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衙,张巡的办公房间内,县衙录事何未峰正肃立于张巡对面。他今年三十多岁,身材清瘦,已在清河多年。面对张巡,何未峰神色虽然恭敬,但双眼之中充满警惕。
“不知明府叫在下过来有何事差遣?”何未峰问道。
张巡抬手示意何未峰入座,等到何未峰跪坐在他对面时,开口道:“也没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我初到清河,有很多事情想向录事请教。”
“明府有何疑惑,在下必知无不言。”何未峰答道,眼中警惕之色更甚。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巡开始了提问,所问之事无外乎清河的田赋、户口、祭享、贡举、刑法等政务,问题所涉繁杂,不过何未峰在清河多年,又司职录事,对清河政务多有了解,因此对张巡所提之问题一一解答,并无差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在回答了张巡多方面问题以后,看到张巡不再发问,何未峰开口道:“明府若无其他事情,在下手头尚有公务,这便告辞了。”说罢,站起身来。
见他起身,张巡便也起身相送,说道:“今日多谢录事为张某解惑。”
“明府言重了,下官告辞。”
“录事不忙走,还请录事将近五年清河县政务相关一应卷宗拿与我看。”张巡叫住正要离去的何未峰。
何未峰皱眉道:“明府这是要?”
张巡微微一笑,说道:“我初来乍到,今日虽有录事为我解惑,对这清河县却仍是一知半解。只盼将这些年的卷宗翻阅后,能对本县情况进一步了解,日后施政方不至于出大的纰漏,不至辜负圣人选用之恩。”
何未峰听后,略作思索,道:“明府心系政事,实乃清河之幸,百姓之幸。下官这就去将卷宗拿与明府,只是卷宗繁多,下官先将一部分拿与明府,待明府阅毕,再将剩余的拿来,不知明府意下如何?”
“录事言重,就依录事所言,有劳。”
离开张巡的房间后,何未峰着人将部分卷宗送至张巡处,然后走向县衙的另一侧,来到县丞孙秉昌的门前。
抬手轻扣房门,待里面答应之后,何未峰进入房间。孙秉昌的房间较之知县张巡的房间还要大些,房内摆设豪华,气派非凡。
孙秉昌此时正拿着一卷书在阅读,见何未峰走进,将手中的书缓缓卷好,示意何未峰就坐。
孙秉昌直视何未峰,开口道:“出了何事?”
“回赞府话,知县刚刚将我叫去他处,问了些问题。”何未峰答道。
孙秉昌咧嘴笑了笑,说道:“哦,这么快便不安分了?我还以为经过之前一事,他会多少安分些。问了你什么?”
“都是些县政相关的事情,倒是无关痛痒。”
“那你担心什么?”孙秉昌问道。
“他向我索要五年来全县所有卷宗,我担心……”何未峰答道。
孙秉昌抬手打断了他,随后将手放于身前案几之上,伸出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案几。思考过后,孙秉昌开口道:“你把卷宗全部交与他了?”
何未峰道:“我推脱不过,便寻个由头将头两年的卷宗给了他,最近三年的尚在我手。”
“不必管他,若他还像你索要,剩下的也全都给他。”
何未峰有些着急,道:“赞府!虽说这些卷宗都经由我手处理过,但他若真的细心查看,难保不看出些端倪,怎能尽数交给他!何况……”
孙秉昌再度打断了他,说道:“他便是发现端倪又能如何,如今这清河县尽在我一手掌握,他能翻起什么浪来。”
“可是……”何未峰还想再劝上一劝。
孙秉昌不耐烦的摆手道:“好了,你的心思我明白,若他依然不知收敛,我会再找机会警告他的。这样其实也好,与其时时提防于他,到不若让他看到点机会,等他有所动作之时再一举将他收拾妥当,今后的四年也能轻松一些。你今后只须多多留意他的动向,有什么情况随时告知于我便是。我有些乏了,你先退下吧。”
孙秉昌已经出言送客,何未峰只好起身告辞。
离开之后,何未峰脸上担忧之色愈重,县丞自从全面掌管县政之后便愈发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他的意见。原本何未峰是想通过孙秉昌的提携,谋一个好的前程。但现在,他总觉得那原本光明的前景中,似乎出现了一丝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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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君恪和杨维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饶是经过三个多月的锻炼,身体素质已经大幅提升,背负着兵器跟在马后连续跑了多半个时辰也让两名少年吃尽了苦头。
还未等一口气喘匀,二人就被南霁云用脚踹了起来。
“才跑这么一会便累成这幅窝囊样子,还想去考武举,赶紧给我起来。”南霁云道。
“噗嗤。”福临没忍住,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福禄和福寿虽然没出声,也是强忍笑意。
躺在地上的李君恪恶狠狠的瞪向三人,却是没有力气对三人拳脚相加了。但幸灾乐祸的三人也知道等他们的恪哥儿缓过劲来怕是有自己好受的,连忙收起笑意。
李君恪、杨维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去前面马上取了自己的弓箭。
待到少年们各自背负好弓箭兵器后,南霁云开口道:“你们修习箭术也有些时日了,不过战场之上,敌人可不会向箭靶那样站在原地等着你射。带你们出来打猎,既是游玩,又是修行。从现在开始,以两个时辰为限,两个时辰后带着打到的猎物到这里集合。”
少年们摩拳擦掌,已经跃跃欲试。
“哦,对了,还有一事。打不到猎物的,就不用吃饭了。”
听到这话后,已是此道老手的李君恪、杨维脸上的表情变得和不久前的福字三兄弟一样,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而从未打过猎的福临、福寿二人一脸沮丧,福禄虽也不曾狩猎过,但依然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带好东西,开始吧!”南霁云下了开始狩猎的命令。
李君恪、杨维得到南霁云命令,立刻开始动身。福临见状,也立刻动身,悄悄跟随李君恪二人。同时给福禄和福寿打眼色,示意二人别在原地发愣,赶快跟上。
只是三人刚跟着没几步,李君恪和杨维突然转身。只见李君恪手指着相反的方向,冷哼道:“刚才你们几个笑的都很开心嘛!这回打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们往东,你们去西边,休想跟着我们哥俩混水摸鱼。”说罢,李君恪搂起杨维的肩膀,哼着小曲儿朝东边走去。
福临无奈,只好带着福禄与福寿朝西面走去。
少年们全部离开后,南霁云从马背上拿出柴刀,开始准备一会烹制野味的柴木。
多半个时辰后,当南霁云准备好一切的时候,李君恪同杨维也带着打好的猎物回到了这里。
南霁云放眼望去,李君恪和杨维一前一后,肩上扛着一根小树做成的扁担,扁担中间倒吊着一头鹿。在扁担两侧,还挂着两只肥硕的雉鸡。李君恪的腰上还拴着一串新鲜蘑菇,看样子两人收获颇丰。
南霁云迎上前去,开口道:“哎呦,挺能干得嘛。”
“我们兄弟俩狩猎多年,一头鹿算什么,就算来只老虎我们也打得!”李君恪得意道。
南霁云撇了撇嘴,道:“瞧把你能的,要真那么容易,您二位小侠这一身土是怎么回事啊?”
李君恪黑脸微红,辩解道:“这不是没带狗么,要是把我家的黑风带来,哪用我们这么辛苦追着这畜生跑老远。”
南霁云没接李君恪的话,走上前去检查猎物,那两只雉鸡倒都是一箭毙命。那鹿则死相极惨,身上至少七八处箭伤,脖颈处更是血肉模糊,显然是被钝器击中,估计倒霉的鹿是这失血过多跑不动后被二人追上拿锤和锏生生砸死的。
“两个败家小子,就这水平也好意思吹嘘,白白浪费了一张鹿皮,下次记得往要害射。”
“嘿嘿,这头鹿算是失误,你看这两只雉鸡不是一箭就被我和阿维拿下了。”
“那雉鸡最是笨拙,要是它身上也有一层厚皮,你一箭也射不死。别废话了,帮我拾掇猎物。”
三人于是将猎物抬至河边,开始拾掇起来,剥皮拔毛掏内脏。半个时辰后,三人将这一头鹿和两只鸡收拾干净。用南霁云之前砍下的木头生起两堆篝火,两只鸡剁好放在釜内,同蘑菇一起炖煮。那头鹿则是直接做起了烤全鹿。
南霁云常年在江湖行走,少不得在野外风餐露宿,因此烹制起野味来很是有一套方法。不多时,实物的香气便飘散开来,在一旁等待的李君恪和杨维被勾得直咽口水。
两个时辰的约定时间马上便要到了,福临、福禄和福寿三人依然没有回来。又过了半个时辰,食物已经彻底烹制好后,三人才从西侧的林子中走了出来。
三人蓬头垢面,满身尘土,狼狈之极。福临、福寿两手空空,只有福禄手中抱着一只活着的兔子。看见李君恪与杨维的收获,三人默不作声,多少有些惭愧。
南霁云有言在先,打不到猎物的不准吃饭,三人当中,只有福禄活捉了一只兔子,福临与福寿两人注定是吃不上饭了。这一只兔子瘦的皮包骨,根本不够三人塞牙缝的,福禄想了想,干脆把这兔子给放了,不多造杀孽,打定主意陪着另外两人一起饿肚子了。
福临眼见他把唯一的口粮给放走了,赶忙跑过去追兔子,可他哪里跑得过兔子,一转眼,兔子溜进草丛,没了身影。福临只好走到篝火旁,眼巴巴地望向正在喝着鸡汤的李君恪。
李君恪斜了他一眼,道:“呦,福临少侠这是怎么了,刚才大笑时的意气风发怎么没了啊?”
福临最知道李君恪秉性,只是嘿嘿讪笑,也不说话。
李君恪在这帮同龄人面前本就没有少主人的架子,再加上福临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情同兄弟,如何能真让他饿肚子。再白了福临一眼后,道:“要吃就自己滚过来,还等着我伺候你啊!”
得到许可后的李福林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已经烤熟了的烤鹿前,割下三大块肉送给南霁云、李君恪、杨维。然后赶紧招呼福禄和福寿两兄弟来吃。
半个时辰后,所有食物被消灭干净,连一滴鸡汤都没有剩下。福禄和福寿将餐具收拾起来拿到河边清洗,其余人在原地休息。
福临瘫在地上,摸着撑得鼓起的肚子,向南霁云问道:“八哥,为什么我们要练习那么多武器啊,长短兵器我还能理解,怎么连弓都要练两样?”
“长弓步战,角弓骑战。战场之上,形势瞬息万变,攻守瞬间易势,多学点本领关键时刻便能保住你等姓名,哪那么多疑问,回去的时候罚你和他二人一起跑!”南霁云答道。
李福林瞪大了眼睛,似乎仍不相信自己顺嘴一问便引来如此大的祸事,片刻之后,一声哀嚎从他口中传出。
福禄、福寿两兄弟不多时便收拾妥当,众人便开始了归途。
第二天清晨,少年们早早便被南霁云叫起,依然是外出狩猎。李君恪等人收拾妥当,牵上马匹正准备要走,杨维却突然返回屋内。不多时,他抱着一个带有封盖的大木桶走了出来。
李君恪见状,疑惑道:“阿维,拿这么大的木桶作甚。”
“昨天打猎,那鹿的下水全都丢弃,白白便宜了鱼虾。我昨天回来问了下郑屠户,下水虽贱,但也能卖些钱。阿洛在外赚钱定然十分辛苦,我们能分担便该分担一些。”
李君恪听完,沉默未言,却走上前去帮杨维将那木桶绑在马儿身上。
南霁云在旁看在眼里,微微点头,在他看来,历经磨难后的两个公子哥儿实实在在地成长了不少,倒真是应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典故。
接下来的两个月中,李君恪等人每天便是随着南霁云四处狩猎,少年们射艺渐成,每天都收货颇丰,本来因为购买兵器所剩无几的钱袋也渐渐地鼓了起来,照这趋势下去,便是没有卓洛救济,也能养活自己。
唯一让李君恪有些疑惑的是,这两个月里,他们几乎相隔几天便要更换狩猎的地点,明明有些地方更适合狩猎,南霁云却从不让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五天,两个月内,众人几乎是将清河周边都走了个遍。更令李君恪不解的是,除了刚开始的一天,南霁云会在约定之地等着他们回来。后来的这些天,经常是等他们打好猎物回到约定之地后,南霁云才姗姗归来,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但本着对南霁云的绝对信任,李君恪并未作多想。这两个月中,五名少年的骑射功夫均有长足进步,日子充实而平淡,直到这一天,他们来到了清河县周边最后一座尚未探索的山脉——金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