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离开小镇行了半日,便就下了水路,未央她坐不惯船,一上船就头昏呕吐,水上的路程基本是头昏脑涨过去的。
阿穆怕她无聊便就陪着她在船舱里温茶聊天,谁说是聊天,但未央就像个十万个问什么一样。
“阿穆,是谁教你骑得马?”她靠着作案撑着手把玩着桌上各式各样的茶具,有大碗,小杯子,夹子,小扫把,小火炉…稀奇古怪的玩意。
“是我的父亲,小时候我总是喜欢和六哥和三哥去军营里玩,我们几个人骑射之术都是我父亲教的,六哥学得最认真是我们几个人里最厉害的,就连父亲都说六哥是把他的真本事给学精了。”
未央她盯着案上小火炉,细小的火苗炙着片碗里的茶叶,“你家里有这么多兄弟姐妹?”
他摇头,将炙热的茶叶里倒入热水,汤色翻滚瞬间变成青绿色带着暗黄,“我母亲是当今皇帝的妹妹,文成公主,三哥和六哥都是舅舅的儿子,因年纪相仿,便在一处玩。”
“那你为何只同他们玩耍?”
他轻抿入一口茶汤,入口寡淡,回甘微苦涩,蹙眉思索回味着,又将煮好的茶水倒掉,换上另外一种颗白色粒状的茶叶重复着之前的工序,“其他的,不是幼时夭折便就成为了权利争夺的牺牲品,三哥母亲是贵妃娘娘,六哥是一宫女所出,前者是保护得太好,后者是不惹眼罢了。”
这就是上京,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他又接着说,“你现在是不会懂其间的关系的。”
“那我将来会懂吗?”
他放下茶杯,倒了一杯推到她面前,眸子抬起,凝视着她,“你一直这样就很,不必懂这些。”
“……”
“说说这茶如何?”
她学着他的模样喝了一口,还没喝出味道就被她吞咽了下去,抬手又让他倒了一杯,她慢慢的闻了闻,“有一股花香,喝起来有些味甜,而且花香味会留很久。”她不敢确认的看着他。
他却又给她倒了一杯,“我寻思着给茉莉花里面加了些茶叶,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
下船后他们在市场雇了辆马车又行了一日,终于到了中原最繁华的上京。
上京很美,阿穆之前同她说,上京的夜晚就像西凉的星空一样,又说不是,比西凉的星空还要好看,她早就想瞧了。
一入城门,只觉得是乱花迷眼的热闹,一路上见过的繁华不少,这上京果然是不同别处的热闹。
标准有序的三层雕花楼房,街上都张着一个个,一串串红色的圆球,阿穆说那是灯笼,隔半月便是上京的中秋节,这些还只是小部分。
路两边都是贩卖的商户叫卖着,街上人流穿梭,马车的鎏铃“叮叮当当”的擦过一辆又一辆,街道更是像格子般,每一条都是相穿相连,热闹得不像话,尤其她们这辆是被人护送的更是惹目,不过都不是些娇生惯养的,皇城根下这场面见得多也就瞧了几眼便个忙各的了。
来接未央的是上京的太子妃,也是她两年前嫁到上京的阿姐明月。
三年前阿姐随阿爹来上京给皇帝贺寿,阿姐却心心念上了上京的六皇子李承邺,求着阿爹让皇帝赐婚,最后阿爹耐不过只能随了阿姐。
下车的时候是阿穆扶着她下的马车,他小声同她说着话,是那般的急切,“其实我哄了你一件事,想着应该告诉你。”
“嗯?”未央不解的瞧着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其实我的名字不叫阿穆。”
他的声音很轻却是很急,急到他还说完阿姐就到了她的面前。
明月向着他微微欠身颔首道,“多谢将军一路对小妹的照顾,将军不如过府稍稍休息片刻,近日宫里送来了几罐绿淑,早就听闻将军对茶道有独特的见解,不如提个好坏?”
他弓手为礼,体态端正,一下子像是变了个阿穆,“太子妃娘娘客气了,离府多日,琐事繁多就不进去了,还替问太子安好。”
明月恰到好处的一笑,“既如此,那将军还是早些回府吧,太子殿下那里我自然会给将军的话带去,那茶明日我且让人送到你府里去。”
“有劳六嫂。”
临走前他看了她一眼,他眸光深邃,剑眉星目,只是眼中星星陨落,幽暗中夹杂着很多东西,迷离、清冷,就那么一眼过后他就踏马而上向着人更多的地方笃笃着马蹄而去。
上马时,他眉头微皱,大抵是扯到伤口了。
只是他居然都没和她告别,多少是有些失落的,还有他要和她说的话是什么?
他不是阿穆?然后呢?
未央她看着阿姐的神色是楞的,她细细的看着眼前华冠贵服,满身珠光宝气,描着精致粉黛红妆,熟悉又似乎夹杂着陌生感的阿姐,不知怎么的她想去找阿穆,她偏头寻找人海中变成红点然后黑点的他,“阿姐。”
“诶。”明月应了一声,一听这阿姐就红了眼眶。
“你真的是我阿姐嘛?”她记忆里的阿姐不是这样的,至少以前阿姐是温温柔柔的,说话都是细细的,尤其脸皮特别薄,一挑逗就会脸红,如今的阿姐就算不出声也能感觉出来变化,但又说不上来。
明月她眉头一皱将未央拦进怀里,下巴靠在未央的肩上,“傻妹妹,我当然是你的阿姐啦。”又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道,“未央,以后就住在阿姐家里,好不好。”
家吗?多么温暖的字眼啊!
因而还隔东宫太子府有些路程。
车舆在街道上行走得很是平稳,耳边有的只是市井声和车舆四方的八只鎏铜铃声,“叮叮当当”的很是悦耳,就像西凉旗杆上的那串铁片撞击声。
未央她靠在明月的怀里,阿姐的身上香香的很好闻,也正因为如此未央鼻尖发酸得厉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使有阿姐在她还是能感觉到全身的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乏,而是一种流浪他方的无力感,尤其安静的时候更加明显,更加想西凉。
她抬低头看着阿姐的手腕,把玩着阿姐的袖子,布面很棉滑,上面绣着的花样也是栩栩如生,“阿姐,你说阿爹和阿娘会来上京吗?”
明月一听眉头微动,抚摸着未央发丝的手也是一顿,如今中原与西凉的局势,大抵是不会来的吧!
“会的,往年阿爹不也来过中原吗?阿爹还给你带了好多点心回去给你呢。”她撒谎了。
未央她想了想,对,阿爹之前就来过西凉,带着阿姐为上京的皇帝贺寿,也是那年,阿姐便对中原的六皇子初露倾心,再到后来嫁做他的新妇,成为上京的太子妃,将来的皇后娘娘。
“阿姐,中原皇帝何时生辰?”
“正是隆冬二月初十二。”上京隆冬二月,是最冷的时候,前些日子听皇后娘娘说,今年的隆冬皇帝准备去江南游玩,估摸着二月出,五月归,那生辰自然是江南过了。
未央她掰扯着手指头,“如今正是八月初头,九月,十月……”还有六个月呢,“好久啊!”
那可不久嘛,四舍五入的还是半年呢。
明月哀叹,时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瞬罢了,不禁觉她已经嫁到中原,嫁给他已经快三年了。
车舆停在东宫太子府门口,未央刚下车就听见远处奔来了个小黄门,一路拍手疾跑开着路,“太子爷回来了,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小黄门走进见明月连忙跪地行礼,“太子妃娘娘吉祥安康。”聪明也如他,知道今日九公主到,也行了一拜,“九公主吉祥安康。”
“太子爷刚回家?”明月平平淡淡的询问着。
小黄门袖子一扫,“回娘娘,正是,殿下昨日带着张良娣去阙安台看戏,才回来。”
明月她手里的帕子攥得紧紧的,面色不变,缓而轻笑,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可她还是真的很嫉妒,却每次要装作大度,“哦~殿下倒是好心情,有如此的雅兴。”
未央她在西凉就听闻这中原太子爷朝三暮四,妻妾成群,那些风流才事在西凉街边茶肆里就是中原商人的口水话,阿爹和二哥对于这些也是充耳不闻,只能叹出一口气,毕竟阿姐当年说过,就算我在中原过得不如意也不会怨怪西凉一分一毫,阿爹你只且去请一道圣旨。
街巷尾角的弯子处传来渐近急促的马蹄声和一个女人娇媚哼吟的笑声,马儿稍近从弯子拐出,只见太子爷李承邺一身暗蓝色的锦袍同一个穿着红裳的女子共驾着一匹马而来。
未央只是草草的打探了一眼,只觉得李承邺如中原人平素的长像清秀,不过是一身华冠贵服,周身自然是比一般人不同,多的也就只是权利地位罢了。
李承邺一个翻身越马而下,转而将那女子小心翼翼的抱下马,每一个动作皆是温柔,每一处皆是宠爱,明眼人看得出来这张姨娘定是他心中的宝,毕竟那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那女子想必就是所谓的张良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