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了,说不定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我现在坚决地认为,我秋在那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起身去卫生间。再出来时秋也从卧室里走出来。睡意朦胧地问我:“你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总想过去的事情。”我说。
“总这样吗?”秋扶着门说。
“也不是,可能换个地方睡不着。”我搪塞过去。
回到我的卧室,秋进了卫生间。再出来时好像站在我门口犹豫了有一会儿。然后才趿着拖鞋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在想。那天晚上,她和小东黑着灯在屋里做了什么呢?虽然我觉得不会真的那样了。但我的规避好像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近了一步。看来,我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或者说,我为他们提供了更好的空间与时间。不过,现在想来,秋匆匆忙忙整理衣服的样子,应该是我打扰了她们的好事儿。
那年寒假过年。拜年的人中有比较近的朋友和亲属,母亲总是要把那雪人拿出来与人分享。并不忘了说:“这是孩子从海拉尔背回来的,孩子懂事儿了。”每听到母亲这样的表扬,我心里美滋滋地。同时会想起那个醉汉,又觉得自己的拳头有些重了。
一个寒假,我都在与高中同学的聚会中度过。考上正经大学的同学有读大三的,有读大四的。在家里的也有成家的。贺岭也请假回来探亲。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两三天是在小酒馆里度过的。我听他们讲他们的故事,我讲我的故事。我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出去的人都觉得自己走对了路。同时,每一个人都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尤其是贺岭,当兵后的他变得肆无忌惮。他在大同当兵。讲起他的故事比我的要精彩纷呈得多。
贺岭讲起当兵的故事以后,我们忽然觉得贺岭已经性情大变了。他不再是原来那个为了游戏而卖掉积攒了多年的邮票的贺岭了。不再是嘿嘿一笑,就把所有的尴尬全部抛到脑后去的那个贺岭。他所讲的打砸饭店,吃霸王餐,如何调戏女兵的故事,在我的三观里,是不值得提倡的。但他却偏偏觉得这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是高于我们的地方。他有个战友回来探亲,据他讲此人异常愿意嫖妓,家里又有钱供养他,回来后总是泡在火车站附近的那排小旅馆里。有一次,我们在老蔫家吃饭。酒喝得正酣畅淋漓。老蔫家的电话响了。老蔫去接听,就听见他喊了句:“贺岭,你的电话!”贺岭从我身边挤过去接听。
我正好对着他。只听见他嘿嘿地笑。听见他说:“再喊几声,叫我高兴高兴!”我们觉得他与电话那头的对话不像正常人之间的通话。然后就看见贺岭回头说:“蔫,我跟我战友说我在这里吃饭,就把电话留给他了,你过来听一下,他找我有事儿。”说完就做了个鬼脸。
老蔫半信半疑地又走过去接电话。就看见老蔫“喂”了两声,脸色突然变了。我又看贺岭,他一副很坏的样子。老蔫又听了几秒钟后愤怒地把电话挂断了。
老蔫看着贺岭,很严肃地说:“以后不许把我们家的电话号码给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贺岭一下子尴尬起来,一个劲儿地说喝酒喝酒。后来我才听说,原来贺岭的战友在那边打小姐,让贺岭听小姐高潮来时的声音。贺岭就把这个好处让给了老蔫,做为他的生日礼物。不曾想老蔫并不喜欢这一套。
直到临开学的那一在,我突然意识到,我居然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见到玲。我选择了逃避现实。玲也没有来找我。我意识到这不是像以往那样的冷战了。而是彼此之间,忽然觉得某些东西不可能了吧。或者是都找到了各自的轨迹。被捆绑着生活。如果谁出了那条轨迹,很可能达不到彼岸。而彼岸比此岸真的美好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此岸的风景已经烂熟于心,彼岸仍是有着无穷幻想的空间。那何不去尝试一番呢。
秋发来微信:“还没睡着?”
我说:“没有。”
秋问:“到底在想什么?特别好奇。”
我说:“不过是高中生活与大学生活的片断。”
秋好一会儿问:“你说,你能原谅一个犯过错的人吗?”
我不得其义。回复:那要看犯的是什么错误。
秋:“无心的呢?”
我说:“这个很容易原谅的。”
秋发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接着,秋说:“其实那天在你们寝室真的谢谢你按时回来了。要不真的要守不住的。你可相信我说的话?”
我说:“相信!当然相信。”
秋又说:“不过,还是被人家得逞了。想想,真的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也许那时候工作没有着落,他家的条件又好,想那么过一辈子也算是有人羡慕了。可等有了工作,就后悔了。他的性格真的不适合我的。有了那种关系后,发现他越来越不尊重我。最要拿命的,是他的前女友开始来找他。钢材市场也不断有人来做媒。你知道他的性格,三心二意的。人家来托媒,他就去。其实也不跟人家怎样,就是好奇好玩。可我不行啊,受不了。知道他那个样子,想结婚后,突然有个漂亮的。他的选择是对的。而且,我认为,女人无论嫁给如何有钱的人家,一定要自立。女人的美,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自立。否则与小姐都不如。”
我一时惊诧。秋的如此论点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但我还是同意她的观点的。一个女人如果过于依附一个男人,其结果必定是悲哀的。男人最终会欣赏那些漂亮,又有着能力的女人。男人的愿望永远是奇妙的。正如某位文学家说的话,男人遇见□□,就希望她从良。遇见品行端庄气质又好的少妇,就劝其出轨,尝试不同的男人。正如古龙先生说,男人最喜欢的,还是□□的贞烈和淑女的放纵。原话不能记得,道理大体是这样的。
秋又来信息:其实前夫也是别人介绍的。当时也想过自己毕竟不是第一次,那人当时也看出有些毛病是我不能容忍的。但一想自己的经历,也就委曲地嫁给了他。没想到后来人变得尖酸刻薄,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就连女儿也越来越讨厌他。最后就是这个结局。
我说:“他现在如何?”
秋说:“上个星期看见过,搂着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女人在逛商场。一边走,一边还要偷偷地在人家脸上亲一下。不可理解,估计被美□□惑了。不过,也是活该。他倒是不缺钱的。母亲和父亲早年就开牙医诊所,资金雄厚,又是独子。”
我一时无语。
秋说:“能问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我回复她。
秋问:“如果当初我追求你,你能否同意?”
我一愣,我说:“这不是个问题,没有发生的事情何必一问。”
秋说:“设想一下。”
我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处境。我回复:不可能。至少大一不可能,大二上半学期也不可能。还有,当认为你和小东是恋爱关系后就已经不可能了。
秋说:“如果没有那种关系呢?”
“最后那个学期,也许会考虑。”
“为什么?”
“心情很不好!所以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有可能。”
“是这样啊。其实,有好多次都想鼓气勇气,找你谈一谈的。”
我说:“睡吧!这时候来困劲儿了。”
秋说:“好吧!”随即发了一个晚安的表情。
三月份再回到学校。火车上未遇见恐吓我的那位醉鬼。当然也坚信即使不期而遇,他也未必认得出我来。我已经把略长的头发剪掉了。整个人也胖了许多。
学校里到处是刚回来的学生。大家互相问好,又聚在一起先去附近的饭店喝酒。互次假期回来,学生们的口袋里还是鼓鼓的。两个月未聚在一起,自然少不了喝一顿续续旧。我是第一个回到寝室的。两位生化系的男生相继回来。第二天,他们便搬了出去。原因是生化系有两位男生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说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准备拿出成绩。至于他们是怎样说通学校的,谁也不晓得。不过那时候能出去租房住,系里居然能同意,并非普通学生做得到的。
而开学的前一个星期里。他们五位也没有回到寝室里来住。也没有人与我解释。估计也不需要与我解释。只是他们五个还一起走。那五位也是一起跟着。又恢复了以往的常态。只是我独守空房。
我于是开始去图书馆借书。专门挑选那些世界名著来看。整个三月份,我读完了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和《乞力马扎罗的雪》,后来在两天的时间里,又攻克了《葬钟为谁而鸣》。
我沉迷于我的阅读。只要开设的课程没有意义,我便捧出厚厚的名著开始阅读。一开始我无法完全沉浸其中。但要求自己必须要做到这一点。我几乎与人不讲话。除了上厕所的时间,抽烟的时间,几乎就坐在椅子里看书。我的同桌是个阿荣旗的小姑娘,笑起来灿烂得不得了。她也与我一起读。她看的都是言情小说。
我的阅读引来秋与洁的关注。她们时而会回头看看我。像开玩笑似地说两句。见我无意接话,后期也就放弃了。那段日子,宏远出去的日子越来越多,带回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但不到一个星期又像以往一样把手里的货都推销出去。他已经发展了下家。各个系都有他的生意伙伴。建辉则忙于学生会的工作,想为毕业后攒够政治资本。估计也是洁的态度,让健辉渐渐地疏远。然而,偶尔来学校找洁的“摇滚歌星”也没有在校园里出现。但是,洁好像不为所动。该笑的时候也笑,与其他女生促膝长谈的时候,也未见有什么异常。
小东倒是依旧护着秋。雷打不动地排除,买秋愿意吃的菜(食堂伙食有了大大的提高,从六个菜加到了十个菜)。给我的感觉是那次元旦的小插曲,秋到我们的寝室,应该和小东更近了一层关系。而力刚他们则一如既往,不温不火。但分头行动的情况越来越多。因为有时候在寝室,他们并不全部都在。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对毕业后的无着落其实大家都深感恐惧。因为对我们而言,是必须要回到家乡发展的。洁她们大可不必。只要父母找到单位,学校还是可以回盖一个派遣章的。
可是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座城市。也许是读过了那些名著给我的启发,我稍有点文化、底蕴这样的概念。我回想一年半的时间里,总觉得故乡的小镇真是太落后了。在这里,我们会看到大型演出的广告,有作家来这里签售(本土作家),电影院依旧有电演展映。每到固定的节日,学生会会收到一些演出团体的免费票。因为我打篮球和学生会的都熟悉,再加上我与绪东走得比较近,经常受到照顾。
这种强烈想留下来的愿望让我越发痛苦。因为我彻底地想清楚了,如果留下,我是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的。
这种恐惧在校园里弥漫。不只是我们这样的学生,其他系的学生也承受着即将分离之苦。于是,总会在晚上看到喝得醉醺醺的学生们在球场上、操场上大声地唱着歌。尤其是蒙生(蒙古族学生),他们的情绪几乎无法控制。他们来自于内蒙古各个地方,在这个幅员辽阔的土地上,见一面,有时候确实很难。这样,周六、周日看书看得烦了,我就会背着我那把开始跑音的吉他去东山顶,一个人猛烈地弹奏着它。随着它的曲调胡乱地唱着自己想唱的词。有时候,这种疯狂会被来这里密林中约会的男女打断。我就会向更深处走。那儿有一大片高耸的杨树林。每一棵树这间的株距很大。树林中可见被砍伐过后留下的树墩。其中有一棵,在我即将毕业前去看望过它时,上面的年轮已经被我的屁股磨得光滑(我想,在我不在的时候应该还有人来坐过)。
五月中旬一个周六的下午,我从教室里背着吉他向山上走。原本周六大家都是在外面疯狂跑的。然而到了快毕业时候,大家反而都会到教室里玩,聊天。显然,我在教室里弹着吉他,是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情。我无意打扰这些同学,就独自一人去山顶。
刚走到小树林里,我就感学到后面有人。是洁。
我愣住。无法相信她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洁几步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上山的路忽然变窄,又是青石板铺就的。我在前面走,洁在后面走。树林此时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陡峭的沙坡。再走几十步青石板也将不在。人只能从沙地上穿过。
春风微扶人的脸颊,天空蓝得像海,我听见洁在身后微喘的声音。
“怎么来学校了?”我放慢脚步,并没有回头地问她。
“我来取书,看见你过来,想跟你走走?”洁小声地说。
“你可真是愿意学习啊!”我不无调侃地说。
“哪儿我呀!就是觉得怎么也得学点东西呀!”洁说。
“健辉呢?”我问她。
“干嘛要问他呀?我们又没什么?”洁有些生气的口吻说。
我回头,看见她很吃力的样子。
“拉你一把如何?”我伸出手。
“没问题!”洁伸出手让我握着。
她的手异常小,但却凉得出乎我的意料。洁的身子过于轻,以至于我只有稍加用力,就像要把她拉倒一样。
我们努力地向上攀着。眼看快到山顶时洁挣脱了我的手。
“我想看看山脚下!”洁说。
于是,我们都回转过身来。山脚下的城市一目了然。学院的教学楼、宿舍楼、逸夫楼,远处的电视塔,像王爷庙一样的公署,历历在目。洁伸出双臂,风吹起她的长发。我看不见她的脸。淡黄色的长袖t恤袖子宽松,在春风中摆动起来。浅蓝色的牛仔裤裹着她纤细又结实的双腿。
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大声说:“真舒服!”
“第一次来吗?”我有点诧异。这片山顶上的灌木丛可是谈情说爱的首选。小东和秋,还有向斌和霞,总会在晚自习前偷偷地往这边来的。
“当然是第一次!”洁说,并没有回头。
“没想到从这里看海拉尔真美!”洁接着说。
“我没觉得,这里的山不美,不像我家那儿的。”我说。
“我第一次上东山,你相信吗?”洁说。
“怎么会?”
“不,是真的,我一直想来,可没有人领我来。”洁说。
“那今天怎么想起。”
“看见你来了,就想听听你的吉他吧,要毕业了,还没怎么说过话呢,多遗憾啊!”洁回过头来说。
我对洁的这句话深感疑惑。如何用“还没怎么说过话呢”来描述我们之间的关系呢。要知道俩个人是同台主持过的。我想,也许洁的这句“还没怎么说过话呢”是另有所指吧。
“还要继续往上走吗?”我问。
“当然!”洁笑着说。
我们继续向上走。这一段路虽然很短,但坡度却更大。人要低下身子,有时候手脚并用的。我伸手拉着洁,努力地蹲下身子。吉他在背后很碍事儿。洁一只手被我拉着,另一只手拉着我的吉他带子。这样我们上了山顶。
我们在最高处的草地上坐下来。
洁双手抱膝,目视着远方。轮廓清晰的脸上,洋溢着莫名激动,脸颊因此而微微发红。贝壳一样的耳朵前,处女那细密的微黄的绒毛清晰可见。而在她身侧,是远处一望无际的高地草原。草原时起时伏有如波浪,又像是谁将一张巨大的绿色地毯抖动着铺展开来。
洁好久没有说话,我则像在欣赏一幅画一般不敢稍动。
“真美!”洁说。
“美?”
“这种感觉,我说的是感觉,我说不出来。怎么说呢,就是某一天早上醒来,在树林里,阳光像水一样泼下来,我躺在草地上,听不远处溪水哗啦啦的声音,蝴蝶在花儿之间飞舞,人高兴得想在草地上打滚……”洁说。
“想打滚?”我笑。
“不,不,就是那种感觉,人,一下子跌落到某个神奇的地方的感觉,世界一下子不同了,好些东西都不在纠结你了。”洁说。
“纠结?”我不知道她还会有什么纠结。
“是呀,人为什么非得有人爱呀,非得爱上某个人呢?就一直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洁说。
“可是,爱就想得到的。”
“不,得到了,也未必是爱呢。小时候妈妈送我礼貌,都是用盒子或者布袋装好的,兴奋得不行。可是一打开,我就会哭起来。妈妈说我这个毛病一直到五年级才没有了。”洁说。
“为什么会哭呢?”我很奇怪,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好像没有收到过什么像样的礼物。
“就是,就是一下子知道了里面是什么了呗!”
“如果是自己想要的呢?”
“问题是,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呀?就是想要个礼物,具体礼物是什么,其实并不在意的。”洁说。
“那,可以不打开!”我不解。
“可是,又拼命地想知道是什么。”洁说。
我一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这让我想起与数学系的舍友贾春阳争论的那些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问题。而洁的这个问题,似乎比那个还要难一些。
“能弹一首最拿手的吗?”洁回过头来看着我。
只有这一刻,我才看清她的目光。里面说不出的困惑。
“弹什么呢?刚学的一首《致爱丽丝》怎样?”我说。
“太好了,就喜欢听这个,我喜欢听那些名曲,钢琴曲,表哥是个电吉他手,我想跟他学,可他总是不让。”洁说。
我吐了吐舌头。我发现自从我学上吉他,身边多出好些个吉他高手。
“吉他不好,我的水平也不好,可要将就一些啊!”
“没问题,又不是第一次听,怎样都是你弹的,你的诗写得很好啊。”洁说,差一点打乱了我想弹琴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