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个尴尬的主任律师会议上，已经定了席律师作为我的指导老师，但是这一周多时间里，席律师并没有任何案件让我合办，反倒她忙得不可开交，每天早出晚归，见到她时她都是步履匆匆，连招呼都没时间打的样子。我试图说我的劳动合同的问题，每次她都同样的口吻安慰我说：“哎呀小钱，放心，我们给你算社保肯定从你第一天过来时候算的，我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你体谅下我，等我有空了，就给你落实合同的事情，好吗？”
我还坚持过说：“席姐忙的话，不然我帮帮忙？”
她马上就会说：“没事，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案，等有了新案件，姐肯定带着你一起做，让他们看看，你挣多少钱，放心，啊？你先去忙吧。”
都是这样的话，就把我打发了。
日子在逐渐回暖的天气里又过了一周。这天晚上晚饭后，我先去健身房里游了泳，照例去到办公室里上网。
差不多都九点钟了，席律师穿着黑色高领紧身毛衣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再次跟我解释说合同先不急着签。又再三再四解释说：“虽然面试时承诺你的是跟夏衡一起坐小办公室的，因为现在办公室确实紧张，夏衡那人又比较不好沟通，所以先委屈你坐在大办公室里这个卡座，但这不代表主任不看重你，希望你能理解。”
我一听就知道她所谓的主任律师会议已经开过了，最后的决定是我继续坐在大办公室的卡座里。至于会上几个合伙人都是怎么表态的，她不会告诉我，告诉我了我也不必要相信。我只能说：“没事的，我理解的”。
其实我心里不太理解，合同为啥就不能签？对于律所来说，制式合同是很多了，花几分钟修改下就能扔给我签字了。为什么要拖延呢？突然联想起那晚在公园里，晶晶所说的拖欠工资和不交社保的事情。我有些慌了，难道她们竟然也要拖延支付我的工资？她们真敢这样做？不会吧？我可不能让她们一开始就骑在我头上，我要亮明自己的立场。
正当我心里面自己翻江倒海时，席律师又用她一贯低下头双手胸前合十娓娓动听的声音说着：“这样，我那边还有个案件，需要向你咨询下。你来我办公室下吧。”
每当她有求于我的时候，声音就变得如温柔的女生，而我需要她办事有求于她的时候，她的声音立刻就像个严厉的领导。
我习惯性地说：“好”。但心里是有些气，毕竟这合同不给签，说好的办公室也没给，向我咨询问题倒是每时每刻地，连下班在健身房里都能随时收到她催命鬼一般一条接一条咨询案件的微信语音。我想着大家都是同事，互相帮忙挺好，没想到她只让我帮她忙，却连我的合同都拖着不给签。
我跟着她到了她的办公室，看到桌上椅子上甚至地上堆满了案卷。我来的这么多天，她从来没有在晚上10点之前回家过，口头禅都是“哎呀整天忙得连吃饭睡觉都没时间。”她的微信上隔三差五会晒出她跟她女儿一起玩的照片，那个丈夫却从来没出现过。不过她挣钱多倒是真的，据说去年一年纯收入400多万。
“你坐吧”，她把沙发上的案卷拿起来放在地上。我一看连她自己都站着没地方坐，我去哪里坐呢，就说：“我习惯站着说话，一直坐着也累的”。
然后她就站着跟我说案情：原来是她个人的私活。她的弟弟是河北户口，要来北京买房子，跟北京这边签了合同。因为卖房人不是直接产权所有人，所有人是卖房人的老妈，这个老妈刚刚过世，卖房人是继承人。因此席律师的弟弟签合同就很谨慎，约定的定金是10万块，但卖房人急着用钱，希望一次性放款付清。考虑到北京房价涨得变态，卖房人一房二卖的情况太常见了，所以席律师的意思就是让我这个法官发挥专业优势，把合同违约条款写得卖房人根本不敢违约。
我一边听着，一边想着自己合同的事情，只是随着席律师语气的变化装作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现在发现，人是可以装傻充愣的，我那游离的思绪带领游离的眼睛随意在席律师桌子上一瞟，突然看到一份仲裁通知书，目光马上锁定这个通知书。
席律师一看，就很顺手地拿本案卷把这份通知书盖上，说：“这是个很普通的仲裁案件，没啥意思的”。
我因为指点了晶晶的劳动仲裁，就故意问：“哦？是劳动关系的？我们所代理的？我们所还代理劳动仲裁的案件？我在法院有半年时间专门处理劳动争议的，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探讨一下，互相学习。”
席律师犹豫了下，一个快四十的妇女立马变身小女孩，撒娇般说：“哎呀，你就别问了，烦死人啦，就所里之前一个前台，没干几天活，活也干的不好，很不好，工资都给她发到位了，她还到劳动局去告我们。不用管她，你还是先看看我给我弟弟写的这个合同怎么样？”
我接过她写的合同，装作认真在看，但还是追着这个话题不放：“一个前台能有多少工资，她还要多少？给她算了，这样打官司，多不好看？”
席律师说：“谁说不是呢，这点小钱，我们都不看在眼里的。只是小钱，我跟你说，你是不了解，这个女孩是外地人，从山东枣庄过来的，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人品很差，刚上班就向所里每个合伙人借钱，大家都不喜欢她。”
我一惊：“啊？还借钱？为啥啊？”
席律师说：“你就别问了，反正所里没人喜欢她，我当初想着留下她就已经很困难的了，没想到她自己提出的辞职。辞了就算了吧，还说钱没给够。她都干点啥活？接打电话？收发邮件？她上班期间还淘宝购物呢，被我们发现了，这总得扣钱吧？真是的，人品这么差，还敢告我们？哼，就凭她？我们这么大的所，北京律师，我们都是吃素的？还能怕了中专学历的她？”
我一听，简直无语，这是什么律所啊？这是京城大律师么？怎么说话做事幼稚得跟小孩子一样？律师不是应该把宝贵的时间用来接待优质客户，用来打官司，用来挣钱的么？跟一个没要多少钱的前台打官司要花费多少宝贵的时间啊，真无语。
这么一想，她弟弟买房子的事情我也不想听了，我想着我自己的合同心里也乱糟糟的，就突然话题一岔单刀直入地说：“这样，席姐，我先把你写的合同拿回去好好看看行吗？”
她笑着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那我先走了，已经快十点钟了”。
她说：“好的，我太忙了，等下主任还要过来跟我讨论个案件，你先走吧”。
主任都快十点了还来所里？还讨论案件？我狐疑了，但我笑笑走了。
走到公园门口时，我想起那天跟两个美女一起尴尬地游走公园里满栽荷花的池塘，就给庄静发了微信，说我已经看到一份劳动仲裁的开庭通知，应该是晶晶的。
庄静回复说：“是的，多谢您啦，今天下午收到的，是我拿给席律师的，当时她打开一看，鼻子都气歪了，我出来后都笑死了。”
我发了个笑脸给她：“这是应该的，晶晶不要太软弱了，席律师还说晶晶到处去借钱，上班时间上淘宝啥的。”
庄静突然打电话过来，问我：“钱法官，我刚毕业，也没啥经验，晶晶在这里因为换地方租房子，押金要不回来，就问这几个人合伙人借钱救救急，也不算是借，就是因为每月只发1000块没发够，晶晶的意思是用借来让他们把工资发下来。但他们当时都没借，上班时间也确实上过淘宝购物，这个对她打官司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我一边向宿舍走一边说：“哎呀，放心，让她说说过过嘴瘾吧。她那么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当时肯定没留证据的，晶晶只要不承认上班用淘宝购物，那她就得拿证据证明。都这么久了，上哪里找证据去？更何况，即便上网购物了，也不能扣工资啊，这也是违法的。”
庄静继续问：“那借钱呢？”
我笑着说：“没事，不是没借成么？不用理会。”
庄静小心地问：“我还担心，因为她借钱，会不会把劳动关系变成借款关系了？”
我是真的笑出声来了：“哎呀，我的小庄静啊，我咋说呢？大学生真可爱，简单问题复杂化了啊，谁规定劳动者不能向其他劳动者借钱了？放心，还是劳动关系。”
庄静在电话那头嗔怒：“不理你了，就会笑话人，讨厌，我挂电话了。”
一股异样的温暖和兴奋感充斥了我的大脑，我感觉自己的手都有些哆嗦了。沉默了几秒钟，庄静在那头开口了：“钱法官，不早了，打扰您休息了。”
我这才愣过神来，害人家小姑娘不好意思了，是我的错。我赶紧说：“美女，是我打扰你休息啦，人家不是都说么，美女啊，是睡出来的，可不能睡眠不足啊，哈哈。”
庄静愣了几秒，又嗔怒说：“哇，堂堂的大法官，现在变得这么坏，不理你了。”说完就挂了电话。
虽然我被挂了电话，但我的心里美滋滋的，想了想，趁热打铁又发过去一条微信：“都是我的错，给个机会让我弥补下吧，这周六万达广场电影院7：30，不见不散哦。”
隔了十多分钟，一直到我回到宿舍，才收到回复：“好的，和一个笑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