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前往清河县的官道上,三辆马车、五匹骏马组成的车队缓缓前行。
已是初春,空气依旧料峭,刚下过一场春雨的官道有些泥泞,五匹马的鞍鞯之下都挂着障泥(注1)。
骑马走在队首的少年身材高大,一身华服,面貌英俊。料峭的春风丝毫不能影响他的欢愉的情绪,只见他不时与身旁并辔而行的同伴们笑谈几句,兴之所至时甚至还会引吭高歌,正是那随张巡奔赴清河的李君恪。
一行人离开长安已近月余,眼见便要进入清河境内,在冬日里长途奔波月余,总算临近目的地,也难怪众人心情不错。
那日酒宴过后,李君恪三人便开始了随南、雷二人学艺的日子。李君恪原以为自己还有些武艺基础,南霁云会传他一些高深武功。不曾想这三个月来,两位技艺师傅丝毫没有传授三人兵器或者拳脚功夫,只是不停的训练着三人的基本功。
每天白天不下三个时辰的跑步、扎马、举石锁,几个少年每天都被折磨的精疲力尽。刚开始的半个月内,每天训练完毕,三个少年几乎连路都走不稳,脚下的血泡起了又磨破,磨破了又再起,双手也是同样的状况。
南、雷二人原本还担心李君恪与杨维两个富贵出身的公子受不得这番苦,指不定那一天便忍耐不住,半途而废。然而李君恪、杨维本就不是轻易服输之人,加之最近的经历也使得二人各自有了不能放弃的理由,因此不管多苦多累,也是暗自咬牙坚持。倒是李福临由于年龄较小,有些坚持不住,在开始训练的第五天生生累晕过去,两位师傅不得不给他减少了些训练量。
在两位师傅的严厉训练之下,三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虽说这三个月内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取得的成绩到也显著。这三个月下来,李君恪可以轻松连跑三十余里,练起五十斤的石锁丝毫不费力,杨维身高力大更甚于李君恪,已是能耍的起六十斤重的石锁。福临虽然比起二人稍差,但也是进步很多。
三个月下来,李君恪就好似脱胎换骨一般。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彻底消瘦下来,也练出了一身的腱子肉,只不过由于每天风吹日晒,原本白净的脸庞完全变成了古铜色,显得成熟了几分。
伴随身体素质提升而来的是饭量的增长,这三个月内,李君恪、杨维、福临三人每顿光米就得各自吃掉二斤,顿顿必须有肉,否则便使不出力气来。
这三个月吃住都在张家,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张巡无甚丰厚家业,饶是薪俸不低,扣除日常开销其实也剩下不了多少。突然多了这三个饭桶,其实还是有些压力的,好在卓洛为人机灵,从李一夫给的钱中拿出一部分作为三人的伙食费交给了张家管家,并承诺以后每一季度都会将三人开销送上,这才避免了尴尬。
卓洛最初的打算是在长安做些生意来维持几人的生计,得知张巡要到清河做县令后,本来想跟着一起前往清河,但从梁永麟处得知清河的情况后,便把做生意的地点改在了洛阳,只因洛阳作为陪都商业繁华,生意相对好做些,且离清河也要比长安近上许多。
本来卓洛还想着等到张巡上任时随众人同行,但张巡上任时间迟迟未定,不愿坐吃山空,卓洛便先行一步,带人前往洛阳。
临走之前,想到清河险恶,卓洛实是放心不下,又从自己本欲带走的人中留下二名少年福禄与福寿,陪同李君恪一起前往清河,这才稍稍安心。将几人前往清河所需物品准备齐全后,离开长安前往洛阳。
这三个月来,每天跟着两位师傅训练,李君恪没时间去找萧倩儿,萧让也加强了对倩儿的看管,因此虽然同在长安,但是三个月中两人却是一面也未见上,甚至萧倩儿都不知道李君恪仍在长安。得知要出发去清河的消息后,李君恪在萧府附近转悠了两天,才终于堵到了倩儿。
两人初见之时,萧倩儿被吓了一大跳,三个月的时间,李君恪外貌上的变化实在太大,好在除了肤色以外都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待认清楚来人确实是李君恪后,少女露出了清丽的笑颜。倩儿本以为李君恪已经随家人南下,因此在长安再次见面,自是十分高兴。
三个月未见,二人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李君恪将自己拜师学艺的事情详细讲出,萧倩儿自然知道他学艺的原由,再看他三个月的变化,不由感动的红了眼圈,流下泪来。好在李君恪又讲了一些学艺中的糗事,少女这才破涕为笑。
只是再美好的相聚也总要有分别,眼见太阳西下,二人约定好以后的联系方法后,依依不舍的分别。
“君恪哥哥,倩儿在长安等你回来娶我!”少女羞红了脸,留下这么一句离别的话,小跑着消失在街角,只剩下李君恪傻傻的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发呆。
“嘿嘿……嘿嘿。”想起离别时的场景,李君恪又一次在马上傻笑。
一旁的雷万春见状,向南霁云问道:“你开始传君恪那小家伙内劲的行气法门了?”
南霁云一脸茫然,答道:“没有啊,何故有此一问?”
“我还以为那小子练岔了气,伤了脑子,要不怎么一天到晚傻笑。”
“哈哈哈哈,自从那日见过他天天念叨的倩儿妹子后,他就这幅模样了,不用理会,脑子没事!”南霁云笑道。
众人一阵哄笑,李君恪这才反应过来,讪讪问道:“八哥,今天能到清河么。”
南霁云道:“抓紧赶路,别再傻笑,肯定能到。”
李君恪不好意思道:“好,不傻笑,嘿嘿,赶路。”说完,怕是不想留在这里再受众人嘲笑,策马扬鞭先行离去了。
南霁云苦笑着摇了摇头,怕他人生地不熟再出什么事情,和张巡打了声招呼,策马追了上去。
一个时辰以后,当眼前陆续出现人家以后,清河县终于是要到了。
一些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开始准备晚饭。阡陌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以及孩童的玩闹之声。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了清河县城之下。在与守城将官通报查验了张巡的告身和众人的过所碟(注2)后,得知是新来的知县,一行人被客客气气地请入城去。
清河郡县一体,因此城市不小,众人走了一阵才来到县衙,县衙后身便是给知县居住的宅院。宅院规模同样不小,由于提前从梁永麟处得知清河的险恶,张巡并未携带家眷,只带了几名跟随多年的忠仆,所以房间很是富裕,李君恪等人每人都分到了一间独立的房间。
由于要在清河久居,众人携带了不少行李,用了好一阵功夫才收拾妥当。之前张巡并未遣人先行通报行程,因此县衙的其他佐官并不知道他何时到任,除了当夜值守的不良帅刘大勇外,并未有人前来县衙与之会面。
刘大勇三十多岁,身材健硕,很是干练。面相虽然粗犷,但眉眼之中透露着些许圆滑,还带有一丝痞气。许是捉不良这一行当,三教九流之人都要接触,因此才会如此。
当得知县令等人尚未吃过晚饭后,刘大勇连忙说要安排酒席,却被张巡叫住。一番邀请与婉拒之后,刘大勇便不再坚持。
之后张巡询问了刘大勇一些县衙的基本情况,刘大勇一一作答。随后,南霁云请刘大勇帮忙寻找石匠做些不同规格的石锁用于李君恪等人的锻炼,刘大勇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刘兄,不知县城内可有什么手艺好些的铁匠?”南霁云又问。
“南兄想买些什么东西?”刘大勇问道。
南霁云伸手指向李君恪等人,说道:“这几个小子随我和老雷学艺有些时候了,准备传他们一些兵刃功夫,想找个好铁匠给他们打造些兵刃。”
刘大勇听后答道:“若是打造兵器,城东的藤记铁铺手艺最好,南兄可以去看看。”
南霁云点头,心中记下了铁铺的名字。
眼见天色已晚,刘大勇便准备告辞。刘大勇起身对张巡说道:“时间不早了,若无他事,大勇便告辞了,不知明府可还有其他吩咐。”
张巡起身,对他说道:“还要劳烦大勇,将我已到的消息通知丞、簿、尉,免得明日突然相见失了礼数。”
刘大勇抱拳道:“这个自然,那么大勇便告辞了。”说罢,与众人打过招呼,离开县衙。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有些疲惫。刘大勇走后,张巡让下人简单做了些饭菜,吃过之后,众人便都早早睡下。
这便是众人来到清河的第一天,平淡而无奇。以至于在多年以后,当李君恪、杨维、李福临回忆起清河这个三人第一次经历血与火考验的生死之地时,竟然想不起他们第一次到此时究竟见过了什么人,说过了哪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