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越宁姝心中也是忐忑的,对于未知的事物,人往往是抱有恐惧的。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凌卫卿对于越宁姝而言就是未知,他为何孤身前来,又所为何事,这些都是未知的。
一边思忖一边慢悠悠来到了前厅,越士则正端坐堂前,凌卫卿负手立于对面,见到越宁姝,浅浅一笑。
那人傲然立在厅中,如挺拔的山竹,也的确生的好看,一袭白衣,身长八尺,浓眉大眼,风度翩翩。
见到他的那一刻,脑中下意识蹦出了这些词,越宁姝忽觉诧异,这些词,为何如此耳熟?
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脸上却也礼貌的回了一笑,视线转往越士则方向,静默着不说话。
越士则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扣在扶手上的手微微颤动。
“姝儿……”他冷冷的开口。
“是,爹爹。”
越士则想了半天也无话,只扭头,愤愤道:“罢了,你让那凌卫卿自个儿跟你说吧。”
凌卫卿点点头,缓缓道:“越姑娘,恕在下无理,前些年家父擅自做主为在下定下亲事,在下实在不知,也无甚准备,特来请问姑娘,不知这桩亲事,姑娘可否满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问自己是否满意,言下之意……
越宁姝不想去猜测凌卫卿的心思,既然那人这么问,必然是有转圜的余地,越宁姝直言:“从未曾满意。”
“那便是了,看来姑娘与在下心意相通。”凌卫卿笑了笑,对越士则道:“侄儿无理,今日来越府只为得当事人心思,越叔如今也知道了令女的想法,这桩亲,请恕侄儿不能从命了。”
“你这般大胆!你父亲可知?”越士则气的青筋爆出,拍了扶手大喝。
“未告知家父,是因为还不知结果,如今得了结果,侄儿定会转告家父。”
“你!”越士则颤着手,红着脸,努力压着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想你凌家大名鼎鼎,说话怎可出尔反尔!”
“家父说了何话是家父的事,只是这亲事的双方都不愿如此,想来硬结姻缘只会委屈了越姑娘,叔父也定是不愿看见如此的吧?”
这话说的巧,越士则定是接不来,怎样答都只能朝着一个结果去。
越宁姝偷笑,这人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也颇有趣。
越士则气的发抖,又不能奈他作何,闭了眼不去望那人,默默念着些什么,越宁姝也没有听清。
“想来越叔心中已有答案,如此,侄儿也无须多言。”
“等等!”越士则喝住那人,“话是你父亲说的,婚是你悔的,你们凌家就是这样行事的?”
凌卫卿顿了顿,莞尔:“越叔想要什么,侄儿不知,但此事的确是凌家错在先,侄儿诚心道歉,待侄儿回府和家父商量后,越叔想要什么,家父怕是定不会拒绝。”
越士则被凌卫卿噎住,因为凌卫卿一眼就看出自己摆了条件要求凌家好处,只是这般直言,倒让人难继续说下去,此间越士则无论言语还是情理都败给了凌卫卿,叹了口气,又正色道:“可你却不知这桩亲事背后藏着多少勾连,你既决意要悔婚,其中厉害,你可想清楚了?”
那人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此言既出,绝无悔意。”
“好,好啊。”越士则无端笑起来,“如此甚好,你回府去跟凌老头说,凌老头若是没有意见,我越家也没有意见。”
凌卫卿微微鞠躬,道:“家父此时正在山岳城,侄儿不日便前往告知。”
越士则挥手赶人,凌卫卿却又道:“此事着实委屈了越姑娘,不知可否求越叔让在下与越姑娘单独说上几句话。”
越宁姝心中诧异,原本半路上想的一番说辞如今全然没用上,末了那人竟还要单独和自己谈话,实在是越宁姝没有想到的。
越士则思量了片刻,朝越宁姝点点头,示意她随凌卫卿去。
凌卫卿谢了越士则,向越宁姝做了个请的姿势。
于是那人忐忑的出了门。
凌卫卿依旧笑的淡漠,道:“虽越姑娘也不喜欢这亲事,但毕竟这事曾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如今作罢,想来越府门面也挂不住,在下归府后,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多谢。”
“除了要道歉外,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姑娘成全。”
“嗯?”越宁姝本低着的头蓦地抬了起来,眼中充满疑惑。
“前段时日,在下刚回凌风城时,得一好琴,于城门把玩,遇一女子,此女子琴技了得,在下也是甘拜下风,喜不自胜,于是赠琴,后来得知那位姑娘名叫景华川,在下得一知音实在不忍只一面之缘,无奈后来几次三番都没能碰见那姑娘,于是冒昧打探,才得知景姑娘现居于府中,不知可否……”
越宁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甚是烦人,隐隐约约听得“女子”、“赠琴”、“知音”什么的,直到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名字,才将一切线索都对上了号。
“别说了!”硬生生的打断,态度强硬,人却卑微。
凌卫卿也是愣了愣,后又恢复了那一贯的冷漠淡笑:“看来是在下冒昧了……请越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如此,在下便不再打扰了。”
那人微微颔首,当做是告别,随后转身,一步一步远离,越宁姝渐渐听不到那人的脚步声了,才敢抬起头,将那双含了盈盈水光的眸子亮于人前。
越宁姝并没有立刻去找景华川,她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好见人。又乱了,明明先前努力调整好的情绪,被那人三言两语再次打乱了。越宁姝漫无目的的在园子里晃着,脑中浑浑噩噩,想着自己也的确莫名其妙,婚约不再,明明该高兴才对,可……那人悔婚的原因……究竟是不愿将就,还是……已心有所属?越宁姝想了半天,将这心绪归结为“愧疚”。因为也许某些方面是受了华川的影响,那人才登门悔婚,所以无意间倒是自己利用了华川,于是对华川抱有愧疚,是了,定是如此了。至于为何对凌卫卿发火?该是……该是那所谓的“父亲嫁女”,“兄长嫁妹”情结又在作祟了吧?越宁姝渐渐觉得自己对华川的保护有些过火了,这两人明明是有缘的,也明明都对对方生了好感的,为什么自己又如此狡诈的要“从中作梗”?自己究竟还想不想看到华川幸福?越宁姝啊越宁姝,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妹妹,你是无法许她一生的,你最该做的事,就是为她寻个真真正正能护她一世周全的人才对啊,你怎么这样糊涂?伸手拍了拍两颊,心境似乎也明朗了些,却依然高兴不起来。
总之,先去找那人吧。
于是悻悻摇头,朝那人的小屋方向去。
直到不知不觉已经立在屋前,心中却又生了怯意。为何会胆怯?兴许是做了亏心事吧。
轻轻推开门,那人半倚在榻上,夏日身着的薄衣轻解,半着半脱的耷拉在身上,露出锁骨间大片洁白如雪的肌肤,白玉安然伏于胸前,盈盈反光,紧阖的双目轻轻颤抖,阳光射在睫毛上投下淡淡却分明的阴影,唇上泛着淡淡晶莹,日光中轻悬着点点浮尘,将那人柔和的曲线全然包裹。
只惊鸿一瞥,心却是莫名的少了一拍。
想来那人睡得并不沉,闻得开门声,便懒洋洋的睁开眼,眸中盛了一湾清水,语气带着微微娇嗔:“真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