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韩王宫殿的朝堂上,桓惠王放下了应侯使者的竹简,环视着殿内的诸位大臣。
自从野王被攻占后,桓惠王就知道上党郡守不住了。上党郡是三晋的老领土,所辖土地面积,比韩国的新郑、阳翟所辖加起来还大,韩桓惠王怎么也不舍得白白送给秦国。但是形势就摆在面前,不将上党送给秦国,黄河对岸河内郡的秦军,恐怕真会挥师渡过黄河来攻打新郑。而且上党郡已经成为了一块孤地,秦军要想打,就是个时间的问题,如何也是守不住的。
桓惠王将书简推到前方,闷闷的说道:“现在上党危急,秦国顺势豪取,众位爱卿有什么良策,都说出来吧。”
大殿内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卿相将军们都静悄悄的坐在那里。大家都知道韩国面临的处境,也知道五国的态度,对内再无精兵可调,对外难有友邦援军,弱小的韩国独自扛受着强大秦国的压迫,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滴血,但是都无计可施。
看到这般情景,桓惠王微微叹了一口气。
桓惠王实际上是个不简单,有作为的国君,韩国在战国七雄里最为弱小,但是又直接面对强秦。这些年来,韩国仅靠自身力量顽强的抵抗着秦国的侵略,虽然被秦国占去了大片领土,但是韩国勇士也给与了秦军极大地杀伤。经过连年的战争,本来就弱小的韩国更加疲惫不堪了,尤其经过径城、野王的战争之后,韩国在新郑以外的精锐部队伤亡殆尽,目前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抗秦国的侵略了。
忽然,司寇栾费伏拜在地上,悲痛的抽泣不已,断断续续的说道:“大王,上党郡是晋国老祖宗留下来的,我们韩国老贵族的老家、根基都在那里,丢失了上党,就如同失去了韩国的老根,国将何以存之?”
太子师傅韩棱平也伏在地,哀叹着说道:“是啊,大王,上党郡是天下的肠胃,韩国失去了上党,就如同一个人失去了内脏,仅保留了心脏,终究活不了多久了。请大王一定要想想办法,保住上党郡啊。”说完,也是老泪纵横。
受了二人的感染,朝堂上许多大臣们都开始拂袖痛哭起来。桓惠王看着众臣们这般情景,不由得抓紧了木案边缘,想要动怒,但是终究忍住了。
韩国的贵族势力较大,初期国君难以管理,经常发生弑君迁都之事。及至韩昭侯时动用申不害变法,强化了韩国的君主集权,君王才终于能够管住臣子,但是这些贵族们政治上不敢不听话了,但思想上继续冥顽僵化,维护旧有利益,提倡礼乐文化,受不了严刑峻法,导致申不害变法不彻底,韩国终难成就霸业,只能成为魏赵等国的附庸。现在国难当头,这些贵族遗老的大臣们又只知道哀嚎啼哭,扰乱朝堂,桓惠王看得又急又气,却又无计可施。
忽然传来一声巨喝:“大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誓死一搏。我愿意去上党抵抗秦军,即使战死,也要让秦军看到我们韩国将士的血性和气概来,就是丢了上党郡,也让秦国付出惨痛代价,近期内不敢窥探新郑。”桓惠王打眼望去,说话的人确是军中将领孙跶。桓惠王不仅心中一阵宽慰,国中还是有忠勇之士的。
一直静默不语的国相宋留这时启奏道:”大王,现在秦国在边境上有十万精兵,后面还可以继续增兵,如果我们不答应割让上党郡,以秦王的性情随时可能进攻上党郡或者新郑。以现在的实力我国是无法抵抗秦军的,赵、魏、楚等国害怕秦国,都不敢相助我国。秦国现在急于扩张,要的是土地,暂时还未曾想要灭掉韩国。既然上党已经是块孤地了,难以守住,不如首先献出上党郡,一则缓解保护新郑不受秦军侵扰;二则秦占上党之后,将直接面对赵国晋阳、邯郸,如果秦赵发生大规模战争,韩国倒可以寻找机会;三则秦军如狼似虎,抵抗只会白流鲜血,和平献出上党,也可以给上党百姓留一份平安。”
众位大臣听了之后,都在下面议论纷纷,大多数臣子们都是认同宋留的说法,认为舍去上党,先保住新郑再说。
桓惠王原本也没有主意,看到臣子们大都同意割让上党,就顺势说道:“众卿不必再辩议了,就依相国之言,派阳城君入谢于秦,请效上党之地以为和。同时派韩阳去诏令上党郡守靳黈,做好归秦准备。”
一次性割让这么大片领土,这在整个战国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桓惠王做出这个决定,内心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的。散朝之后,桓惠王带领少数几个侍卫,来到了城外的祖庙里。他在庙内的牌位前一一驻留,告慰各位先祖列宗能够理解自己,宽恕自己,自己将继续忍辱负重,有机会带领韩国东山再起,收回上党郡。下午申时时分,桓惠王才落寞的离开祖庙。
回到宫中,桓惠王待更衣完毕,已经到了下午饭时。原本今天下午饭已经预备在刘妃处了,早有刘妃的宫女在门外守候,准备带领桓惠王去用膳了。
桓惠王刚出寝宫,步入走廊之时,突然从柱子后面闪出一人,宫人们吓了一跳,迅速在桓惠王四周围了起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桓惠王的妹子,韩国的公主零露。
但见零露紧皱眉头,一副怒气未消,闷闷不乐的样子。
零露的母亲是韩厘王的贵妃孟皎,当年桓惠王五岁时生母周妃就因病去世了,韩厘王就嘱托孟贵妃抚养年幼的桓惠王,直到桓惠王十四岁出宫单独生活为止。
孟贵妃出生于韩国上党贵族之家,温柔善良,对桓惠王悉心照料,爱如己出。桓惠王八岁时孟贵妃生下了零露公主,桓惠王伴同妹妹一起长大,关爱照料有加,感情及其深厚,十四岁出宫以后还经常回去看孟贵妃和零露。
韩厘王最为宠幸和倚重孟贵妃,自然也就格外疼爱零露。也是天生的性格原因,自小零露就顽皮好动,彻彻底底的一个小子性格,不似其他女子安静规矩,整天喜欢窜上弄下,胡乱折腾,翻弄花样。老年得女的韩厘王竟然也放纵于她,为此背后没少受到贵族世家们的指点说教。
十二岁时,被宠的从来不怕天不怕地的零露突然喜欢舞剑弄棒,骑马射箭,韩厘王就让宫中的侍卫长成纪一一教习,零露还嫌不够热闹,索性将身边的侍女们都拉来一起练习,在宫里宫外又是闹得一番沸沸扬扬。
天真直率的零露原来有君王父亲溺爱,现在有君王哥哥照顾,一直无忧无虑,飞扬跋扈。
去年零露十六岁了,幼年时韩厘王已经做主许给了客卿王圭之子。但零露扬名在外,估计未来的婆家早已经听说了,头疼不已,却不敢悔婚,躲躲闪闪的也不见主动前来说成亲之事。
自韩厘王驾崩之后,桓惠王即位,孟贵妃就成为孟太妃了。她看出了王圭家里的心思,也心高气傲,索性还不愿意将嵋郦嫁给他家了,和桓惠王商议准备再寻一个贵族世之子家,想着今年冬天就嫁了出去。
零露今日这般举动桓惠王早已经习以为常,虽然被惊了一跳,却也不曾生气,反而关切的问道:“零露啊,你怎么淘气到这里来了,还没吃饭吧?刚好,你就先和孤一起吃饭吧,太妃那里孤叫人去传个话,不必等你了。”
零露努了努嘴,一字一顿的说道道:“没吃,也没胃口,不想吃了。”
“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样子?整天不是你折腾别人给别人难堪,就是到处给自己找气受。那好,你不饿,孤饿了,正要去刘妃那里吃饭,你先随孤一同前去,多大的事不要影响孤吃饭。”
“王兄,我过来是有事想要问你。”看到桓惠王的语气这么坚决,零露说话却有些躲躲闪闪,犹犹豫豫了。
“只要天没塌下来,太阳还挂在天上,也得等孤把饭吃了,你也多少吃点。你的事哪件能那么痛痛快快的,也没一件正经的。走,随孤去吧。”说完,桓惠王直接伸手拉起零露就走。
零露只好随着桓惠王往刘妃处去了。
宫女们早已经准摆好了碗筷,刘妃和零露一左一右陪着桓惠王坐下了。刘妃亲切的说道:“早知道零露公主来,我就让厨房给做你最喜欢的烧鲫鱼了,来,今天这个冬瓜汤烧的也不错,我给你盛上一碗。”
零露也不多言语,低着头慢慢的品着汤。桓惠王跑了几个时辰确实饿了,迅速放开大口吃了起来,刘妃仔细的给兄妹俩照顾侍奉着。
看着饭吃的差不多了,宫女们开始撤去碗碟,端上了清茶。零露觉得时机到了,问桓惠王道:“听说王兄将上党郡割让给秦国了。”桓惠王原本已经不想上党郡的事情了,却被零露突然之间又给提了出来,有些不高兴,拉着脸回答道:“是有此事,坏消息传的倒是迅速,都是些什么臣子?”
零露看到桓惠王表现得似乎有些若无其事,不满的说道:“秦国是韩国最大的敌人,到处攻城略地,残害韩国百姓。现在竟然还将上党郡全部献给秦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屈服了。难道韩国就没有将军和勇士敢去战斗了吗?野王城刚刚战死的那几万名将士的鲜血就白流了?”
桓惠王强忍怒火:“这是朝堂的决策,自然有其中的道理,也是形势迫不得已而为之,你一个小女子又懂得什么,听得别人乱说你就跟着起哄?”
零露却不依不饶,继续说道:“与其这么屈辱的活着不如壮烈的死去,如果新郑没有勇将了,零露愿意带军去保卫上党,就和野王城的将士一样用热血捍卫韩国领土,哪怕战死疆场。”
桓惠王脸色一变,立起身来,厉声说道:“韩国这些年已经损失了十三万名士兵的性命了,现在十万秦军随时可能进攻新郑,盲目抵抗不但上党郡要白白流血,新郑也会有危险,百姓们立即陷入战火之中。”
刘妃见到零露竟然这般对桓惠王说话,赶紧在一旁拉扯零露的衣袖,劝道:“公主,大王肯定有他的缘由,我们都不明白就是了,不能随便议论国事。”“又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这么议论嘛,你却又说谁胡乱说了。”零露听罢,激动用力甩开刘妃的手,刘妃一时没有提防,侧身倒在地上。
桓惠王被彻底激怒了,放声大喝道:“放肆,你敢对本王不敬!都是听谁说的,谁叫你来的,这么大胆子!”
刘妃是桓惠王最为宠爱的妃子,平日里知道零露的性格和地位,多有忍让,但是今日里竟然当众遭此羞辱,心中委屈,顿时伏在地上抽泣不止。外面的宫女们听到动静,哪里还敢进来,又不敢说话,全都跪伏在门外。零露看到这般情景,知道做过了头,也惊呆了,不敢再多言语。
“滚!”桓惠王把忍耐了整整一天的怒火全部发泄了出来,他手指着零露,对宫人们说道:“快进来,把这胡闹女子给本王撵出去,越远越好,永远不许进宫来!”几个宫女赶紧进来,零露也知道自己今天闹得有些过分,就顺势被几个人拉着逃出去了。
闹成了这个样子,桓惠王也没有了再呆下去的心思,立起身来,准备返回自己宫中。走到门口,回头看见刘妃还伏在地上哭泣,吩咐宫女们:“都别跪着了,快点把刘妃搀扶起来,收拾一下吧!”又对刘妃说到:“夫人也别生气了,这个零露就是这个混账样子,惯得没了规矩,不成体统了,完了之后孤必将惩教于她。”
刘妃听了,忽的抬起头来:“大王惩教自己的姊妹,无可厚非。但是不要将缘由落到贱妾这里,贱妾这点事不算什么,可万万负不起那个罪名,回头孟太妃再怪罪下来,叫贱妾如何担当得起。”说完,又痛哭起来。
桓惠王原本只想劝慰刘妃一下,谁料道这刘妃竟然绕出这般道理来,气的桓惠王也无心多余废话,只是摇着头拂手而去,一边感慨着:“孔圣人说的极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黄昏时候,宫人来报桓惠王,孟太妃前来拜见,桓惠王料想是她必定是为下午零露胡闹之事来的。桓惠王对孟太妃如同亲母,十分敬重,赶紧亲自迎了出去。
这孟太妃年约四十七八,风姿卓越,美貌犹存,此时身着隆重的三重朝服,在四名宫女的侍候下,缓缓向这边走来。看到桓惠王亲自迎了出来,孟太妃停下脚步,先向桓惠王行了个大礼:“未亡人孟皎参见大王!”桓惠王赶紧上前,搀扶起说道:“太妃何故行此大礼,纯粹折煞韩然了。”说完,扶着孟太妃进到屋内落座,命宫女上茶,自己也在旁边坐了。
孟太妃入座之后,并不急于说话,先是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了桓惠王一遍,桓惠王想起十几年前孟太妃就是这样看着自己长大的,顿时觉得心中一暖。
孟太妃关爱的看着桓惠王说:“世界上最快的事物就是时间,下妾想起当年的大王,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个子那么小,眼睛大大的扑闪扑闪的,下妾看到心疼的不得了,当时就是不停的看了又看。现在过去快二十年了,大王的额头上都已经有皱纹了,不该呀,大王才二十六岁呀!”
说到这里,孟太妃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近年强秦连年侵犯我国,大王为国家的大事操尽了心,脸上缺少红润之色,肯定没少熬心费力,要注意爱护好自己的身体。”
听到这里,桓惠王不由得眼圈发红了:“谢谢太妃的关心,既然父王将韩国交付给韩然,韩然就当为国家为百姓尽心尽力才是。”
孟太妃点点头,说道:“孟皎一直伴随先王,知道一国之君的为难之处,要为常人所不为,忍常人所不忍,外人哪里看得懂里面的玄机。就如零露这孩子,什么都不明白,都由着性子来,今天自己闯了大祸,也吓坏了,躲在房里不肯出来,明天叫她来谢罪!刘妃那里我也叫人去劝慰了!””
桓惠王回道:“零露少不经事,如此行为倒也并不为怪,当时孤确实被激怒了,事后一想倒也没什么大事。真正让人恼怒的还是秦国,秦王现在极力东扩,韩国随时有亡国危机,这次割让上党郡也是权宜之计,但今后走向又将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啊。”
孟太妃缓缓一笑,轻轻喝了一口茶,赞叹的说道:“不错,这是我家乡上党郡山里的青叶茶。山里温差大,地势高,茶叶有一股特殊的清香味。算起来我嫁到新郑,离开家乡将近三十年了,也不会再回去了。出来几十年了,最终还是觉得家乡的乡土味最好。”
桓惠王听到孟太妃屡次提及故乡上党郡,想到即将割让给秦国,觉得孟太妃是故意激将自己,有些窘迫的说道:“太妃放心,现在局面还未明了,也许上党郡还有希望保在韩国,到时我一定陪太妃去家乡看看。”
孟太妃并不直接答话,眼睛向屋内环绕了一圈,最后落在门帘上的一个玉坠儿上,有些出神的望着了起来,只管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这个挂件儿倒也精巧,让我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小玩意儿。”桓惠王有些奇怪,孟太妃为何今日总是提及当年的老事儿来,难道人上了年纪都开始怀旧了?
宫女上前给茶杯里加了些热水,孟太妃继续说道:”当年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如同零露一样,顽皮得很,整天和男孩子们疯跑打斗。十岁的时候,有一年过节,家族里的人聚会,孩子们也自然又聚到了一起玩。当时我舅舅随君王的使臣出使齐国,带回来一个琉璃球挂坠送给我,我别在腰带上,闪闪发光,很是招人喜欢。结果家族里几个哥哥看到眼红,都想问我要,可是我自然舍不得。
其中一个哥哥去找他母亲。我父亲当时地位财力卑微,很多时候要依靠家族里的兄弟。母亲听见了不想得罪人就过来哄我,让我给他,说完了之后让舅舅给我再带一个。
我虽然顽皮,但也开始明事理了,不想让父母为难,但对哥哥仗势欺人的做法十分生气,想了一下就有了主意。我答应了母亲,回头立刻找到了几个哥哥,说你们既然都喜欢,我却只有一个,要不然你们现在比赛打架,谁赢了我就给谁,公平合理。哥哥们都呆住了,大多数人不说话了,但有最霸道的两个哥哥还是互不相让,最后果然打起来了。
长辈们听到了动静赶紧都过来,拉开了他们,但是已经打得头破血流,这事还惊动了爷爷。他知道后大怒,狠狠训斥了我们这些孩子的父母,还责罚了打架的两个哥哥。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人再在意我的琉璃球了,还是在我腰上牢牢的挂着。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以为父母一定会责罚我,但是母亲却似乎很开心,她还支开了父亲,单独陪我回去,并且给我添置了新衣服,这个年过得我永生难忘啊。一晃快四十年了,我都成老太婆了,一想起来这事儿还历历在目。”
桓惠王虽然表面上在听孟太妃讲事儿,但是心思有一半又回到上党郡去了。猛然听到太妃似乎说完了,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正想接过话来,再说两句,不曾想孟太妃已经看出桓惠王心不在焉的状态了。孟太妃却也不曾责怪,说道:“好了,唠唠叨叨的说了半天,真正的是老了,下妾都有些累了。大王也操劳了一天,早点歇息吧!”桓惠王起身将孟太妃送出殿外。
回到房内,桓惠王觉得有些身心疲惫的感觉,准备洗漱休息,却又仔细思索孟太妃今天的异常举动,感觉不像是专门来给零露谢罪的。到了最后孟太妃又为何讲个老故事,有何本意?
如此胡乱思索之间,桓惠王骤然间明白过来,上党是军事要地,不仅是韩国,而且对于秦国、赵国、魏国都很重要。孟太妃不但是一个后宫妃子,更是前朝君王的后妃,按礼法不能议政参政,但是聪明睿智的孟太妃用讲故事的办法暗示桓惠王,既然以自己的力量保不住上党了,那么就用上党之地把赵魏秦都拉进战场,自己倒是成了局外之人,隔岸关火,渔翁得利。
自己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孟太妃这样做既给自己留了颜面,并且还不违背先王制定的后宫不得议政涉政的规矩,桓惠王不由得更加敬佩孟太妃了。
恍然大悟之后,桓惠王立刻有了精神,让內侍迅速传国相宋留来见。
宋留到时已经快半夜了。落座之后,桓惠王直奔主题:“国相,今日下午孤想了又想,既然我们已经保不住上党郡,秦国也以此威胁我们白白交出上党,而且现在赵国、魏国表面上是因为惧怕秦国不敢相救,实质上也是因为援助我韩国不能直接给赵魏两国带来好处。上党郡距赵国邯郸仅有三百余里,对赵国来说是对抗秦国的重要屏障,不如我们把上党郡献给赵国,赵国一定会欣然接受,和我们结盟共同抵御秦军。秦国也一定会去和赵国争夺上党郡,到时候我国就可以坐看龙虎相斗,一举两得。”桓惠王略微有些激动,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宋留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大王,这个办法看似可行,但仔细道来,也有不妥之处。万一赵国惧怕秦国,不敢接纳上党,消息传出去秦王一定会更加怪罪大王,于韩国不利。还有,如果赵国接纳了上党,秦王也会首先迁怒我国,直接派军队进攻新郑,我国又将如何防守,那时赵**队既要防守上党,又要救援新郑,赵王能否舍弃上党救援新郑呢?”
这个倒是桓惠王先前没有想到的,顿时有些疑虑起来。
宋留混迹官场多年,跟了三届君主,自己也是两朝国相,毕竟老奸巨猾,经验丰富,略一沉思,就想到了一个完全之策。他对桓惠王道:“大王莫急,根据大王的想法,鄙臣倒是有了良策。”
桓惠王道:“快快直接讲出来就是。”
“表面上大王继续命令给秦国献出上党郡,暗中下令上党郡郡守靳黈以自己的名义将上党郡献给赵国。如果赵国不接受,那就原将上党献给秦国,因为是郡守自作主张,秦王也不好责怪大王。如果赵国接受了,那就是郡守和上党百姓违抗韩王所为,秦国也不能完全责怪韩国。赵国毕竟也是三晋的老乡党,上党郡归附到了赵国,百姓的内心一定可以接受的,到时候就是秦国和赵国如何处理上党的问题了,赵国为自身利益着想,也一定会主动积极的前来和我国结为同盟。”
“好策略,好策略,就这么办,事不宜迟马上去办。”桓惠王听了立刻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绝妙的办法,连声叫好。但是宋留却继续说道:“现在的上党郡守靳黈年事已高,思路不够清晰,精力也有限,鄙臣以为不适宜担此重任。我们刚好可以让靳黈先抗命不交上党,大王以此为由将其撤换,派其他人去执行。这样不但把计划做的更为缜密,还可以拖延时间,说不定到时候其他诸侯国会有新的动向和变化,我们或许可以乘机保住上党郡。”
桓惠王心里不仅对宋留赞叹起来,这个老夫子,平时总觉得圆滑,世故,不想头脑还是很理智很清晰的,关键时刻出谋划策,还是很有作用的,赶紧说道:“这倒也没有问题,依国相之见认为谁去比较合适呢?”
“我推荐大夫司空冯亭。冯亭是上党郡屯留人氏,年轻时在上党郡担任下级官吏十几年,和上党百姓乡绅的关系都比较接近,便于组织号召当地长老、乡民团结共事。而且冯亭做事坦荡,人品端正,极少私欲,却又足智多谋,善于应变,完全能够担此重任。”
对于冯亭桓惠王还是比较熟悉的,此人在朝中担任司空,掌管水利、营建之事,性格耿直,嫉恶如仇,而不善结党营私。这次在关键时刻宋留能够推荐冯亭担此大任,的确是经过认真思索,没有参入自己的私念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明天午时国相就带冯亭来见,孤在明台殿等候你们。”
宋留告退之后,桓惠王觉得自己已经全无睡意,先前的疲惫乏倦全都没有了,正在沮丧、无计可施的关键的时刻孟太妃和宋留能够想出这么完全的策略来,这是桓惠王先前绝对没有想到的。如此巧妙地,不动声色的将赵国、秦国这两个强国搅在一起,两虎相争,韩国夹在中间,必定可以收益。
第二天午时,宋留带冯亭带到宫内明台殿,桓惠王早已让左右內侍都退下了,殿内就只留下了君臣三人。
桓惠王严肃而又悲伤的对二人说道:“昨天的朝会你们都看到了,迫于秦国的压迫,我们准备献出上党郡,以此来保新郑的安全。但是毕竟上党郡是三晋的根基所在,赵国的先祖就是起源于此,一想到这里,我心如刀搅,整整一夜未能睡好觉。”
冯亭听罢,立起身来,朝桓惠王一拜:“身为臣子,食国家的俸禄,却没有辅佐好大王,为韩国分忧解难,导致现在这种局面,我等万般惭愧。臣本身就是上党郡人,看到家乡即将割去给秦国,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桓惠王说道:“冯大夫能有这番忠君爱国的想法,孤也甚感欣慰。现在秦国逐步强大起来,不停地通过战争扩大领土。韩国紧邻秦国,又是秦国东扩的必经之路,所以面对的形势最为严重。目前的局势也不是这一年两年才形成的,纵然是我们竭心尽力,但如果东方六国不联合起来,走合纵的策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宋留也接着说道:”仅凭弱小韩国的国力是远远不能和强秦抗衡的,上党郡是晋国的老家,三家分晋时就在韩国治下,现在秦国攻占野王,威胁新郑,强行要求割让上党。为保全大局,只能答应秦国的要求,可是这样做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上党的百姓。”也许是到了动情之处,宋留说的竟然哭了起来。
冯亭一见,也悲伤的流下泪来。冯亭忽然想到,国相突然带自己单独面见桓惠王,必定有事,现在反复提起上党郡归附秦国,应当和此事有关。于是伏在地上,对桓惠王说道:“大王,冯亭家族世代深受韩王恩泽,如果大王需要,冯亭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桓惠王说道:“冯大夫先起来。暴秦对韩国连年征战,韩国将士死伤无数,几乎家家都有阵亡的士兵,全国百姓无不对秦国咬牙切齿,叫上党郡归附秦国,上党的百姓必然要反抗,到时候还是让百姓们,受苦受累,白白流血。
虽然赵国处于私利,不救韩国,但归根到底,赵国还是三晋之一。孤原来想既然守不住上党了,还不如就将上党郡献给赵国,但秦国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盛怒之下,我国将有灭国危险。
孤想如果是上党郡守和百姓自己选择归顺赵国,秦国也就无理直接怪罪我国。以秦王的性格,必定会对赵国不满,进攻赵国,这时赵国就会同我国联起手来,我国的危难也就有了缓和的办法。”
冯亭立即明白了桓惠王传召自己的目的,自己是上党郡本地人士,在上党郡有一定的人脉根基,桓惠王分明就是想叫自己去落实这件事情,立即说道:“大王,鄙臣愿意接此重任,前往上党,带领上党郡归附赵国。”
宋留谨慎的嘱咐道:“如果计划能够成功,你就是韩国绝境重生的功臣。但是事关机密,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给秦赵两国知道这是大王的本意。”
冯亭道:“大王和国相放心,鄙臣接受王命之日起,就会将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决不会做危害韩国之事。”
桓惠王又道:“计划必须周密,不能让秦赵有所察觉。明日孤会密令靳黈抗诏,绝不投降秦国,然后将以抗诏不从为名将靳黈撤职,而后任命你为新的上党郡守,继续执行进献上党郡的命令。你到任之后,就相机而行,召集当地官吏、长老议事,自发联络,归顺赵国!”
冯亭道:“鄙臣全部都听明白了,大王放心就是了。”
宋留看到冯亭毫无悬念的接受了指派,心里也就安然下来,说道:“上党郡地域庞大,又处战略要地,我预计赵王定会欣然接受上党,也许秦赵两国就会争夺上党。归附之后,你还必须继续留在上党,联合抗秦,待到时机合适了,你就带领上党回归韩国。”
听到这里,桓惠王站了起来,走到冯亭面前,冯亭急忙也站了起来,桓惠王紧紧抓住冯亭的双手:“上党前途,国家安危,都在冯大夫手中,孤都托付给你了。”
冯亭立刻跪在地上:“冯亭一定不辜负大王的重托,即使粉身碎骨,失去性命,也要完成王命。”
桓惠王关切的问道:“这次远去,路途遥远,鞍马劳顿的,家里的人就不必和你一起遭灾受苦了,留在新郑,孤会派人好好看护的。”
冯亭知道,事关重大,桓惠王也并不完全放心自己,这样做实际上是将自己的家人留下当人质,立即回复道:“禀大王,两年前鄙臣妻子已经因病去世,唯有一个小妾,再未续弦。家中只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儿子们都已经成家,在朝中部门里任小官吏,小女尚在膝下。臣这次就单身一人前去了,家里的事自然会妥善安置好。”
桓惠王道:“孤给你赏赐一百镒金,你好好安排家里,放心前去,剩下的到了上党郡也便宜行事。”冯亭却坚决不肯接受,长拜之后和宋留离去。
二人走后,桓惠王立刻招来內史令韩拓,亲自写下诏令,让密使从魏国绕道上党郡,日夜兼程,秘密传给上党太守靳黈,令靳黈以个人的名义,不听从韩阳传达的韩王诏令,拒绝向秦国献出上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