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群凶魂的头儿，有一定智力。知道自己是众矢之的，此时转换对象，说不定死得更快，将错就错，一心杀沈奥欣。
沈奥欣匕首一直在手上，她双手握着，抑制本能的颤抖，挡住他欲往下压的利爪。
匕首锯动凶魂手掌，割开冷硬的皮肤。没有血，肉是萎缩的，他像具干尸。
两魂僵持着，沈奥欣回忆着在船上逃命时调动肢体的感觉，头、脖子抬起来，肩膀渐渐离地。一股力撑着她的脊骨，她大喝，匕首转向，扎进凶魂手掌。
凶魂忍痛，不顾扎穿手掌的利刃，继续施力。
眼前的世界剧烈晃动，一双手伸出来，握匕首，戳伤凶魂的脖子。凶魂大喊，愤而转首，被更多手扒开，七手八脚摁在地上，吼声变得绝望。
她手撑地，心跳得飞快，王玲英把她扶起来。
“你没事吧？”
沈奥欣摇头，腿还有点软，倚着王玲英手臂说：“没，谢谢。”
“别谢我，给它脖子致命一击是他。”王玲英手一翻，手掌指向鬼群中冷脸少年。
他脸上溅了血，玉树般的相貌染上几分颓废感，并不特别凶恶。
警察们过来了，就地处决凶魂。领队询问搭手帮忙的新魂们的名字，让副队记下，说有奖励，又说：“我们完成这次任务，每个成员就有贡献点一千，但我是不会给废物分数的，你们任务完成度乘以一千的结果，才是最后能拿到手的点数。”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有声音小小地抗议。
领队冷笑：“不巧，我是队长，刚好有相机的权力，我说了算。不听话的，一分没有，丢在这里喂凶魂。不要以为我们缺魂，缺，但也没那么缺。你们被改造过的魂体，理论上都能负重一百公斤左右，所以少几个魂，把他们物资分给队友背，也就是累一些，没什么大不了。”
领队中断了讲话，队里鸦雀无声。
隔数秒，他满意点头：“很好，规矩大家都知道了，完成度满分为百分之百。刚才立下功劳的，我会把你们名字报上去，酌情申请额外奖励。而那几个一看见凶魂就离开物资的。”手指滑过一溜，包括王玲英和沈奥欣，“扣十个百分点。”
王玲英呆愣，指着自己：“我？”
领队昂起下巴说：“感谢你的英勇。但除非必要，不能离开物资。”
又指冷脸少年：“你丢了一袋物资，念在初犯，扣五个百分点。”说完转向副队，“副队，记下。还有那个阵亡的，我们走到哪，就给他记多少百分比，以后转到他后人账户。”
“是，长官。”
其他警官分两拨，一拨整队，一拨清理现场。
他们拿出袋子，装风驰和死去新魂的尸体。袋子不大，可以装进背包，吞了多具尸体进去也不鼓。
沈奥欣目光落去，思绪飞动。
阳光透过薄薄一层云照耀大地，光不纯粹，一切颜色显得不纯，植被是脏兮兮的绿，道路是脏兮兮的黄。
她的心情不禁下沉。
再次启程前，副队施法，凶魂尸体的影像浮在袋子上。领队介绍道：“这种，腿又长又多的，叫‘风驰’，速度快，擅长转弯所以动作灵活，只攻击最近的目标。不要因为前面有队友会有奖励，就想考他们刷完成度。我们不需要你们攻击，你们的第一要务就是守住物资。躲开他们的攻击，把他们引给我们。”
又指最后一个倒下的凶魂，“这一个，会挑选攻击对象，进化过，有一定智商。”
“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凶魂把你们捉去，吃掉你们的命魂，就可以进化。”
“但宁愿被凶魂捉去，也不准抛下物资，物在点数在。”
他再三重复物资的重要性，分派死去新魂留下的物资。
冷脸少年自愿领了一部分，放上板车。
这次上路，他的位置差不多和她并排。
要感谢他。她一面鼓起勇气，一面希望后撤，搭话：“刚才，谢谢你。”
少年睇来一眼，低声应：“嗯。”
他朝凶魂发难时，脑袋清醒，但凶魂跳近那一瞬间，他其实僵住了，不断告诉自己要有担当，才重新提起腿。
“我发现你挺有意思的。”目睹一切的王玲英说。
启程的时候，她放缓速度，让后面的先走，就这样到了少年附近。她对少年有点感兴趣，但和沈奥欣熟些，先和她聊。
“我么。”沈奥欣不解。
“嗯，说你啊。”
王玲英道：“有时候胆小，有时候又特别狠。”
沈奥欣抿了抿嘴。王玲英的表情，不像讨厌她，倒像是被什么有趣的现象引起好奇。但她思想总往消极的深渊滑坡，稍微想了下，就不知怎么继续话题。沈奥欣只好另起话头：“你会搏斗？”她解释，“我看见你对着凶魂冲过去。”
她慢热，通常主动和人攀谈，要先观察两三天。搁前阵子，估计就用沉默大法避开了，这一次，感觉和王玲英算得上旧识了，话在她这断掉不好，就多说了一句。
王玲英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打得好？”
她不会打架，看不出来，憋出一个评论：“……很有气势。”
“哈！我都是从书上看的，第一次用，效果还可以。我以前很羡慕能把体能发挥到极限，挥洒汗水的人，如今我也可以了。”
书上看过，就敢试吗……这姑娘还是首次面对凶魂吧。
“你今天和我说这么多话？”
“我……”
“你是把我当朋友了？”
沈奥欣想挠头发。
“你想和我交朋友吧，我知道的。”王玲英笑。
话题怎么歪到这里？
船上那次也是，突然就自我介绍起来，情景跳转猝不及防。
使她宽慰的是，她头疼怎么接茬时，王玲英把下一句话抛给冷脸少年。
“诶，你叫什么？胆子真大，她和凶魂僵持，大家不敢过来，就你一个往前帮忙。”她挨了下少年衣角，赶紧回手接住重心不稳的拖车，“诶？”
少年看过来，眼梢挑得长长的。
“互相认识一下呗。”
王玲英笑：“我叫王玲英。”
“哦，我叫叶澜。”
“好名字。”王玲英夸奖。她面带笑容时很有魅力，简单的三个字经她口吐出，添了沉甸甸的诚恳。
她自觉已经浪费水上的大好闲暇，见警察分布得散，还想再问一些名字，但她的活跃并没能打开其他鬼的话匣。
大概虽然叶澜看着冷淡，沈奥欣看着恐怖，但一个年纪比她小，一个性格奇怪，都不太会拒绝。
赶路一个多小时，路面扬起少量尘土。
十五只风驰袭击队伍，十三只普通的，两只进化过。
警察们杀掉所有凶魂，队伍中有一个新魂送命。
一车物资多出来，叶澜出声，还想领。
领队视若无睹，跳过他。
王玲英在队伍中部，没有冲到前面去。她说：“沈奥欣，我们要离叶澜近些。”
“……为什么？”
她比较抗拒气势太强的同类。
“你看叶澜，有两把刀，比我们都安全。”
“……”
叶澜身上那一把，在那位置，是害死他的凶器吧。
沈奥欣看王玲英，想告诉她这个玩笑有些恶劣，但后者分明在做陈述事实的样子。
沈奥欣忽然就有了探知欲，问：“之前，在夜台，你跟别人说，猜我为什么这样子，是什么意思？”
王玲英皱眉，好一阵才回忆起这件事：“我好奇你怎么死的，你的死法……嗯，比较惨烈。”
“你还记得这件事？”
这个前调……沈奥欣怕她又冒出什么“你这么早就关注我了吗”的鬼话，王玲英一脸糊涂，说：“我冒犯你了？”
沈奥欣沉默，点头。
“我觉得，你也，嗯，刚刚那句话，有点冒犯叶澜。可能是我个人感觉吧。”她越说越不自信。
“是吗？”王玲英问叶澜。
叶澜：“我以为你说笑话。”
气氛突然尴尬，王玲英长长地嘿一声，说：“怎么会，我只是有点好奇，大家看上去挺年轻的。”
她干笑，闭嘴了几分钟，又变得不安分。
她不打算改换话题，郑重其事地说：“你们究竟怎么死的？我们已经死了，谁都不认识，以后好一阵应该都会作伴吧。我觉得可以先相互了解下。”
对，夜台好像是把所有没有亲朋关系的死魂安排在一起。她没见过哪些魂魄特别亲密，都是萍水相逢。
但他们现在一起直面生死，之后还要一起重建城池。
“我先来吧，我是生病。沈奥欣？”
王玲英的声音拉回沈奥欣思绪，她对这问题有点儿排斥，想了一会，美化了一下说：“坠楼。”
“叶澜？”
叶澜垂眼看胸口的刀子，睫毛投下两扇阴影。
他看了看王玲英，又看了看沈奥欣，眼神仿佛在疑惑：“我们关系有到这地步？”
他的眉毛没有舒展，终于开口：“我是被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