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县衙正堂,张巡端坐于首座。县丞孙秉昌,主簿徐鹧,县尉周震江,以及县衙其他杂职杂任齐聚一堂。
此时,县丞已将县衙内的众人一一向张巡介绍完毕,正在介绍清河县的情况。
县丞孙秉昌四十余岁,人是五短身材,獐头鼠目,肤色黝黑,形象上委实是令人难以入眼。他在清河县已经呆了八年,对清河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此刻给张巡讲起清河的情况,根本不用翻阅资料,一些数据张口便来,给人感觉颇有些才干,倒是与其形象不相符合。
来之前,由于梁永麟的提醒,张巡倒也是向吏部的熟人打听了一下这孙秉昌的情况。他是明经出身,在地方为政多年,能力还是有些的。只是形象上实在太差,这么些年兜兜转转,在清河安顿下来后,便不再对仕途抱有太多想法了。
今天的见面是例行见面,按道理说,以后南霁云、雷万春两人跟在张巡身边做事,也是该和衙门众人见上一面的。只是南霁云闲这等场景太过无聊,因此不曾到来,雷万春为人稳重,倒是陪着张巡一块过来了,此刻也认真听着孙秉昌介绍清河的情况。
良久,孙秉昌说完了清河县的基本情况,对张巡拱了拱手,说道:“明府,清河的情况便是这样了,明府若有什么地方还想再了解的,在下都可以为明府解惑。”
本就是例行见面,张巡也不愿第一次见面便谈及公务,给属下过多压力,因此便开口道:“来日方长,今后张某在清河少不了列位的襄助,不懂之处肯定还是要像县丞请教的,但不急于一时,今天便到这里吧。”
他话说到这里,众人便应该知趣告辞了,谁料到孙秉昌拿出了几份公文,对张巡说道:“请教的话不敢当,不过这里倒是有几份公文,需要签印,好早日上报于郡府。”
张巡道:“我才至本县,许多事情尚无头绪,既然是要报于郡府的公文,县丞且放在我这,待我阅毕,自然签发。”
张巡的应答并无问题,谁料那孙秉昌却说道:“都是些亟待处理的事情,怕是等不及让明府了解情况以后再行阅签了。”
此时县衙众人已经多少看出了县丞已经是在与新任知县交锋了,一时间表情各异。主簿徐鹧眉头微蹙,似在思考。县尉周震江闭目不语。刘大勇则是有些担心。余下各人,茫然者居多,也有少数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表情戏谑。
“不了解状况,如何能签印这要上报的公文?”
“这些公文我和徐主簿,周县尉都是看过了的,我等皆已签印完毕,如今只需要知县签印,便可上报州府。这些事情原本处理中就耗了些时日,若是再有拖延,怕是要耽误政事施行了。”
“哦,若是我还是想再看看呢?”张巡反问道。
“那知县便是信不过我等了。”孙秉昌语气变冷。
话说到此处,已经是带有明显的裹挟意味了,张巡如何听不明白。只是他并未及时表态,而是望向了一侧的主簿和县尉。
周震江依然蹙着眉头,并未接话,也并未与张巡对视。主簿徐鹧则是起身打起了圆场,说道:“赞府(注1),明府刚到清河,这件事是否可以暂时缓上一缓?”
“耽误了政事,谁来负责!”孙秉昌丝毫不给徐鹧面子,搞得徐鹧尴尬不已。
此时的气氛已经有些拔刃张弩了,众人皆等待着张巡的应对,衙门内落针可闻。只是一干想看热闹之人想象中的张巡暴怒的情形并未出现。
“既然县丞、主簿与县尉都已酌情处理过,那我便签了吧。”张巡的话语中并未带有丝毫愤怒,若仔细看他说话之人,甚至还能在其脸上看出些许笑意。
孙秉昌愣了愣,从刚才张巡反问一句后,他便做好了和张巡撕破脸的准备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对他“从善如流”了,一时间便有种攒足了力气却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道了声“多谢知县体谅”后,便亲自将待签的公文呈了过去。
等到张巡在公文之上签好名字加盖县印后,孙秉昌说道:“知县昨日至清河,我等不知,未曾去城外迎接知县,已是失礼。今晚在松鹤楼,孙某安排酒宴一桌,同诸位同僚为知县接风洗尘,望知县不要推辞。”
张巡笑道:“既如此,便不客气了,有劳县丞了。”
就在张巡同县丞孙秉昌初次斗法的同时,县衙后院中,南霁云正在对李君恪进行特别的指导。
“八哥,怎么不叫上阿维和福临啊?”
“今天教你内功,他俩不适合我的功法,等老雷回来了自会传他们功法。”
听到南霁云终于要传自己高深武功,李君恪兴奋异常,两眼放光。
“学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倒拔垂柳,踏雪无痕,日行千里了?”李君恪问道。
南霁云一副看白痴的眼光鄙视地看向李君恪,淡淡说道:“以后少听那些说书的胡说八道。”
少年听南霁云如是说,神情立刻由兴奋转为沮丧,喃喃道:“啊,原来是骗人的啊。”
南霁云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怕伤了他练武的积极性,只得开口讲到:“虽说达不到倒拔垂柳,踏雪无痕,日行千里。但是若练好了内功,增几分力气,飞檐走壁,靠双腿长途奔袭倒也不是不能。你若想知道,我便详细说予你听。”
少年连忙点头,眼中光芒再度涌现。
南霁云被少年人逗得笑了笑,开口说道:“所谓内功,即是通过长期锻炼、控制呼吸与气血运行来改善身体某一方面的能力。武功从先秦发展至今,各门派的内功结合本门派武功特点发展出不同的特色。有的内功专注提升力量,如老雷的内功撼山岳,就是专门提升力量与爆发力的功法。也有专门提升轻功的功法,像是清羽门的踏燕行,练到极致虽说不能踏雪无痕,但是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还有些内功虽对能力提升有限,但是长期修行却能延年益寿,很多道门功法都属此类。”
“那若是多学几门内功,岂不是天下无敌?”李君恪问道。
南霁云不屑道:“即便是天资卓著者,想精通一门内功也要十余年,且不说各门派都将本门内功视为不传之秘,即便学了多门内功,你又如何能同时在体内以两种方式运行气血?”
“况且每个人天赋不同,有些内功,有天赋者修行起来事半而功倍,其他人修炼起来便要事倍而功半。就好比福临那小子,要是修炼起轻身功夫,怕是练一辈子也只是跑的比以前快些。”南霁云继续说道。
“八哥,那我们属于何门何派,要教给我的又是什么内功啊?”李君恪一脸谄媚道。
“我要传你的内功明为解羽功,我当年也是机缘巧合,得一磨镜老人相授。老人家乃是世外高人,传我武功后便翩然而去,因此我也不知我是何门何派?”说到此处,南霁云面露惋惜。
可惜李君恪体会不到他的心境,只是被内功吸引,问道:“解羽功练成是何功效?”
“如我之前所说,各种内功都是通过锻炼来提升身体某一方面的能力,而我修炼的解羽,虽然就单一方面的提升不及一些功法,但却可使能力得到全面的提升。”
“若是练成,可提升多少?”李君恪兴奋地问道。
说起自家成名功法,南霁云面露得色,说道:“若修至大成,力量,速度,反应皆可提升三成,身体素质也有全面提升。”
“只有三成啊……”
“你这混小子,三成难道还少!老雷的撼山岳,也是江湖中一等的内功,练至大成也不过单单增加五成力量,即便我在力量上不如他,和他交起手来,只要我出手迅捷,又何惧与他。即便是打不过,我若真的要跑,他也断然追不上我。我这解羽功,武林上多少人宁愿舍尽家财来求,你却在此挑三拣四!”
见他动怒,李君恪赶忙闭嘴,向南霁云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以示歉意。
南霁云对他报以一个白眼,继续说道:“解羽功说是江湖上最上乘的功夫也不为过,今日我将他传授与你,日后需勤加修炼,莫要堕了它名头。”
说罢,南霁云开始像李君恪传授解羽功的行气法门。
李君恪悟性颇高,半个时辰后,基本上掌握了解羽功的运气方法。
由于明白这解羽功乃是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掌握了行气方法后的李君恪不用南霁云叮嘱,便在一旁闭目回味起南霁云传功时重点讲解的运气技巧。
看到李君恪如此上进,南霁云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将看家本事传给这小子了?”身后传来了雷万春粗犷的声音。
南霁云回首,张巡和雷万春已进入后院,朝他走来。南霁云笑道:“这小子读书不成,练武倒是个好苗子,只半个时辰便学会了。”
“哦,这倒是难得。”雷万春道。
“一切都还顺利?”南霁云向张巡问道。
张巡和雷万春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始放声大笑,把在一旁默默冥想的李君恪吓了一跳,和南霁云一起疑惑地看向两人。
二人笑了好一会方止,笑过后,张巡才将衙门内发生的事情讲与李君恪与南霁云。
“这么说,是被县丞给了一个下马威喽。”南霁云调侃道。
“可不就是。”张巡笑道。
三人对整件事情不以为忤的态度令李君恪大为不满,只听他嚷道:“张叔父,您为什么要在文书上签印。您才是一县之尊,这县丞如此忤逆上官,怎可如此轻饶与他!”
“小屁孩儿懂个什么,去把杨维和福临叫来,我待会传他们武功。”雷万春对李君恪说道。
“还不快去!”
见李君恪还欲争辩,南霁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其赶走。
迫于南霁云淫威,李君恪去叫来了杨维和福临,但之前话未说完,他念头依旧不通达,因此回来后依然是一副气鼓鼓的表情盯着雷万春。
雷万春懒得和他一般见识,笑着摇了摇头,带走了杨维和李福临传授武功,留李君恪在原地生闷气。
张巡见状,对李君恪说道:“恪儿,若你你我异位而处,你会如何处置今日之事?”
李君恪忙道:“自然是不会签下那些公文,虽说刚到清河不易与其闹得过僵,但至少也要口头训诫,让他知道尊卑。否则甫一交锋便做退让,只会让其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最后沦为和梁知县一样的傀儡知县!”
张巡听后,看向南霁云,笑道:“到还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
南霁云笑而不语,张巡转头继续对李君恪说道:“那你可知县衙如何运作,佐官各司何责?”
“自然知晓,县令为一县之尊,统领县务。三佐官分别为丞、簿、尉。其中,县丞通判县事,为令之贰。主簿掌付事勾稽,省署抄目,纠正非违。县尉亲理庶务,分判众曹,割断追催,收率课调。”李君恪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说起政事也是娓娓道来。
张巡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都清楚,就该明白县令虽为一县之尊,然三佐官各有司职,县令也并非只手遮天。如今我们刚到清河,尚搞不清楚状况。县丞本就有通判县事之权,若与其他二人一道,架空我这县令又有何难!我即便是如你所说将那县丞训斥一通又于事何补?”
“这……若真如叔父所说,那要如何破解当下的局面?”
张巡笑着拍了拍李君恪的头,道:“现在两眼一抹黑,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好啦,这些事情不用你操心,若真想帮忙,便将功夫练好,真到了毁冠裂裳那一日,还真没准得用上你们几个小子。”
“叔父您就瞧好吧,到时候我一定将那些坏蛋打得满地找牙!”李君恪兴奋地说道。
南霁云又是一脚踹到他屁股上,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打得别人满地找牙,快去练功,下午随我出门,给你挑两件趁手兵器。”
李君恪听到挑选兵器,想着又能学到新的功夫,欢天喜地跑去练功了。
李君恪走后,南霁云开口道:“下一步要如何做。”
张巡笑了笑,仿佛早知道他会有这一问,说道:“这几日你在县内暗中走动,重点将这些事打探清楚……”
南霁云在旁默默将张巡嘱咐之事记牢,待张巡语毕,道:“我下午便开始着手。”
张巡点了点头,转身望向县衙,慢慢说道:“咱们刚一到,便给咱们来了这一出,这清河还真是有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