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地战乱,人多口杂,藏不住秘密,半个时辰后贵人柑急色不要命,不顾大雪封山带领家奴潜入深山,走狗屎运没丢小命如愿抢回六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还夺了大量财货、虏获了五十个青壮奴隶的事就传遍了趋地。
深山中隐藏的部落一直是各城池的顽疾,他们狩猎山林中的猎物、采集野果山货却不服劳役、不纳税,白白占用了山林邱泽的资源不说,更恶劣的是若是发生战争,他们会趁机入城掳掠。
按理,贵人柑虽行事浪荡,但他带领家奴击败了深山部落,是好事,然而,整个趋地,高兴的人却并不多,毕竟商王盘庚英武圣明,大邑商国威巍巍不容侵犯,敌国已很久不敢侵犯,只外服方国间不时为了抢夺疆土美人儿有小规模械斗。
趋地的归属国焉方,国姓姜,疆土呈长条状横跨南北,占地面积极小,作为商外服方国中一个极小的方国,国王连伯都称不上,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时常被周围方国欺负,夺走财货、女人,但自从王子奎求娶了大国子方嫡王女俪后,有了大国子方的庇护,北地再无国敢欺焉方。
富足安康近二十年,趋地多年无战事,趋地的子民也就早忘了深山部落的穷凶恶极。
贵族子弟们懊恼回家要被家族长辈数落不如一个羸弱的纨绔子弟,百姓遗憾于不能用低廉的价格从深山野人那里买到便宜山货,而城里的奴隶心头更是百般滋味难明。
去年冬日,大邑商盘庚王病逝,焉方王子昇和王女辛相继病逝,焉方现任国王奎悲痛之余宣布要在来年春祭用九百九十九头人牲祭奠伟大的商王盘庚,并为早夭的一双儿女祈福。
焉方王城自然没有九百九十九头现成的人牲,于是国王令各地敬献奴隶。
骏马踏着厚雪走遍全国,马上内侍官包袱里的诰书成了悬在焉方奴隶头顶上的大屠刀,到了开春就要落下来切一茬脖子,至于那茬脖子都有谁的,就要各凭本事、各看运气了。
而今天,贵人柑在进城时宣布要把新抓捕的奴隶献给焉王,这就意味着,贵人柑府里的奴隶再不用担心开春被送到王城去做人牲烧死。
说好了一起等刀落下来,落谁头上谁倒霉,现在却有人拿块免死金牌顶在头上,刀怎么落都轮不上他们的脖子,其它府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担忧自己或亲友活不过春日的奴隶自然心头滋味难明。
这日午后,贵人柑的府邸,大雪铺了一地,衣衫单薄的奴隶们在雪地里跳着笑着,欢天喜地的收拾主人的战利品,他们庆贺主人大胜归来,更在庆贺自己的劫后余生。
国王要求敬献奴隶,贵人柑作为离开父亲独自立府拥有大片良田和猎场的豪贵,去年接到命令,需敬献奴隶二十头。
趋地距王城两千五百里,徒步一月才能到达,要保证有二十头奴隶在雪地长途跋涉一月还能活着到王城,从趋地走出去的奴隶,至少三十头。
新捕获来的奴隶分男女用麻绳困成两串扔在角落里,抖着唇冻得脸色发青,除了六个妇人身上还穿着单薄鲜艳的衣物,男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收拾财货的奴隶顺手扒光了,赤条条的抱着胳膊挤成一堆相互取暖,愤然望着他们面前欢呼的奴隶们。
“你们去王城做什么?”慵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诧异。
年轻的公子白衣白裳,细皮嫩肉的,面白唇红,细腻的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未束发,一头半干的墨黑长发用红绳松松的束在脑后,半睁着眼捧着红色锦布包好的小铜火炉斜依在台阶上的门柱上打呵欠,矜贵轻浮又惫懒。
这矜贵轻浮细皮嫩肉带病态的公子,正是冒大雪潜入深山大获全胜归来沐浴更衣后的贵人柑。
“看桃花。”台阶前埋首跪在雪地里的老头儿低声说。
“看桃花?”贵人柑唇角微勾起,带着淡淡的嘲讽,“知道王城的桃花林里有什么么?”
许是才泡过热浴,他的嘴唇鲜艳湿润,衬着他被热气蒸得透了薄红的苍白面孔,贵人柑站在落雪初晴积了厚厚一层雪的屋檐下,像个精美易碎的瓷娃娃,这瓷娃娃一笑,如冬日盛开在冰崖上的夏花,绚丽易逝的美让人看了就舍不得移开眼。
刚刚还喜极而泣相拥欢呼沉浸在劫后余生喜悦中的奴隶们都安静了下来,却没有看主人美丽的容颜,而是震惊的望着跪在台阶前的两个同伴。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着破烂的奴隶,老的已经六十多岁了,风烛残年牙都没剩几颗,皮肉松松垮垮的挂在骨头架上,小的只有六七岁,面黄肌瘦,两只手跟小鸡爪子似的,身体都弱得很,寒冬的风吹来,他们都要晃三晃。
然而,就这两个风都能吹倒的人,却想跟着送人牲的队伍徒步走到焉方王城去看桃花,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桃花好看,也稀奇,在极北贫瘠的土地长出来的桃花更是格外稀奇,大邑商极北这么多方国,也只有焉方王城外有一片桃花林。
焉方的子民都知道,他们引以为傲的桃花林在王城南,焉方的奴隶更知道王城南的桃花林里有个巨大的祭坑,每年春祭,都要填进去他们许多同伴的尸骨,活埋、砍头、火烧,灵魂侍奉鬼神,躯壳滋养桃林。
今年这祭坑胃口格外大,要把九百九十个奴隶活活在它肚里化成灰。
这个时候,两个奴隶说要跟随人牲的队伍去王城看桃花,且不说走到了王城要被烧死在祭坑里,就说这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两个羸弱的身板在雪地里徒步两千公里就凶多吉少。
一个中年微胖的奴隶妇人从人群中冲出来,弯腰拉扯地上的老人,“你昏头啦,跪在这里胡说什么!快起来,莫要挡着公子看雪。”她满面焦急,偷瞄了眼台阶上的主人,见他正一个劲的打呵欠,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连忙一把抱起地上骨瘦如柴冻得有些僵的小女奴,裹进刚刚抢来穿在身上的宽大棉袍里,偏头向旁边的人低吼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把手。”
两个壮年奴隶闻言跑过去,一人架起一只老奴隶的手臂往旁边拖去。
那老奴隶被架起来,突然猛烈挣扎起来,双手乱舞,双脚乱踢,地上雪花四溅,落了些在正赏雪的贵人柑衣袍上。
冰凉的雪溅在身上,贵人柑打呵欠的动作一顿,脖子微弯,垂眸望着衣袍上的雪花,眉头微微蹙起。
“公子,马奴青松愿做献给盘庚王的人牲,请公子成全老奴,让老奴到王城看一回桃花。”老奴隶嘶喊,声音苍老嘶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