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兮款款走进靖武堂,向着陆将军和陆夫人福身行礼。
“兮儿拜见爹爹、娘亲。”
此刻靖武堂内已是另一番景象,满地的杯盘狼藉早已经让下人们收拾干净了,堂堂的骠骑大将军此刻正站在自家夫人身后,轻轻的给陆夫人揉着肩膀。下人来来往往,丝毫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溥兮微微笑了,这场景她是见惯了的,也是她最爱看的。每每看到此景,她便觉得娘亲该是世间最幸运的女子了吧。
世人皆传功勋赫赫的骠骑大将军惧内,常常以此为笑谈。只是溥兮心中却十分明白,娘亲并非出身显赫家世,而爹爹堂堂一品将军,一生却未纳一妾,若不是情深如此,何以相守白头。
见溥兮走到面前,陆垣停下手中动作,移至椅前坐下,看向溥兮说道,“兮儿,今日在灵源寺可有替为父问候过济尘大师?”
“爹爹放心,济尘大师一切安好,兮儿亦在寺中为爹爹和娘亲祈了福。”溥兮的声音如一涌清泉,叮叮咚咚敲在听者心间。
陆垣笑着点了点头,看向溥兮的眼中尽是柔和慈祥,还有一股发自内心的为人父的骄傲。看着溥兮那双似会说话般的清澈眼眸,心里不由在想,世人皆知他荣武一生,三个儿子均是武艺超群,气度不凡,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而且是如此美丽、灵秀的女儿。
遥忆起当年,他在剿灭一伙儿山匪之时一时大意,落入贼人埋伏身负重伤,倒在一片树林之中人事不省。恰遇济尘大师将他救了起来,自此结下缘分。这个恩情他是记了一辈子的。更何况济尘大师佛道精深,相心之术无人能及,且一生从不纳徒,却是在见到兮儿的第一眼便相中了,破例收了他此生唯一的徒儿,还是一个女娃娃,并将他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如此也算兮儿的造化了。
陆夫人见陆垣想的有些出神,轻轻推了推他,陆垣转头看向夫人,轻拍她手,让她不要着急。
“兮儿,你精于观心,你可知道今日为父找你来是要说些什么?”
溥兮听罢微微一笑,恰如三月桃花初绽一般美好,不急不徐的说道,“父亲可是要提兮儿的婚事?”
“不错。”陆垣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刘伯父今日送来了拜帖,想为长子景文定下这门亲事。景文与你自小便相识,如今年方十八相貌堂堂,学识才华皆是上等,为人谦逊有礼,最重要的是上柱国府与我将军府乃世交,你若嫁了过去,有你刘伯父照抚为父也可放心了。”
陆夫人听罢也点了点头,“景文那孩子娘也很是喜欢,天资聪颖,六岁便做了太子陪读,确实不俗,如今又是新晋状元郎,且一门心思对着你,兮儿,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溥兮听罢,沉默了片刻,忽然双膝跪地,眼眸清亮直直看向陆垣,“兮儿请爹爹、娘亲准许兮儿去宫中参加折凤令!”
“什么?”陆夫人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陆垣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力道之大将身后黄梨木椅咣当一声震倒在地上。
“爹爹、娘亲莫要着急,请听溥兮细说原由。”
溥兮似已料到二人会有此反应,不急不徐,眼中亦无半分惶恐。“兮儿做此番决定皆是为保我将军府上下安危。”
“兮儿,你可是听说了什么?”陆垣面色有些复杂。有些事情他并不希望家人随着他一般忧心。只是他这女儿却是例外,虽然人处闺阁,却好似什么都瞒不过她似的。
溥兮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定地说道,“爹爹所想,亦是兮儿所想。”
“兮儿,你一介女儿家,还是莫要多管朝堂上的事吧。”陆垣沉沉的说道。
“爹爹,今日在朝堂之上,圣上隐言要爹爹卸甲归田之事,才是父亲如此大怒的真正原因吧。”溥兮一字一顿地说道。
陆夫人闻言,惊诧望向陆垣。听到溥兮直言不讳,陆垣脸色更为晦暗,默然不语。心中暗想,难道这消息竟传地如此之快?
溥兮定定地看着陆垣,“溥兮深知爹爹并不贪恋权势,只是鸟尽弓藏、狐死狗烹的道理世人皆知。爹爹为人刚正不阿,不愿为他人权谋棋子,欲于这权力漩涡之中独善其身,之前曾婉拒太子殿下招揽之意,只是此举恐怕已经罪了这位储君殿下。如今国事太平,太子殿下已然开始协助圣上理政,恐怕已经开始针对我们将军府有所行动了……爹爹心如明镜,大哥、二哥此次只进千牛卫和亲勋翊卫中郎将便已是说明了一切。”溥兮一口气将朝堂上的风云诡谲说了个清楚,句句直抵陆垣胸臆。
“我陆垣一生上为江山社稷,下为黎民百姓,鞠躬尽瘁从无二心,如若太子殿下即位为帝,我自当鼎立扶持。只是圣上正值壮年,这太子殿下也太过于心急了一些……”陆垣面色凝重,眉间含怒。
“不过,想我骠骑将军府也不是那么容易便动得了的。大不了,便不做这将军了!”陆垣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踱到窗前,望着窗外黄昏暮色,他从前也曾多次想到自己卸下重任,带着妻儿还乡之景,只是却没有想到会是在如此不得已的状况之下选择辞官而去。
“以太子性情,本不该是如此心急之人……”溥兮沉思说道。“或许,是有些变故令他不得不提前动手罢了。”
“变故?”陆垣诧异的看向溥兮,“兮儿,你如何得知这些?”
“兮儿并不知晓。朝堂之上,赵相等太子党羽多次与爹爹针锋相对,今日圣上暗指爹爹卸甲归田,并许诺爹爹赏良田金银,似有保护之意。只是神护军是爹爹的亲军,属下皆由爹爹一手栽培,如何能忍爹爹惨淡离去?想必不会听那赵相等人的摆布吧。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这世间没了将军府,没了父亲大人!”
烛火摇曳,一室沉默,不知是春夜薄凉,还是冷在人心,陆垣只觉得寒从心底而发。紧握的双手指节泛白,深藏于心的心事忽地被人翻了出来,似乎是该觉得轻松,但却不知为何又压得更沉了一些。
“兮儿,你想去折凤令可是为了替为父寻条退路,多个支撑?”陆垣看向溥兮,心里已是有了答案。他举步走过去,将溥兮轻轻扶起,心里有着感动,却又多些难过与不舍。寻常家的女儿此般年纪都是想着闺阁之事罢了,他的这个女儿,思虑却如此之深。人说穷家女儿早当家,却不知将相之女恐怕更难活得洒脱。赵雪茹如是,如今,他的兮儿只怕也是诸多忧心。
“兮儿,且容为父再想想吧……”
香炉青烟袅袅,升腾而起,化作一团柔雾又渐渐散开。
溥兮静坐在梳妆镜前,垂眸望着手中的一副木头珠串,这珠串上有四颗大小差不多的木珠子,用一条细皮绳儿穿着,珠子雕的有些粗糙,也许是因着戴的时日久了,常被主人把赏的缘故,原本雕的不甚精细的棱角也都被磨得圆润了。只是中间的一块儿青黄碎玉却晶莹剔透,一看便知并非俗物。皮绳儿几处断缘都被细细地接好,看得出,主人是十分珍爱的。
溥兮出神地看着,似是再想些什么,镜中倒映出一副沉思美人的倩影,引得身后为她梳理青丝的银儿看的有些痴了。
银儿是与溥兮自小一同长大的,几乎日日都陪着溥兮,但是仍是看不够溥兮的美。人人皆传相府小姐乃盛京第一美人儿,若是那些人见过她家小姐,怕是再无人会顾及什么赵雪茹了吧。
溥兮的美不似那种无趣的端庄,也不似那种寡淡的清雅,溥兮美得霸道,让人一见便移不开眼睛,似乎魂都被摄了去,眼里再融不进其他。还有那骨子里透着的漫不经心,让人总是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如此却让人更加想去猜,想不断地去靠近她,直到不知不觉陷入其中了,将心刨开了给了她,却发现她还是那样远远的,似乎从来都未被走近过一般。
想那景文公子也是如此吧,银儿眼中浮现出熟悉的温润笑容,那样俊朗儒雅的男子,不也是儿时只一面便陷了进去,这么多年的执拗守候,却仍是无法真正走进那扇心门。
银儿暗自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世间可真的有人能走进小姐心里吗?
银儿正想的出神,门嘎吱一声自外推开,陆夫人轻轻走了进来。银儿见了刚要行礼,却被陆夫人止住了。陆夫人缓步走近溥兮,抬手接过银儿手中的玉梳,银儿便轻轻地退出了房门。
“兮儿记得小时候便最喜欢娘亲为我梳头。”溥兮轻柔的声音响起,妩媚柔软,浅笑嫣然。
“因为兮儿最是怕疼。”陆夫人也微微笑着。
“娘亲……”溥兮拉过陆夫人的手臂,头轻轻的依了上去,“娘亲可是要来劝我的?”
“兮儿,娘亲知道你是为了护着将军府。”陆夫人叹息着,将溥兮轻轻拢在怀中,“只是……娘不忍心……你可知道姻缘乃是一辈子的,自古皇家多薄情,纵使你有花样容貌,有过人心智,又如何能保你未来的夫君便是一片真心护你一世?”陆夫人说着,眼底泛起微红,“娘这辈子算是有福气的,如此便更见不得你过得不快活啊……也许……也许形势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凶险呢?又或许总会有其他法子的……”
“娘亲,您是最知爹爹心意的,如若形势尚可转还,爹爹又为何要急着将兮儿嫁去上柱国府呢?”溥兮从镜中望住陆夫人。
“可是……”陆夫人语窒,似被戳中了痛处,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
“娘亲,兮儿此番也想走出去看看。”溥兮复又低头看向手中的珠串,“除了护住将军府,护住爹爹、娘亲和哥哥们,兮儿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