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十分,夕阳斜照,映照在将军府门前的朱红漆柱和巍然矗立的石狮上,暖洋洋的。只是自骠骑大将军陆垣下朝回到将军府后,这府里的气氛就冷的要命。全府上下静悄悄的,下人们皆低头忙着手里的活计,噤若寒蝉,连脚下的步子都不由自主地比平时快上几分,远远看见门楣上“靖武轩”三个子恨不得绕着走。
只听一阵哗啦作响,专事靖武轩伺候的婢女小秋垂头丧气地从房里退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漆木茶盘,上面一个碎成几片的茶杯凄惨无比的躺在上头。
“小秋,这是怎么了?”陆夫人的婢女碧萱恰巧经过。
“碧萱姐姐,今日老爷又发了脾气……”小秋看到碧萱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了一般,赶紧凑了过来。
“好端端的,是谁又惹老爷生气了?”碧萱有些奇怪的问。
“早上上朝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一回来就怒气冲冲的,怕是在朝堂上遇了不顺心的事儿了。碧萱姐姐你瞧,老爷连这平时最喜欢的茶碗儿都砸了……”
小秋苦着脸求碧萱,“好姐姐,你快去求夫人过来看看吧……”每次老爷发了脾气,全府上下也只有夫人解的了,不然她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进这靖武轩了。
碧萱点了点头,“你且先等着,我这就去请夫人来。”说罢,碧萱转身向内院走去。小秋赶紧也端了盘子去换新茶碗了。
咣当一声,不是又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将刚想迈入靖武轩的陆夫人吓了一跳,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看着靖武轩案上、地下一片狼藉,无奈的摇了摇头,向气呼呼坐在梨花木椅上的骠骑大将军陆垣走了过去。
“老爷,这又是怎得了?何苦发如此大的脾气?”陆夫人身材娇小,声音轻柔,虽是年纪已经不轻了但仍看的出来从前当是个美人儿。
“夫人小心……”看到陆夫人正绕开散落一地的杂物,向这边走来,陆将军赶紧站起身来迎了上去,轻扶着她直到她远离危险才放下心来。
陆夫人伸手轻轻抚着陆将军因为生气而起伏不平的胸口,有些心疼地道,“都一把年纪了,怎得还像少儿郎般压不住火气?气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陆垣依旧心绪难平,咬牙切齿道,“夫人,你可知那赵漷老儿今天在朝上都说了些什么?”
“如何?”陆夫人轻挑细眉问道。
“他居然上书圣上要再削我神护军军饷!三成啊,如若顺了他的意,我们神护军的将士们只怕填饱肚子都难了!”陆将军说着猛拍了下桌子,震得上面笔墨砚台都跳了跳。
“这已是今年第三回了……想我神护军战功赫赫,上阵杀敌从不含糊,弟兄们日日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谁也没退过半分。如这今天下看似太平了,只是北燕铁骑日日在我边境虎视眈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刻若因着银饷的事寒了将士们的心,只怕一朝大敌当前军心不稳,如何护的了我天峪周全!”陆垣说完,缓缓跌坐在太师椅上,胡须微颤,手中用力捏着椅子扶手,咯吱作响。
当年,他也只是个没名没号的军中小卒,靠着一身本事建功立业。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追随圣上一路征战,如今的骠骑大将军封号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用命拼回来的。他陆垣并非贪图虚名之人,更不在意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皇上这些年来重文轻武,他虽是个粗人却不蠢,皇权制衡之术他并非不懂,今日生气只为有些伤心罢了,不为他自己,那些都是他的生死兄弟,一家老小全仰仗军中饷银,怎得他也不能让他们活不下去,让他怎能不急?
“老爷莫要生气,圣上可是答应了?”陆夫人将秋儿新送过来的茶杯端了过来,放在陆垣手中。
陆垣摇了摇头,“那倒未曾,只是圣上素来重文轻武,怕只怕会经不住那赵漷老儿一再谗言,遂了他的心愿。”
陆夫人言道,“圣上一日未颁圣旨,这军饷便是一分都少不得的。老爷尽管宽心,想来圣上也不会见得神护军失了军心的。”
听了陆夫人的话,陆垣的火气也是降了不少,可转念一想,忆起一事又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那赵漷老儿居然敢嘲笑咱们兮儿。”
“兮儿从未被他见过,如何得他嘲笑?”陆夫人此刻倒有诧异了。
“下月便是折凤令了,今日朝上,圣上已敦促礼部加紧筹备此事。瞧那赵漷老儿得意洋洋的样子,像是他相府赵雪茹此次有着十分胜算似的。他还当着朝中众臣的面而故意问及兮儿,我推说兮儿年纪尚轻,此次折凤令就不参加了。谁知他却说咱们兮儿若是相貌随我倒是不参加也罢。简直是不可理喻!”
陆夫人听了有些怔住,仔细端详着陆垣的宽额圆眼络腮胡,下面一副孔武身姿,看着看着,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陆垣瞅见,脸垮得更加难看:“夫人,你可是要帮着外人来气我的?”
“那老爷如何回他的?”陆夫人好不容易憋回笑意,反问道。
谁知陆垣竟然嘿嘿一乐,神情颇为得意,又透着几分讨巧,俯下身贴到陆夫人耳旁,“我与他说,我家兮儿样貌堂堂,因为随了她娘。”
陆夫人一听,脸颊不由红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轻锤一下陆垣厚实的胸膛,眼底却满着幸福的笑意,嗔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可有人夸自家女儿样貌堂堂的?只怕别人听了会真信了兮儿壮如儿郎了……”
陆垣轻抚着陆夫人的手,笑呵呵的道,“夫人当年容颜如花,多少文人雅士倾慕不已,最后如何随了我这一介莽夫,不也是喜我这般不正经?”伸手揽过陆夫人的肩,陆夫人则轻靠在自己夫君身前,恍如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多人和事都变了,唯有他,一直都未曾变过……
陆垣悄悄低下头,在陆夫人额上出其不意“啪”的亲上一口,看着陆夫人又羞又气,笑得很是畅快,一扫方才阴霾之色。
“老爷……”
王管家面色有些尴尬,站在靖武轩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听到声音,陆夫人赶紧抽出身来,面颊仍有些微红,羞恼得瞪了陆垣一眼,始作俑者却毫无羞色,笑嘻嘻的很是气人。
“老爷、夫人,上柱国刘大人已命人将大公子庚帖送至府上,请老爷夫人过目。”王管家恭敬呈上一张红底烫金字帖子。
陆垣接过帖子,匆匆看了一眼,正色言道,“今日下朝后刘大人就与我提起,他家长公子已是十八年纪,欲与我将军府结亲。夫人以为如何?”
“婚姻大事虽应从父母之命,但兮儿向来自有主意,咱们还是听听兮儿的说法吧。”陆夫人接过庚帖说道。
陆垣听罢,亦是十分认同,“那就喊兮儿过来,问问她的意思吧。”
陆夫人点了点头,“碧萱,去把兮儿叫来。”
“是,夫人。”碧萱应声而退。
此时凝翠阁里,陆溥兮的贴身婢女银儿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滴溜溜的打着转,眼看着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不见她家小姐和冬青的影子。马上便是晚膳时候,若是小姐再不出现,只怕就要露馅儿了……
“银儿,老爷、夫人唤小姐去靖武轩叙话。”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碧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银儿只觉得头皮一麻,心中哀叹,这可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啊……小姐此时连个影儿都没有,让她如何变出一个大活人来呢?
“银儿?”碧萱见无人答应有些奇怪,刚想推门,却听吱嘎一声,房门开了道缝,伸出银儿一颗脑袋,嗞着一口白牙冲她乐着,“碧萱姐姐,今日小姐自灵源寺回来,便觉得身子有些沉沉的,于是多睡了会儿,此刻还未醒,一会我便去唤小姐起来,伺候小姐梳洗过后便去靖武轩拜见老爷夫人。”
“小姐还未起身?”看看天色,碧萱狐疑地想探头向房内望,银儿赶紧夹紧门缝儿,将碧萱堵了回去,“碧萱姐姐,你是知道的,若是小姐睡时被扰了,那是有起床气的……就听我的吧,你且先去回禀夫人,莫让夫人等着急了。”
“那……好吧。”碧萱只得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你可要快一些,老爷夫人有要事与小姐商量。”
“放心吧,碧萱姐姐,保准儿你前脚儿到了我们随后便去。”银儿用力拍着胸部说道。
看着碧萱离去,银儿赶紧将门关严一屁股坐在了桌旁圆凳上,咕咚咕咚连灌了几口凉茶,苦着脸,上苍可见,她这说谎的本事可全是被小姐锻炼出来的……
“小姐,您要是再不回来,银儿也替您遮不住了……”银儿重重趴在桌上,只恨不得一下磕晕自己算了。
“冬青,你可是看到了一颗发着呆的苦瓜呢?”陆溥兮迈进门来便看见银儿一副装死的模样,摘下面纱,露出一副绝美容颜,整个房间里都被她的笑容照的亮堂了起来。
“小姐,苦瓜我是没看见,我只觉得爹爹说的对,愈是漂亮的人愈是坏心眼儿!”冬青边说边点着头,若是按着这个说法,那她家小姐绝对是坏到了罪无可恕的田地的。但她冬青可是很仗义的,见不得银儿总被小姐欺负。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银儿一见溥兮,仿佛见到了亲娘一般瞬间活了过来,激动地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顾不得其他直接扑到溥兮身上,好像生怕她家小姐跑了似的,赶紧推着溥兮就往外走,“小姐,老爷夫人在靖武轩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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