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恪坐在自己的床上,一条腿竖起用膝盖支撑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垫着下巴,微微出神。杨维则安静地陪在一旁。
萧倩儿的到来大大降低了因明天便要举家南下的李府的压抑气氛,晚宴上,“未来的”一家人其乐融融,李张氏整个席间笑的合不拢嘴,晚宴结束后还拉着萧倩儿唠叨了好长时间,直到夜色渐深,才嘱咐李君恪送她回去。
由于怕去萧府尴尬,送到门口后,李君恪便不舍的和倩儿告别,让卓洛和福临两人送倩儿回去,自己则偷偷溜回房间,生怕被父母双亲见到发现端倪。
今日发生之事对李君恪触动很大,他虽为彻头彻尾的纨绔少年,但以往打架斗殴,所寻的对手也都是秦国模、秦国桢兄弟这样同等级的纨绔,从未有过仗势欺人之事,也最最瞧不起欺凌弱小之辈,因此才会在东市对欺负冯家兄妹的鲜于超动手。
若是以前,这长安城里能仗势欺他而又真有闲工夫来欺负他的人还真找不出来几个。但今天,先是受了萧府管家的一通白眼,而后又被王准堵住侮辱却不能还手,这份憋闷的感觉李君恪当真是前所未有。
好在他生性豁达,思维跳跃很快,很快思绪就从被人欺负的愤懑转为对未来是否能顺利迎娶萧倩儿的担忧上来。想到今天萧府管家的态度,若是三年以后,约定的婚期之时,自己依旧顶着一个县男之子的头衔,恐怕是很难抱得美人归了。想及于此,李君恪愁上心头,大声叹了口气。
随着李君恪的一声叹息,房门被推了开来,卓洛和李福临二人走了进来。
李君恪见是他二人归来,便问道:“把倩儿送回去了?”
“我们两人看着倩儿姑娘入府的。”李福临答道。
卓洛见他面色愁苦,问道:“恪哥儿还在因为今天的事情心烦?”
见卓洛提及此事,李君恪起身下地,说道:“正好有事和你们相商。”
“何事”卓洛问道。
“我不想南下!”李君恪道。
“这是为何?”卓洛惊道。
“今天之事让我明白,若要三年后顺利迎娶倩儿,必须谋得一个好的出身以重振我李家,若是和父亲南下,如何能做到?”
李福临不解问:“难道留在长安便能做到?”
话音刚落,李福临的后脑勺就被李君恪拍了一巴掌。
李君恪怒道:“所以才要和你们商量,帮我想些办法来。”
言毕,他又转头看向杨维,说道:“阿维,若要帮叔父等正名,也需我等在长安活动,直到有天能和宫里说上话,总不能让叔父们一辈子背负恶名。”
杨维听到此言,眼睛之中多了些神采。
“可是,这么大的事情主人都办不得,咱们又如何办得,还是等主人来办靠谱,主人那么有办法的人,肯定会把恪哥儿你的婚事和杨家叔父正名的事情办妥的,我们等着便是了。”李福临又道。
于是,李福临的后脑勺在次遭遇暴击。
“难道我还能一辈子都靠着老头子过日子!”李君恪怒道。
卓洛思考了一会,说道:“不南下便不南下,好生和主人商量,主人估计会同意的,只不过我们不南下的话,恪哥儿你准备在长安做些什么。”
“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不恪哥儿咱去经商!”李福临建议到,刚说完他就一下远离李君恪,生怕再遭李君恪毒手。
没想到没遭受李君恪的毒手,却又被卓洛在后脑勺上恨恨地拍了一下,顿时眼冒金星。
“你这憨货,士农工商,商在最末,此乃贱业,怎能让恪哥儿从事。”卓洛教训道。
“奥。”福临委屈的答道。心说要听建议的是你们,打人的也是你们,就只知道欺负我。
卓洛说道:“要不然恪哥儿去荫官?”
“若是老头子还是侯爵的话,倒还能快些,现在老头子变成县男,我若是从斋郎做起,等到三十岁去荫一个九品官?”李君恪没好气地说道。
又一条路线被否决,李君恪不由有些沮丧,掐着下巴,想了一会,道:“要不我三年后去参加科举?”
话音一落,李福临低头看地,卓洛抬眼望天,杨维闭目不语。
李君恪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不过自己三个铁哥们竟然连客气都没同自己客气,不由得又羞又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倒是想一条出路啊!”
福临不想挨揍,继续低头。卓洛想不出其它,继续抬头望梁,杨维闭着的眼睛却突然睁开,缓缓吐出两个字:“武举。”
众人不由眼前一亮。福临抢着开口道:“恪哥儿,这个行,你平时不学无术,但却弓马娴熟,天天打架体格也壮,这个一定行。”
说完这句话,福临直接被李君恪拍倒在地。
“你再说一遍我不学无术!”
李福临哪敢再多嘴,五体投地的装死。
“这确实可行。”卓洛道。
李君恪也觉得这是一条出路,不由喜上眉梢,思维一下子跳到自己高中武举状元去萧府迎娶倩儿的美好画面上来。
于是李君恪连忙和小伙伴们商量了一下诸多细节,以便更好地说服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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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正堂,李一夫痛苦地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满脸无奈。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李君恪,县男心中一声叹息。自己对这小子过于宠溺以至于他无时无刻不给自己找麻烦,眼看明天就要举家南下了,这混小子却又整了这么一出。
不过在头疼的同时他又有些欣慰,自家这个宝贝儿子也终于开始上进了。虽然想法依旧有些天真简单,但总归是比以往的浑浑噩噩是有了大的进步。至于这小子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些转变,从萧倩儿孤身前来拜访再结合自己对老朋友萧让的了解,李一夫心中早已了然。
李君恪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全部讲完,还没待李一夫开口,李张氏便说道:“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们几个半大孩子留在长安,恪儿不要胡闹,明天乖乖跟阿耶阿娘走。”
“阿娘。”李君恪拖长了音,略带撒娇和不满地叫道。
“不行不行,咱们李家你这一代就你一个男丁,把你自己留在长安,以你那闯祸的性格,出点什么事情我们又不在身边,你叫我们如何能放心得下。”说罢,转头对李一夫说道:“夫君,断不可让恪儿胡闹!”
李一夫摆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对李君恪问道:“可是今日在萧府受了委屈?”
听到这话,李君恪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李张氏看他如此,旋即也明白了事情原委,神色黯然。
李一夫又道:“吾儿知耻而后勇,吾心甚慰,为父准了你的要求,你不用南下了。”
“当真?”李君恪没想到父亲答应的如此痛快,惊问道。
“当真。”李一夫答道。
“夫君不可!”李张氏急地站了起来,对李一夫说道:“和倩儿的婚事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恪儿若想入仕,我们便想办法让他恩荫入仕,夫君怎能由得他胡闹。”(注1)
李一夫摇了摇头,说道:“恩荫又岂是那么容易。再者说,难道我们能护着他一辈子?你且坐下,稍安勿躁。即便允许他不随咱们南下,我也会安排好一切,不会任由他胡来。”
李张氏听到他这么说,才稍稍安心,坐了下来。
李一夫对李君恪说道:“我虽同意你不用南下,但是具体事宜要由我来安排,你可愿意?”
“但凭阿耶做主。”李君恪道。
“好。”李一夫捋须,随即说道:“虽说现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很多人不齿子弟为武官。不过咱们李家不同,你天祖父便是我大唐名将。功名但在马上取,你欲学习武艺考取武举,这点为父没有意见。但武举诸多项目,若无人悉心教诲,你又如何考得中。放任你留在长安,只是徒耗光阴。”
“那阿耶有何安排?”李君恪问道。
“为父有一好友,名曰张巡,乃是天宝末年进士。他有两名好友,武艺高强,弓马娴熟。稍候为父修书一封,明天你们便带着去寻你张巡叔父。往后三年,由你张叔父教导与你,一应事情都要与你张叔父商议,他的要求你不得违逆,此为其一。”
李君恪点头答应。
李一夫饮了口茶,继续说道:“吾儿虽年幼,但此番独自留在北地,不异于自立门户。为父给你留下一笔资财,此后三年,便不再资助与你,若是不足三年便钱财耗尽无以为继,那还是赶紧回到为父身边,一切都休要再提,此为其二。”
李君恪对钱财毫无概念,根本没把这当做问题,继续点头答应。
“其三,三年之后,若考不中武举,便依然回到为父身边,安心过活,此后一切事情听从为父的安排,不得再有异议。你可同意?”
李君恪略加思量,再次点头。
“那好,既然你都同意,为父便答应你留在长安的请求,下去收拾吧,为父这就修书一封,明天一早交予你。”
未待李君恪行礼告退,卓洛走上前来,对李一夫行礼说道:“家主,既是恪哥儿自立门户,我们总得做些营生养家,阿洛想像家主讨要几人,请家主应允。”
“准了,想要谁你直接去挑。另外,留予恪儿的资财由你统一掌管,恪儿的家你来当,都下去吧。”
“谢过家主。”卓洛躬身行礼,随李君恪等人一齐退了下去。
众人退去后,李张氏开口说道:“夫君难道真的让恪儿留下来?”
李一夫望了她一眼,苦笑道:“孩子大了,早晚要自立门户。若不答应他,他即便留在你我身边又如何肯安生。放他出去闯荡,若闯出一番名堂,自然再好不过。若是吃亏碰壁,他才会知道世道艰辛,从此安分守在你我身边。”
李张氏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全照夫君安排吧。”
李一夫起身走向屋外,站于院中,背手仰望星空。繁星璀璨,明月当空。李一夫一边观看着满天星斗,一边反复思虑着自己的安排是否妥当。就在他微微出神之际,一颗流星划过天际,那火红色的曳尾撕裂了整个天幕。李一夫看着流星,怔怔出神。待到流星彻底消失后,才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自嘲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便让这小子历练历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