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武安君攻陷野王,上党郡飞为孤地
二月初三,上午巳时,野王城北门两里开外,三万六千名秦军先锋部队开始列阵。
最前面的军阵是威震诸侯、鼎鼎有名的秦军箭阵,由六千名士兵组成。秦军弩兵在前,分为三排,一排为跪射,第二、三排为屈膝立射;后面是三排长弓兵。弓弩兵已经全部列阵完毕,等待军令。
箭阵后面是由步兵组成的攻城部队,大约有一万六千人。每一百人为一队,有一名百将统领。每队配有攻城云梯一个,云梯兵二十人,盾牌兵二十人,长戟兵十人,短剑兵三十人,短弓兵二十人。
攻城部队左翼是轻装骑兵部队,二千人。右翼是秦军中军部队,是以矛,戟、戈组成的重甲兵为主,六千人。
进攻野王的秦军先锋为秦将五大夫王龁。王龁,字信梁,高颧骨,长脸,身高七尺。虽然年仅三十出头,但战功显赫,已经是一名秦军宿将,军中地位仅次于武安君白起。
现在王龁正站在右翼中军部队里的一处高台上,虎视眈眈的远望着野王城,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是一场基本上没有悬念的战斗,没有开始就已经知道了结果。野王守城兵力不足三万,又无援军,必败无疑,王龁现在思考的主要是如何尽力减少秦军的伤亡损失。王龁的身后站着副先锋,秦将官大夫郑安平。
野王城旌旗飞扬,矛戟成林,韩国士兵们都整齐的驻守在城墙上,郡守苏盖带领将官们巡视城墙上的各个关键防御点,并不断给大家鼓舞士气。这些韩军士兵也基本上都是身经数战,多数人曾经和秦军打过仗,知道秦军强大的战斗力,也领略过秦军的残忍凶毒,各个对秦军恨入骨髓。军士们神情坚毅,都面露悲壮愤怒之色。城楼上不断击鼓助威,大家同仇敌忾,摇旗呐喊,准备与秦军誓死一战。
王龁见进攻部队已经列阵完毕,郑安平即命令神弓手用劲弩将劝降书射进野王城上,很快城楼上韩军用长竹竿挑起了冉冉燃烧的劝降书。王龁见罢,一声冷笑:“不自量力,自寻死路,传令下去,准备进攻。”
三里之外的秦军大营内,武安君白起正襟端坐在主帐之内,两边站着五位秦将,乃是蒙骜、桓龁、司马梗、王陵、王离。白起眯起秦人特有的三角眼睛,仔细看着刚刚从咸阳送来的秦王诏令。
秦昭襄王命令白起率军攻占野王之后,秦军主力原地坚守布防,迅速切断上党郡和韩国新郑郡的一切水陆交通道路,把上党郡彻底变成为一块孤地。
做为战场名将,白起知道口隘、地形的重要性。上党郡土地贫乏,主要的粮食和军事物资全部依赖新郑郡的补给。失去新郑郡补给的上党郡,将不战自乱,最终被迫主动依附秦国。
这时传令兵来报,韩军野王郡守拒绝投降,王龁将军报告先锋部队已经准备完毕,请武安君下令,开始攻城。
武安君白起立刻满脸威严,露出肃杀之气,他收起了昭襄王的诏令,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众将军听令。”五名将领迅速走到大帐中央,齐声说道:“末将等听候武安君将令。”“桓龁西门,司马梗南门,王陵北门,务必要在各自城外牢牢守住了,防止城内韩军突围。我军既然有绝对优势,不但要攻占野王,还务必全歼守军,不让走了一个。蒙骜、王离就随我左右。”“诺!”三名将领领命而去,而后,白起传令王龁开始攻城。
每次攻战之后都要尽可能歼灭敌军部队,甚至不惜屠杀俘虏,这样才能给敌国造成长久有效的败亡结果,这也是白起的一贯作战原则。
秦军的号令官命令擂鼓振威,只见数十面大鼓同时擂动,鼓声节点有序,忽紧忽慢,传入秦军阵营各个角落,和士兵们整齐的呐喊声有节奏的响应在一起。
伴随着威壮的鼓点,六千名秦军弓弩手开始逐步向城下推进,约莫距城二百步时,随着带军都尉的一声怒喝:“射。”顿时,秦军万弓齐发,飞箭如蝗一般射向野王城头,甚至越过城墙射进城内。城头韩军士兵纷纷躲避,也有躲避不及的被秦箭射中。在飞箭掩护下,秦军的攻城部队开始向城墙下推进。
秦军东征西讨,战功显赫,攻城工具也比较先进。百人队最前面由盾牌兵举起大盾牌掩护,云梯兵推着云梯车紧随其后。云梯车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具,用以钩援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其他兵种按队形散落在周围,有规则有秩序的缓缓前进。城头上的韩军也从箭垛里开始向攻城部队射箭还击。
到了城下,盾牌兵整齐着排着矩阵,抵挡着城楼上的滚石和乱箭,短弓兵从盾牌缝隙中向城头射箭掩护,云梯兵迅速架设好云梯,短剑兵和长戟兵呐喊着开始强登野王城墙。城头韩军冒着密集的箭雨进行顽强抵抗,不仅用弓箭还击,同时用长竿推倒秦军的云梯,在城头用滚木礌石打击登城秦军。
此时,秦军的架冲车也冲到了城门下,开始冲撞城门。城上韩军用大锅将油烧开后泼向架冲车的秦军,又将火把扔了下去,城门下的秦军士兵全部成了火人,到处都是惨烈的嘶喊声。
秦军士兵长在大西北,有少数民族彪悍的民风,攻城时各个如狼似虎,五人一队,交替掩护。部分秦军短剑兵已经攻上了城头,一名韩军校尉见后,立刻带领一群韩军士兵冲了过去,和城头秦兵展开肉搏战,竟然又将秦兵们狠狠的都杀了回去。
看到城上战况无比惨烈,相持不下,王龁心急如火,亲自率领数百名骑兵,往返奔驰在城下,督促秦军加快攻城。毕竟秦军人多势众,一队又一队簇拥着交替进行进攻。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韩军逐渐抵挡不住,逐步后退,架冲车也将北门冲破了,秦军中军部队迅速攻了进去。
白起望着成土飞扬的野王城,城头呐喊嘶鸣声进入耳廓,空气中的血腥味被寒风卷起,不断袭入白起的鼻腔之内,白起太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了。
白起的祖先乃秦穆公时的名将白乙丙,赢姓,是秦国公族。白氏久居关中郿县,乃是秦国著名的军事家族,历代为秦国久居战场,立下赫赫战功。白起自十六岁就被召入军队,成为一名最普通的小卒。
秦国自从商鞅改革后,实行了严格的军功奖励进爵制度,任何百姓,只要能够英勇上阵杀敌,就可以累计军功,就可以赏赐土地、奴仆,加官进爵。
一开始,白起是在为自己的理想去战斗,那时的理想很简单,上阵杀敌,赏赐土地,娶妻生子,光宗耀祖。带着这个理想他从韩国杀到魏国,打完楚国又开始讨伐巴蜀。事实证明人坚定的有理想有目标真的很重要,由于白起不但坚毅果敢,而且还善于冷静分析敌我形势,选择策略,很快在军中崭露头角,更是得到了当时权倾朝野的相国穰侯魏冉的重用和提携。在征战的过程中白起的身份地位也不断变化着,从公士、上造、不更、官大夫、左庶长,最后成为威震诸侯的武安君。
飞黄腾达之后,家中的亲人们早已经过上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而不知从何时开始,白起的人生理想早已经发生了转变。
他喜欢上阵杀敌,喜欢看着秦军大获全胜,敌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样子。每次战后白起都要杀死所有的战俘,不是白起冷血,一方面白起看不起战俘,他认为士兵就应当不惧生死,要英勇战斗到最后一刻。另一方面,他明白如果释放这些战俘,他们回去不久之后又是敌国的战士,会在战争中继续要去秦国士兵的生命。当年一同参军的同村兄弟们只剩下白起还活着,其他的都死去了,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所以白起每次都要力争彻底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白起知道六国的将领和士兵对他都又恨又怕,叫他“人屠”,他不但不介意,而且很高兴,认为能叫敌军内心真正恐惧的将领才是合格的将领,才能够有资格领军打仗,才能够对得起君王和百姓们的重托。
苏盖看到攻上城头的秦兵逐步增加,北门已经被攻破,知道大势已去,匆忙之间下城召集起一千余名骑兵,突然打开西门,冲了出去。
西门是由桓龁防守的,大约一万五千人,大部分都是轻步兵和弓弩手。最前面的步兵被韩军骑兵马队突然冲击,措手不及,后面的弓弩手队形也乱了,防守阵地被打乱了一个缺口,步兵、弓弩兵、骑兵混乱的交杂在一起。
桓龁看到之后,亲自指挥带领三路千人队秦军骑兵迅速迎了上去,一阵激战之后,苏盖和韩军骑兵全部倒在了疆场之上,唯有战马在继续嘶鸣着。
野王城被攻克了,主楼上竖起了黑色的秦军大旗。
白起下令,王龁、桓龁、王陵、司马梗等将带领秦军随自己进城,首先占领府衙、兵械库、粮仓等地,扫清韩军残敌,其余秦军部队由蒙骜统领暂且在城外就地驻扎。
主将大营就设在苏盖的郡守府里了,念在苏盖也是忠义血性之臣子,白起命令将其家眷妥善安置到别处,不得侵扰。
第二日午时,军中司马将战况统计完毕,报送上来。大约俘虏了三千人,杀死了二万二千人。秦军也战死了六千人,受伤六千余人。尽管战前做了估算,但还是低估了野王守军拼死抵抗的战斗决心,秦军的伤亡远远超出了预期目标。愤怒之余,王龁不等请示白起就将韩军俘虏驱赶到城外全部斩杀。
桓龁经过搜寻、拼凑,做好了野王城周边的地形图,铺在了宽大的几案之上,白起和众位将领围绕着地图仔细端详,研究起来。
韩国近年以来在秦国的进攻下,逐步丧失了泌水以西的国土,曲阳、高平等地全部丢失,仅剩下上党郡、都城新郑、阳翟郡、野王郡几处,整个国家地形像一个葫芦,两头大中间细。
上党郡就像葫芦上面的大头,坐落在太行山以西,吕梁山以东,是赵、魏、韩三国交界,地势居高临下,是晋地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其多为山地,土地较为贫瘠,共有十七城,但是面积很大,甚至超过了野王、阳翟、新郑的总和。
野王郡位于葫芦中央最细处,在泌水和丹水的汇合处,在秦国的压迫下,野王郡东西宽度被压缩在不足一百里的辖区内,最窄处少曲甚至仅有五十里。上党郡必须走泌水和丹水通过野王,才可以和新郑联系。如果掐断野王要道,韩国要从新郑到上党,就必须借道魏国的朝歌,赵国的中牟,并且路程增加了一倍以上,而且全是崎岖陡峭的山路。
看起来野王郡的地形相对简单,易于分兵防守。白起命令王陵,率一万五千名秦军驻扎在东面少曲,切断泌水流域及王屋山附近路口;司马梗率两万五千名秦军驻扎在葵,切断丹河流域及太行山道路,并分兵守住附近山隘,路口。两路秦军一方面驻守城池,防止韩军偷袭进攻,另一方面彻底切断上党和新郑的陆地交通。王龁、蒙骜、桓龁率领四万秦军主力驻扎在野王城内及附近城池,并彻底截断泌水和丹水的水路交通。
军令下达后,几路秦军迅速进驻到指定地点,封锁河道,设置路障,严格盘查,禁止商旅百姓过往,将上党郡彻底与新郑隔绝开来。王龁带领其余的主力军队,一面修复野王城,一面稳定人心,安定百姓。
一个月后昭襄王任命的郡守罗摹带领一百多名下属官吏在五百名骑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抵达野王城。昭襄王将野王郡现有的十个城池,加上原来攻占韩国的曲阳、高平等地合在一起新设立了秦国的河内郡。
秦国郡守,掌治一郡,秩二千石。下面有郡丞为副手,因为河内郡新设立,又属于边郡,所以还增设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石。
罗摹还带来了昭襄王的诏令,昭襄王命武安君白起帮助罗摹接收河内郡的政事、军事,一切妥当之后即刻返回咸阳,由王龁率领秦军驻守河内郡,威慑新郑,谋图上党。
白起见到一切就绪,即令召集野王城内的原韩国贵族乡绅,地方长老在郡守府议事。当堂宣布了秦王的诏令和郡守官吏的任命,并命令军士到各地张榜公示,安抚当地的长老、乡民,罗摹随行的大小官吏们也都在军队的护送下陆续到位任职。官吏们在街头迅速开始公告民众,并到县、乡、村落开始登记户籍、田产,公布并落实了各项制度。
秦国依然延用着商鞅变法的治理内容,以法家思想治国。商鞅变法的核心思想就是农战,所有百姓亦农亦兵。主要内容是:重农抑商,废除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化;实行二十级爵位制,普通老百姓都可以通过军功进爵,将战争杀戮彻底制度化;实行户籍制,严禁人民自由迁徙,将百姓模式化;立法轻罪重刑,实行连坐制,一人犯法,十家连坐问罪;实行重税制和徭役制;为增加人口,禁止成年父子同居,儿子长大必须分居。
而东方六国基本以儒家、道家等思想治国,讲究宽容忍让,与人为善。秦法苛刻严厉,让人们因为恐惧连坐而互相监督揭发,极大地破坏了淳朴的与人为善的民风,让人们生活在恐惧之中,即使丰衣足食,生活中也难以快乐祥和。
野王百姓早已闻知秦法,均噤若寒蝉,深感恐惧。但是迫于秦军的淫威,都不敢公然违背指令,从普通百姓到贵族乡绅,都战战兢兢的开始接受治理。
如此又过了将近一个月,白起看到军队休整到位,河内郡管理也安排好了,逐步进入正轨,便给王龁、罗摹二人叮嘱之后,带着蒙骜回秦国都城咸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