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侍郎入狱了!”
随着卓人清这句话落下,李一夫腾的一下子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
“杨侍郎被捕入狱了。”卓人清道。
“是何罪名?”李一夫问道。
“家藏讖书,欲复隋业!”卓人清答道。
“杨家怎会藏有讖书?”
“据说乃是刑部差役捉拿杨维公子之时无意发现杨府密室,卢铉在密室发现讖书。”
李一夫听完卓人清的话后陷入沉默,杨氏虽为隋王室后裔,杨慎矜为人虽然骄狂,但其手无有兵权,在朝堂之上虽有一席之地,但也并非一手遮天。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或者说不敢于在如此太平盛世中谋反。欲复隋业这样荒诞的理由,任谁也不会相信,但偏偏圣人信了,否则无人敢在圣人没有点头的情况之下将堂堂吏部侍郎下狱。
针对杨慎矜的阴谋恐怕早有谋划,圣人心中恐怕早已对杨慎矜有所猜疑,李君恪和杨维不知是恰好卷入其中还是早已被人算计。如果昨天发生在东市的冲突也是幕后之人的安排的话,那幕后之人的城府、手腕都堪称一流。整个朝堂之上,能做到如此地步的怕也只有那位“口有蜜,腹有剑”的李相了。若真是如此,侯府恐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想及于此,李一夫身上冷汗涔涔。
李一夫收敛心神,向卓人清问道:“之前让你去查那冯氏少年的底细,可有结果。”
卓人清知道他担心什么,说道:“那少年之父我去偷偷瞧过,确是身染重疾,且模样与那少年十分相似,当做不得假。公验也已验过,从岭南至长安沿途过关章印俱全,并无问题。他们一家来长安这些时日所住之处,所行之事也都调查清楚,与那少年所说并无出入。我与那少年交谈,其无甚心机,东市之事当是巧合。”
李一夫听后,长出一口气,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说罢,他抬手擦了下额头的冷汗,今夜之事事发突然,又牵扯到侯府,即便如侯爷这般见过风浪之人也难免一时心神不宁。
定了定神,李一夫又将所有这几天发生之事的细节整理一番,对卓人清说道:“杨氏兄弟荣损一体,怕是慎名此番也在难逃此劫。”
二人主仆多年心意早已相通,卓人清说道:“我即刻出发,定然赶在官差之前通知杨大人早作准备。”
“替我转告慎名,若事不可为,我会照顾杨维那孩子。”李一夫沉声道。
卓人清深知自家主人与杨慎名的感情,没有说话,抱拳行礼而出。
李君恪一时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颤声问道:“阿耶,阿维会有事么?”
李一夫摆了摆手,声音之中透出无尽的疲惫,只留下一句“这几日不要离家”便快步而出,留下李君恪一人在正堂中发呆。
永兴坊西北角有一座极不起眼的宅院,说它不起眼,是因为相对于坊内其它王公贵胄宅邸的富丽堂皇,它实在是有些寒酸。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处不起眼的宅院乃是骠骑大将军高力士的外宅,是宫内圣人最信任之人与宫外交流的渠道之一。
李一夫已经在这里苦等一夜的时间了,毕竟已经年过四旬,一夜的等候让这位风流的侯爷疲惫不堪,早没了平日里的潇洒模样。
李一夫抬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放松一下疲惫的身躯。就在此时,一名年轻的宦者从门外走进,李一夫连忙起身,问道:“公公辛苦,阿翁如何说?”
那名年轻宦者冲李一夫行礼说道:“阿翁说圣人降怒,事不可为,依小的看侯爷还是早些离去吧。”说罢便要送客。
李一夫哪里肯轻易离去,连忙道:“公公莫急!劳烦公公再辛苦一趟,告知阿翁李某只求慎名之子无恙!”
说罢,李一夫递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匣子。
这位年轻的宦官面露不悦,但碍于李一夫的身份又不好发作,只得接过李一夫的匣子。
打开匣子,看清匣子里面的东西后,就连这位见过世面的宦官也不由暗暗吃惊,那匣子里面装的竟然是满满的一盒子房地契。
那年轻宦官对李一夫说道:“侯爷这是何苦,何必妄受牵连?”
“还望公公成全。”李一夫拱手道。
那年轻宦官将匣子盖上收好,说道:“我再去请示阿翁,侯爷在此稍后。”
“有劳公公。”
一个时辰后,李一夫从该处宅院出来,上了马车,又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一连几日,李一夫都奔走于各个高官显贵的府上,送出去一盒接一盒的家产。
侯府上下这几日也都听说杨侍郎因谋反入狱的消息,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氛围当中,尤其在侯爷两日前命令全家上下收拾行装之后,这种压抑的氛围愈发浓重。
侯府正堂,李张氏带着其他几位夫人同李君恪一早便在此静候,侯府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过了片刻,侯府大门缓缓打开,李一夫走了进来,神情极度疲惫。正堂中的众人看见府上的主心骨回来,凝重之色略减。
李一夫本是随性之人,侯府上下平日里并不十分在意繁文缛节,今天却是在李张氏的带领下,所有家人郑重地朝侯爷行礼。
李一夫回到首位坐下,摆手示意众人就坐。
良久,李一夫说了一句话。
“宫里不多时便会传来旨意,莫丢了我李家威严!”
不多时,侯府大门再度开启,李福临跑来通报,宫内宦官携圣人敕旨到。
李一夫起身,一家人紧随其后迎接敕旨。
宫内宦官高举敕旨,朗声道:“上洛县侯李一夫接旨。”
李一夫李君恪行稽首礼跪于地,一干妇人于后肃拜。
李一夫道:“臣李一夫接旨。”
那宫中宦官将敕旨展开,缓缓开始朗读。李君恪跪在下方紧张异常,毕竟年幼,面对这种场面难免心慌,尤其这封敕旨关系着自己一家的命运,过了一会他才缓过神来,赶紧仔细聆听。
“……李一夫结交匪人,深负圣心,褫上洛县侯,降封江都县男,三日内起赴封地,主者施行。”
同样的一幕还在洛阳令杨慎名家中上演,宣旨太监缓缓收起敕旨,对杨慎名冷冷道:“杨公请吧,我等还要回去交差。”
杨府众人哭声一片,杨慎名缓缓起身,面色不改,对传旨太监说道:“劳烦公公稍待,容我写两封家书。”
得到传旨太监默许,杨慎名回到后院书房,写了两封家书,交给候在一旁的卓人清。
“劳烦卓兄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家姐和吾儿。”杨慎名道。
卓人清沉默点头。
“终究是欠了一夫兄天大的人清,只能来生再报了。”说罢,杨慎名转身,缓缓朝正堂走去,透过正堂后门,可见正堂房梁上悬着三尺白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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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
至会昌,始鞫慎矜,以敬忠为证。慎矜皆引服,惟搜谶书不获。林甫危之,使卢铉入长安搜慎矜家,铉袖谶书入暗中,诟而出曰:“逆贼深藏秘记。”至会昌,以示慎矜。慎矜叹曰:“吾不蓄谶书,此何从在吾家哉!吾应死而己。”丁酉,赐慎矜及兄少府少监慎馀、洛阳令慎名自尽;敬忠杖百,妻子皆流岭南;瑄杖六十,流临封,死于会昌。嗣虢王巨虽不预谋,坐与敬忠相识,解官,南宾安置。自馀连坐者数十人。慎名闻敕,神色不变,为书别姊;慎馀合掌指天而缢。
——《资治通鉴》
两日后,原上洛县侯府。
杨维呆坐在正堂之中,李一夫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声叹息。
那鲜于超终究是没能挺过去,见了阎王。李一夫多方运作虽未能救下杨慎名,还累得自己从侯爵直降男爵,但最终却是让刑部以查无实据的理由放出了杨维。
杨维因尚未成年,按唐律免于父辈谋反一案的牵连。只不过他的母亲性情刚烈,自尽于府中,追随其父而去。一下子失去双亲,让这个少年承受了过大的打击,从被接回来到现在已经一整天水米未进。
李君恪看他这幅模样也暗暗着急,想去安慰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在一旁陪着他。
李君恪昨日已将冯氏兄妹送出府外妥善安置,鲜于超已死,没人会再难为他们。冯子明得知李杨两家因为自己遭逢大难,内疚不已,长跪在地不愿起身,李君恪好一通安抚,与他说明了前因后果,让他明白了此事与他全然无关后才将其送走。
就在李君恪苦思如何才能让杨维恢复精神之际,卓洛与李福临敲门而入。
“恪哥儿,明天咱们就要往南方去了,是否去和倩儿姑娘道别?”卓洛问道。
李君恪这几日思虑甚多,听到卓洛提醒,才想到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是该和倩儿见面告别。只是他又不放心杨维,看向卓洛,面露难色。
卓洛自然懂他心思,笑道:“带着杨公子一起吧,出去走走没准心情也会好些。”
李君恪一想,也觉得带着杨维出去走走也好。于是,四人走出家门,向萧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