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君恪这么一句话,周逸之心头一惊,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又过于重大,自己也被搅乱了心神,竟乱了分寸,忘记了给侯府一个交待,只盼小侯爷念在日常的交情上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连忙向李君恪走去,带到身前,深鞠一躬,说道:“罪过罪过,今日治内发生命案,明府(注1)震怒,命我等彻查此案,以致周某进退失据,对侯府上下多有得罪,还望小侯爷和卓管家海涵。”
李君恪性格随父,属于顺毛驴,本来周逸之与他就有交情,他也不想难为周逸之,但对方一句话不说就要走,他脸上面子挂不住。既然周逸之郑重道歉,他也不想过多纠缠,刚想开口,却见周不为在一旁一言不发,登时怒上心头。
“周头,你道的什么歉,来我侯府无理取闹之人又不是你。”说罢,目光向周不为看去。
周不为听到他如此说,目光迎向李君恪,傲然抬头,也不言语。
一旁的周逸之暗暗叫苦,自家这位表兄弟原本是名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自从家中巨变后,性格变得极为偏激,此时可千万不要再生出什么乱子来了。
见气氛不妙,他赶忙圆场,说道:“小侯爷勿怪,这莽撞汉子是在下表亲,刚到长安,不懂规矩,请小侯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说罢,狠拍了周不为一下,道:“还不快向小侯爷赔礼。”
那周不为依旧梗着脖子,李君恪眼见就要发作。突然间,周不为双膝下跪,朝地面之上狠狠地扣了三个头。这三下扣得极重,他起身之时额头已见血迹。
“小人莽撞,今日对小侯爷多有得罪,还望小侯爷不要与小人一般见识。”周不为起身说道。
李君恪只是觉得面子挂不住,并不是想要羞辱与他。见他跪地叩首,心中反而有些过意不去。连忙说道:“罢了罢了,你们去吧。”
周逸之忙行礼告辞,李君恪也带人返回府内。没人注意到周不为离去时回首望向侯府的冰寒目光。
回到侯府正堂,刚坐下没一会,就见李一夫目光急切的赶了回来。
“将今天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详述与我。”李一夫道。
李君恪遂将东市与鲜于超发生冲突,再到在御君阁被人围攻,鲜于超莫名身亡之事原原本本叙述出来。
李一夫越听越是心惊,福临去找他之时只说官差上门拿人,事情具体经过并不知晓。现在听来,整件事情都极有可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只不过不知道幕后之人所图者究竟是什么。自己平日里从不参与朝堂之事,并未与谁有过大的过节,幕后之人当不是冲自己来的。然而自己独子牵涉其中,怕也是不能轻易脱得了干系的。
李一夫越想越惊,越想越怒,一看李君恪一副没事人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用手指向李君恪,怒道:“逆子,平日对你多有告诫,你何曾听过。今天惹出如此大的祸端,看我不教训与你,滚过去把门关上!”
李君恪依然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慢悠悠的走向正堂门口,刚想抬手关门,却看见卓洛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恪哥儿,不好了,杨公子被刑部衙门的人抓走了!”
“你说什么!”李君恪惊道。
“我将杨公子送到杨府,刚要往回走,刑部衙门的人便冲进杨府将人带走了。”卓洛道。
李一夫忙问道:“杨侍郎未及时赶回去?”
“未曾。”卓洛答道。
李一夫皱眉沉思不语,众人不敢打扰他,房间内一时归于沉寂。片刻之后,李一夫起身,对众人道:“我去杨府一趟。”
李君挂念杨维,抬腿跟了上去,李一夫回头怒视道:“你好生在家待着,这两天都不许出门,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萧让起身,对他说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你刚回长安,不要轻涉是非。”说罢,径直往门外走去,卓人清紧随其后。
夜已深沉,众人久等李一夫不归,便各自回房休息。
李君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杨维生死未卜,他觉得胸口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屋内火盆烧的过旺,更让他觉得烦躁。他起身穿好衣服,向屋外走去,希望借由新鲜的空气来缓解这种烦躁。
今晚繁星密布,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布满整个院子。月光下,一道倩影站在院中的大槐树前仰望星空,正是萧倩儿。
李君恪朝萧倩儿走去,萧倩儿听见脚步身,回首望去,见到来人是李君恪,一丝欢喜涌上眉梢,说道:“君恪哥哥,你也睡不着么?”
“是啊,睡不着。”李君恪答道。
萧倩儿自然知道他睡不着的原因,刚才见到他的一丝喜色迅速消失,低头沮丧道:“君恪哥哥,若不是我多事,杨维哥哥就不会被抓走了。”
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李君恪赶忙出言安慰道:“瞎琢磨什么呢,今天即便你不在,我和阿维也断然不会看那冯氏兄妹受辱。再者说,今天的事情并不简单,即便我们没有得罪那鲜于超,恐怕也会有公孙超、慕容超、或者是长孙超来找我们麻烦。”
“那杨大哥会不会有事?”
李君恪一时间陷入沉默,好一会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父亲和两位叔父都官居要职,再加上我阿耶也会帮忙。应当能救出阿维。别看我阿耶平时没个正经,其实他还是很有本事的。”
“噗嗤。”萧倩儿被他逗得笑了出来。说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阿耶的,要是被侯爷听到,少不了又要打你一顿。”
“要不然他也没少拿我出气!”李君恪道。
“那一定是因为你在外面惹事,否则侯爷怎会无缘无故打你。侯爷也真是有趣,打你的时候总让你自己把门关上。”
“我要是真想跑,关上门他也抓不住我。”
“瞧把你能耐的,不知是谁八岁那年在樊川被一只鹅追的落荒而逃。”萧倩儿笑道。
“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我被那只鹅吓哭了?”
“对啊,本来想给你出气,谁想到那畜生那么厉害,满嘴都是大尖牙。”
萧倩儿忆起童年趣事,不觉莞尔,又问道:“你一个月前又和秦家二哥打起来了?”
“秦家老二那田舍汉最是讨厌,自然是见一次揍一次!”
“就因为他小时候把我推进泥坑,你就记恨人家一辈子?”
“当然,谁叫他欺负你!”李君恪愤然道。
萧倩儿望着李君恪,抬起手来摸向他额头上的伤口,柔声问道:“伤口还疼么?”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伤的这么严重。”萧倩儿想起了李君恪拔出匕首时的冷哼和落在她脸颊上的那一串血珠,眼泪不由自主的从一双美眸中流出。
李君恪抬手拭去萧倩儿脸上的泪珠,柔声道:“好啦,倩儿不要哭了,我真的没事。”
谁知道萧倩儿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不断流下。
只听萧倩儿呜咽道:“呜,你总是这么爱逞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人家今天真的好害怕,害怕万一你有什么意外,以后谁来保护倩儿。”
说完这句话,萧倩儿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哇的一声大一头扎进李君恪的胸膛,号啕大哭起来。
她与李君恪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极好,三年的分别,再次见面,萧倩儿已经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了含苞待放的姑娘。心里有了男女之防,因此才对李君恪有所保留。直到今晚,李君恪两次为了保护她而受伤,儿时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
此刻,萧倩儿不再管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儒家礼法,只是想如幼时一样,受了委屈后扑进哥哥的胸膛宣泄自己的情感。李君恪也和儿时一样,轻抚她的头部,低声安慰。一切都发生的那么自然,时间放佛回到了从前。只是这对少年男女都知道,这一切又与儿时不同,因为一股别样的情愫已在二人心中萌生。
过了好一会,萧倩儿才停止了哭泣。李君恪用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在这等着,我送你个礼物。”
萧倩儿已经哭哑了嗓子,睁着红肿的眼睛望向李君恪,问道:“什么礼物?”
“一会便知”。李君恪故意吊她胃口,转身回屋。
萧倩儿乖巧的站在树下等他,不多时,就见李君恪抱着一把琵琶出来,正是白天自己在百音坊看上的那一把。
萧倩儿此时已放下心防,眼巴巴的望着李君恪手里的琵琶,满脸渴望。
“给你给你,白天也不知道是闹得什么别扭。”李君恪宠溺的说道。
萧倩儿一把将琵琶接了过来,抚摸着琵琶的每一个部件,爱不释手。
“别光看啊,谈一首曲子给我听吧”李君恪道。
“现在?”萧倩儿问道。
“对啊,怎么了。”
“大家都睡下了。”
“不管他,我想听了,奏一曲给我听。”
“好吧,君恪哥哥,你想听什么曲子。”
“只要是你弹的,什么我都爱听。”
萧倩儿笑了笑,坐于树下石凳之上,横抱琵琶,拿起拨子(注2),开始弹奏。随着萧倩儿双手飞舞,一曲《绿腰》缓缓奏出,听得李君恪如痴如醉。
明月、繁星、槐树、琴曲、璧人,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作,画作中的一对少年人此刻眼中只有彼此,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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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客房,萧让从床上坐起身子,对站在床边向外望去的萧夫人问道:“倩儿那孩子这是做什么。”
萧夫人将开了一道缝的门掩上,转身微笑道:“是在奏曲给君恪那孩子听。”
萧让一听,连忙欲起床下地,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快快随我将她唤回!”
萧夫人急忙按住了要起身的他,问道:“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侯爷两个孩子的婚事了么,那人家小两口在一起弹弹琴,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你去凑什么热闹。老实躺下,睡觉!”
萧让还欲再言,却被萧夫人一双美目横了回来,只得老实上床睡觉。
这一夜,李君恪感觉无比快乐。这一夜,侯府其他人苦不堪言。
1、县令的尊称。
2、唐时琵琶为横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