身子嚎啕大哭。究竟舐犊情深呐,许良见着日思夜想的宝贝闺女,再次勾起对凤子生前的种种回忆,由不得潸然泪下。
尽管郑副司令员先前一再明示其父伤情未好,娴云还是没能忍住,“爸,妈没了,妈……没了啊,没了啊……,你是咋看护她的呀?”女儿叫不动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变成了嘶哑的哀号。许良不能忍受,他用手狠命抓着挠着自己,对自己无用的自谴在一寸寸撕裂着心。父女大恸场景令所有人侧目,副司令员和一木都怕许良病体未愈、大痛之后容易诱发其它病灶,上前硬把小姑娘拉开了。
基地首长当天吃了饭就把丫头留下往回赶了,副司令员走前把一木叫到一边,让他提高百倍的警觉,万万不可发生意外。
娴云在这儿一待就是一个礼拜,学校功课耽搁了还赖着不走。相随的女军医对此释然,小姑娘在这儿饭也吃得觉也睡得,人也慢慢滋润起来,偶而还会露出笑靥。是呀,小小人儿怎经受得起如此打击,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修复的呀。小姑娘变着法子期许着父爱,以此缓冲心灵受到的戕害。连日来,父女两个说了不知几车轱辘的悄悄话儿。
有了娴云陪伴许良,一木就能腾出更多的空闲,除了仍一天两次替许良发功,把一部分时间花在了同松涛切磋武艺上。
后来的几天里,小姑娘连松涛也厮混熟了,在基地时听到父亲提过这名武林高手,在这儿她见陈松涛非常服帖那个长得有点丑陋的李一木,对他言听计从,对李一木是个绣花枕头的印象有了些改变。
“一木”这个名字爸妈前一阵常搁嘴边,小姑娘放假回家时见过他几回,那是家里有好菜、爸爸带他来家沾她光打牙祭来的。头一回见他,小姑娘朝大哥哥露齿一笑,笑得他一个大红脸,红到脖子根。再叫“一木哥”时,他更窘,但爸爸不让。
“小云,瞧你,解放军叔叔早叫顺了,这回咋改口啦?”许良笑道。
“啥呀,他才大我几岁,能大我一辈?”
“大几岁也是大嘛,一木跟你爸是同事,习惯上应当叫啥你还不懂吗?”
“不对吧爸,以前你的那些兵来家时,我不都叫哥的吗?”
“不一样,那可不一样,一木跟你爸爸是要好朋友嘛。”
“是吗?一木……叔。”娴云拉长声音追问一木。
“嗯……嗯嗯……”一木回话吭哧吭哧地。
“那……,我可叫不出口。”娴云看着这个才大自己几岁就被捧得出奇高的新兵蛋子,犹豫了。
“没关系,叫不出口以后慢慢来吧。”凤子在一边打着圆场。
小姑娘很狡黠,再见他时改口直呼其名了。她根本不信这人的武功能超过父亲,心道,恐怕连自己都不如呢,曾偷偷要他拿点真格儿的本事出来给自己瞧瞧,结果很是不能让自己信服。她不知李一木早看穿她用意,这人素厌恭维,还有一宗,就是他对这小姑娘有一种天生的拘谨。
几天的相处,年轻人在一起既熟了,一木见了娴云也不那么木讷了,可总不如小姑娘和松涛那么热络。娴云私下里紧缠着松涛,高低要看他的八卦绝招,小伙心里巴不得,面上还得矜持点,反正休养胜地到处都是空地儿,二人约了个鸟语花香的处所,松涛遂有模有样地给她演示了几套师门绝活儿。
她是不看不打紧,一看才开了眼。内心惊道,这人年纪恁轻功夫恁高,一招一式跟自己所习达摩武功差异太大,发功看似没有父亲那么刚劲有力,却能另辟蹊径自成一路,劲道决不比父亲差,武功根基那是太深啦。尤其是他显露的那手飞鹤亮翅,姿势的美妙简直让人着迷,真叫绝哇。“嗯哪,有这样大功夫的武术家才值得人崇拜哩。”
教她十分不解的是陈松涛何苦甘受那个李一木的指指划划呢?待他恭敬得好比徒弟对师傅。干嘛非得要执弟子礼,这不是奴性吗?她一点儿也不服,不觉间对松涛的崇拜降下半格。“哼,瞧李一木那样,有那么神吗?”
娴云在她爸爸那儿撞过几回南墙。问多了,她爸便道,人家那是天生之才,你那点小年纪能品味得出来才叫怪呢。小姑娘找不着答案更感纳闷,听爸说,李一木的发功能让他固本培基,对功力的恢复帮助极大,她有心想试试。
这天,她瞅着一木替父亲费了一个时辰运完气,忙道,我心脏的左边好像不太舒服,能不能给我也发发功?其实,小小年纪懂啥“左心脏不适”?一木晓得她取乐,眯眯笑着道,好,好好。便让她背对自己坐定,伸出掌心靠向了其背脊,娴云根本没觉得一木的手碰着了自己,“跟我开玩笑哩。”
才一小会儿,她后背开始发烫,再一会儿,果如父亲所说,身体里面似有一万条虫子在爬,痒得难受,尤其是左胸部分。哎呀呀,浑身燥热起来,背脊似乎越来越烫了。这可把她吓坏了,再烧下去我还不成了烙饼?忙叫“停停停,我受不了了。”
一木随即收势。
“爸,给我揉揉。”小丫头斜睨着一木道,“你根本没碰着我嘛。”
“哪能呢,是不是这儿发热了?一木指了指自己的左胸问道。
“是呀,烫得不行,快烧坏了快烧坏了,可……可是没觉得你触到我的背嘛。”丫头奇道。
“是吗?要不再试试?”一木扬手作势。
“不来了不来了。”娴云吓得往后紧躲。
许良在一边看得真切,一木对女儿那是隔空发力。
自此,小姑娘再不敢小窥一木半分。
娴云从休养所回去后就结束了井平三中的学习生涯,直接转学到了省城,那是省军区干部处帮的忙,替她挑了间住地偏远些的省重点中学,办妥一应插班生手续,至于小姑娘学习基础好还是差、能不能跟上课程,那就听其自便了。
休养所这段日子,许良同两个小朋友的友谊迅速升温,相处到后来,三人已水**融,说来有些不可思议,他们无论是年龄还是经历都截然不同,许良是个中年人,出道早阅历深,在军内若干年前就已扬名立万,是个校级军官,而陈松涛、李一木才刚入伍,前者还好些,之前已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而后者接触社会才几个月。要说这样的三个人能在今后把各自生命纽结在一块,成为终身的生死莫逆,实难令人相信。这其中光用“武林同道”四个字解释,远不为所道。
开头,许良还常把一木的救命恩德挂在嘴边,一木实在不稀听,他说着说着没了趣味自然就不说了。三人虽出自不同门派,实已跨过师门禁忌推心置腹到了无话不谈地步。在这美好的景区胜境,许良的身体恢复很快,可以不要一木助其行功了。他仨除了练功就是闲聊,聊啥?三句话不离本行,天天谈功论武,天天议论江湖门派掌故逸闻。许和陈等于替李开了道江湖天窗,这些天来他的知识面拓得可宽啦。
许良的师傅元月长老武林渊源极深,是个武学大行家,年轻时他们师兄弟几个跟岚山门李兆平过从甚密,这是许良、李一木后来才晓得的。许良跟随元月二十年,岚山派起势、兴起、在武林的霸气地位都听师尊讲过,独独没拜识过这派武功路数,倏忽间,竟跟这一神秘门派的嫡系传人走得如此近、近乎得不能分离,他叹息自己的福分,那是前世修来的。
要说一木和松涛,在年纪上倒真是跟娴云同辈,可许良与二人的忘年之谊早越过年龄的樊篱。一木、松涛从许良身上学到做人道理的同时,也把许、薛两大家族的世仇摸得透彻了,晓得他父母双双亡故,即便这样,湘西薛门仍会如毒蛇一般缠住他,缠紧他,直到把他缠死。许良告诉二人,解开两族冤结已成自己的心愿,可是这个难比登天都难呐,他在家族这件事上早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让自己唯一担心的还不就是娴云么。
几个月以来,已经把真诚的许良当作自己大哥的李一木,亲身经历了这两家的一场仇杀,他体谅负重的许良“压力山大”,哀叹许良的处境危如累卵,休养期间终于有了从容说话的机会,一木把从大伯那儿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说那个蒙巾杀手印在他背脊上的是武林已失传多时的昆仑焘掌。
许良听后瞿然一惊,“那不是多少年前就被武林禁忌了吗?”“是呀,你听说过这事?”“嗯哪,可……可那掌法同薛家拳是风马牛不相及呀。”他尚自疑惑,但岚山传人既已肯定了这件事那就保准没错了,再说自己体内之毒不是全拜于一种毒掌所赐吗?这可是连全军闻名的叶老叶专家都无计可施的呀?
随后的几天里,一木把自己已经练得精熟的一套针对焘掌的应对招术传授给了他,告诉说这是家师年轻时费时费力研习的“压箱货”。既听如此说,许良也是大恩不言谢,他的筋骨已恢复得能让胳膊腿伸量伸量了,于是在这有限的时日里,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训练量逐日加大。
三人中论武功一木一枝独秀,许、陈二人合力亦难敌,对此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许与陈谁强尚未可知,当然那是许良罹祸前,伤后的他哪是松涛的个儿?一木肚里也有个掂量,论个性张扬,松涛为先,论技法和修为,许良均能胜出一筹,趁着这段假期的闲适,一木与松涛进行了较为深入的交流,说是交流,其实是一木对松涛肌体的调理。在武林异人李一木的点拨下,陈松涛的八卦掌力柔合进了更为强悍的岚山派印迹,一木和他本人同样认为,假以时日,他的功力必大获长进。松涛晚上睡不着觉时,反复把一木同他师父灵成子作了比较,觉得一木功力似乎还强些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