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达泣心谷时天已经黑了,这时候谷里头其实有点冷,已经蒙上了一层雾,谷口有一片竹林,我看见云雾缭绕的竹林里站着个人,个子挺高,看着也瘦,一头青丝未束,随意披散着,穿了身白色衣服,此人背对着我,一只手背在背后,翩翩君子形象,是个没见过的人。
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打算绕过他进谷,我最近不大想和这种形象的人接触,因为总是会让我想起林子辰。但是那人耳力很好,我没走几步便被他发现,他转过身来,高鼻梁,薄嘴唇,再加上一双桃花眼,是个帅哥。这人对我揖了一揖,道:“敢问姑娘,这里可是泣心谷?”说话彬彬有礼的,我觉得这人除了比林子辰长得妖其实哪哪都和他一模一样,惹得我心里更堵了,“对,这里是泣心谷。”不想再和他多说话,我径直走进去,但是被他拦了拦,他眯着眼打量我一会,问:“你和江映月是什么关系?”江映月正是我姑姑的大名,酸里酸气的,和这个谷名倒是配。
我警惕道:“我认识她,你有事?”总不能是她老人家的仇家吧。
“麻烦姑娘为我通传一下,就说我是……妖界来使。”
原来又是妖界的,不知道是来委托什么事的。“那敢问你姓甚名谁啊?告诉我,我才好向姑姑汇报。”
“原来你是她的侄女,你们长得很像。在下白翎。”
“白苏是你什么人?其实我觉得你俩也像。”
他讶道:“你们认识?白苏正是舍弟。”
其实说巧也不巧,估计妖界用来联络我们的人就那几个,我点了个头,进去找姑姑了。
谷里我们住的地方黑灯瞎火的,姑姑该不会是睡了吧?我提前给她传了信的,她应该知道我今天回来,踌躇地推开姑姑住的大屋的门,松了口气,屋子虽没开灯,但她老人家正精神满满地坐在蒲团上,瞪着我的眼睛灯泡似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才回来,我以为你半道上给狼叼去了。”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饶人。
我问:“天这么黑了怎么不点灯?”一边走过去点亮桌上的蜡烛。
“想事情,忘了。”语气听着有些疲惫。
难得她老人家还有这么专注想事情的时候,“有什么事情侄女我可以为您分忧呀,啊,对了,谷外有个人说要找您,名字叫……”“行了我知道,去把人请进来吧,跟他说我不在,有什么事说给你就好。”今日姑姑的表现实在反常,我如她所说把人给带了进来。
白翎道:“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了。”
“请讲吧。”我不大熟练地摆弄着从箱底刨出的一套茶具,泣心谷鲜少有人造访,所以待客的东西自买了以后也是落灰。
“近来修蓝族隐隐有些异动,不像往日那般低调了,似乎积累了不少实力,怕是不久后就要公开宣战了。”
“所以呢?”我有点方,该不会他们觉得真打起来人手不够来强征我入伍吧,但面上还是装得一派坦然。
“可是我们对他们的情况所知甚少,需要有人提前去打探。不过据我所知,修蓝总坛所在之境十分排斥外来强大妖力,我们的人去那里实在不便。”
“这么说就是想让我去咯?”
“去与不去全在阁下决断,我们没有逼迫的意思。为了你的周全,我可以派白苏跟着去,虽然届时他的力量会被大幅压制,但护你一人足矣。”
“那,容我和姑姑商量一下。”
“我再多嘴一句”他脸上一派肃然,“你姑姑她,这些年过得可好?”
不太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或许他们从前认识。我答:“这个嘛,其实我不太清楚你说的过得好与过得不好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是我多事了。”他没再说什么。
送走了白翎,我去找姑姑商量。她说:“本来你也不是他们族里的人,不用听命于他们。”
“那就,不去?”
“不去。”
有姑姑做主,我很是悠哉,悠哉了不过两日,白苏便急吼吼地来寻我。他有些忌讳我姑姑,拉了我单独出来说话。
“有个回报我人情的机会要不要?”他神秘兮兮地问我。“我几时欠你人情了?”“就是帮你逃婚那一回啦,不记得了?”
被戳到痛处,我只默默点了个头。
“唉呀点头是个什么意思啦,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同意帮我了?”
“你讲,要我帮你什么?”
他松了口气,“是这样,族里需要有个人去刺探修蓝的消息,我嘛,一向以族里利益为先的,所以特地请愿前往,但是去那个地方要压制我一大半的妖力,这多不方便,不过如果你跟着去的话,就好多了,你又不用压抑力量。”
“这事我知道,还是你哥哥来说的。”
他惊讶,“你见着那个白毛二皮脸啦?哎呦他那个人居然亲自来了看来最近真是闲得很嘛。”
他形容他哥哥的这个词还真是有点意思,“白毛二皮脸?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亲自来了?”他抠鼻,“他化人型的时候是个银白头发的,哦,不过来人间的时候为了隐蔽还是障作黑的。这个二皮脸嘛……你肯定觉得他这人是个谦谦君子,但是其实一肚子坏水。现在族里事务多半都归他管,一般没时间出来亲自办事的。”
银发,高个儿,好样貌,我有点不祥的预感,白翎和我姑姑恐怕很有些渊源。白苏按着我的肩摇了摇,“所以你去还是不去呀?”
“……我去”
“去就去怎么像骂人似的。那你准备准备,我明天来接你,亲自。”
姑姑正在梳妆,我主动过去帮她梳头发。她虽然已有三十多岁,但看起来仍然年轻貌美,改变的不过是多了几分沧桑。假如白翎真的是她传说中那个心上人,我觉得他们依然很相配,白翎这么多年或许外貌没怎么变,但他给人的是一种相当成熟的感觉。我感觉姑姑是在故意躲着不见他,两人之间倒不像全无情义的样子。
“呵,这些年真是老了。”姑姑懒懒地说。
“不会啦,姑姑保养的很好,现在和我一起出去,恐怕还要被认成我的姐姐呢。”
“少来了,又拍马屁。”她虽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很开心的。我看着镜子里的她,说:“我打算去一趟修蓝总坛。”她转过头来,“怎的又改主意了?”“我想出去散散心。”姑姑叹了叹:“怕你伤心,我不太敢问你逃婚的事,但我是真好奇,你到底怎么想的?是另有所爱?如果这样,那我支持你。”“不是,我挺喜欢林子辰的。”我仍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那是怎么回事呢?”她没有一味地指责我,而是想着怎么来理解我,这让我很宽心。“我可能……无法陪他很久,这样还不如干脆不在一起。”
“唉,你们小辈的事情我管了也没用,姑姑就一句话,有缘分的时候一定要珍惜。”
“可是,我和他可能是没缘分了,我找不到他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滑下来,本以为逃婚之后还可以见到他的,哪怕朋友都做不成,可我没想到他干脆是失踪了,而且大有此生不复相见的趋势。
“好啦,真没缘分也不强求。”姑姑站起来摸摸我的头,她真的很少表现出这样温柔的一面。
天黑了又亮了,白苏如约来接我。我们去的地方有点远,舟车劳顿又是六七天,距离婚礼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现在正是十月,天气有些凉了。我们去的地方在一座山里,山里的树叶有的已经红了,看着很红火。白苏感叹道:“其实我出来前是没见过这样的景致的,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没有一年四季,常年白雪皑皑,虽然这样很适合我们修行,但一点变化也没有实在没劲。”我:“雪景我还是挺喜欢的,什么时候去你们那里逛逛啊。”“行,等忙完了这块就带你去。”
我们要找的地方是一个山洞,深不见底。进去走了一阵才能看到洞里有细碎的蓝色荧光点,越深入,光越亮,最后汇成一条荧光带,十分漂亮。白苏说这是用来引路的,洞内道路错综复杂,这光带却只指着一个方向,还真不容易迷路。
白苏解释起发现这路的缘由:“我们几百年前就知道这里连接着另一个空间,却一直找不到进去的方法,因为一般人进这么深的山洞都要举火把,一有火光这里的蓝光就不明显了,所以就真的会迷路,我们派了许多人来破解,没想到路复杂得很,几年下来都没有头绪,后来就搁置下来了。也是不久前有个糊涂蛋走到一半把火丢了,才发现引路的光。”
出来时豁然开朗,此境已入夜,还飘了点小雨,挺冷的。
我问:“接下来怎么走?”白苏道:“我也没有头绪,情报实在太少,去哪个方向全凭我们自己摸索。”
不远处是一片茂密丛林,黑夜里看着像头巨大怪兽,走进去恐怕不好辨认方向,尤其身边这个家伙自带路痴属性,而且我认方向又从来不分东南西北,仅靠标志物的话,这里树又一模一样,好吧,其实我也是个路痴。
对于我的纠结白苏颇不以为意,“怕什么,姑且走走看看。”便毅然决然地一脚踏入树林,我有些无语地跟上。
于是,我们就真的迷路了。
白苏认为保持直走就肯定能走出去,但是他不知道在辨不清方向的时候人是本能的在兜圈子,刚才我对一棵树做了标记,走了一阵子之后果然又看到了那棵树。
“完了,老死在这破林子里算了。”白苏瘫坐在地。当初豪情满满非要进来的是哪个?我也坐下来,脑子里模糊有在树林里辨认方向的方法,看星星还是看太阳来着?可恨那时候根本没注意这类知识,这就好像是考试,清楚记得前一天是翻到过相关内容的,清晰记得那一页的段落插图结构,可就是不记得详细内容,往往这种情况是最可恨的。
白苏已经升起一堆篝火,他倒是冷静下来了,说:“我们太心急了点,想想时间也差不多该睡了,等睡醒了天亮了或许就有办法了呢。”说着就躺下来,还拍拍身边空地,“来,睡这边,不冷。”
我嫌弃地转过头去,“不去,你自己睡吧,我看着,万一有野兽呢。”
“有我这么大个兽在这儿,寻常野兽哪里敢靠近。”他很有些得意。
我倒是真忘了,白苏本就是穷奇,原身是一只有翅膀的大白老虎,虽没亲眼见过,不过他好歹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原型多半很是高大威武,只不过平时为了方便行动,硬是给缩成了一只小白猫。
我选择靠着树小憩一会,地上是厚厚的落叶,坐着也还算柔软。看看那边的白苏,他倒是摆了个最舒服的造型,暂时还没睡着,眨着眼睛不知道想些什么。我问:“你睡不着啊?”
他扭过头来看我,“我今晚真是特别多愁善感。”我笑出声来,“还没听过有人直接说自己多愁善感的。你在想什么?我不介意当个筒子让你把苦水倒一倒。”
“哦其实也没什么。你知道吧,我有个哥哥。”
“恩,我见过。”白苏的哥哥是白翎,现在想想,那人看似温文尔雅但还隐约有一种……霸气,是常年身居高位沉淀出来的那种气度,白翎是领导阶层的人,那么白苏的身份想来也不简单。
“我哥年轻有为,族里上下都很尊敬他。至于我……”他自嘲般笑了笑,“他们说我是个废物。”
“没……没这么严重吧,我觉着你还是相当靠得住的。”诚然为了安慰他我有夸大,但是他的问题,我认为只是不够成熟罢了。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依然有一丝消沉,我试着开解他:“你到底多大了啊?在你们族里还是比较年轻的吧。”“今年二百五十整,相当于人类十七**岁吧。”
呃,二百五。好吧,他其实也是刚成年。我说:“嘛,你还很小,有的是时间出人头地。我们人类里边十**岁的活成你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他郁闷道:“我和你们人类能一样么,那个白毛二皮脸也不过三百来岁。”
“是你哥太强了,虽然你也很强,但是被他衬着,就不那么强了。”
“对,就是因为他,父亲从来也看不到我,不论怎么努力也没用。我对储位没兴趣,我只不过想让他们真正看到我,而不是作为谁谁的儿子,某某的弟弟。”
我一惊,原来白苏的父亲是君主之类的人物,这就是个有点俗套的剧情了。他继续道:“族里什么事情都不愿意给我来做,上回出来是我硬争来的,这回也是。我没去过人间,一出来就把事情搞砸,本来就不认识路,还偏偏给了个过期的地图,连一个小小管事也敢欺负我,他明知道如果那次出问题,我就再也不能参与这些事了,我真是……”他握紧了拳,不多时又松开,平静道:“算了,好在没出什么问题,还要多谢你帮忙。”
我有些可怜他,想想他迷路导致迟到了那么久,姑姑差点发飙通知妖界再换个人,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他恐怕真的就彻底沦为族人口中的废物了,怪不得他当时突然怂了,我曾还觉得他是迫于姑姑的气势,觉得他没骨气呢,没想到还有这层过往。
我说:“还好上次的事情办得好,你现在在族里好过一些了吧。”
“倒不是废物了,现在变成了菜鸟。”他笑了,这个笑倒是真的有些开心。我:“所以嘛,努力总还是会有结果的。不过,上次虽然确实确定了修蓝人,不过他后来神秘失踪,这也算是好结果?”
“呃……我们在找。不早了,快睡吧。”他转过身去,不再理我。对于他的态度我有些莫名,不过他说是好结果,那就是好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