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坊宝福楼雅间内,鲜于超满脸冰霜,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闷酒。
周围一干恶仆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砰!”又是一杯酒下肚,鲜于超重重地将酒杯磕在桌上。
“公子,您先消消气儿,焦小已经去请暄公子了,对头是何来历?下手如此之重,焦大那条腿是彻底废了!”鲜于超身边一名恶仆一边给鲜于超斟酒,一边问道。
“人盯得怎么样了?”鲜于超问道。
“那两个小子刚从醉仙楼出来,往御君阁去了,赵四儿正在那盯着。那大汉好像知道我们跟着他,在东市里面绕了几圈,人就不见了。”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见他又要发作,那名恶仆赶紧赔笑,却不敢说什么,房间又一次陷入沉寂。
也许是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过了一会,斟酒的那名恶仆又开口道:“爷,反正功夫好的那家伙不在,那两个小子估么就是个花架子,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守着,等他们吃完酒摸黑收拾了他们?”
鲜于超望向他,面露笑容。这恶仆正暗自开心马屁终于拍对了位置,哪知道下一刻就被鲜于超一巴掌打了个晕头转向。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蠢货,若是轻易能动手的话,我还用在这里生这闷气!”鲜于超怒道。
“少爷,那两个小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另一名恶仆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姓李的是上洛县侯李一夫的儿子,姓杨的是洛阳令杨慎名的儿子。”鲜于超道。
此言一出,房间内再度沉默。一干恶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逸之几句话就让自家少爷偃旗息鼓。众人来长安时间虽然不长,但是“逍遥侯爷”李一夫和杨氏三兄弟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
“少爷,难道就这么算了?”一名恶仆恨恨问道。
“哼,且等暄哥到了再说,没那么容易就算了。”鲜于超面露一丝阴狠。
冬季的夜总是来得早,太阳已经完全落到山后,随着第八百声街鼓被敲响,长安城所有坊市关门完毕,三十八条纵横主干道再无一闲杂人等,整个长安进入夜禁。
虽已入夜,但崇仁坊内,各达官显贵府上灯火通明,隐隐还比白日要热闹上几分。
御史中丞王鉷府上,一场宴会正在进行中。宴会的主人正是王鉷本人,唯一的客人乃是朝廷新进显贵,贵妃娘娘的堂兄,杨钊。
宴会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宾主尽欢。王鉷端起酒杯,对杨钊道:“来,杨贤弟,你我再满饮此杯。”
“兄长有命,焉敢不从。”杨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哈哈,好,来人,再给我杨贤弟满上。”王鉷道。
一边服侍的婢女赶紧过去给杨钊斟酒,却被杨钊拦住。
“不行啦不行啦,再喝下去怕是连家也回不去了。”
“那又何妨,便在哥哥我这住下,我让新买的胡姬给你暖床。”
“兄长好意,我只能心领了,若彻夜不归,家中那位怕是又要一夜不眠了。”
“贤弟夫妻举案齐眉,当真羡煞旁人。”
“兄长说笑了,实是我少享了好多艳福啊!”
“哈哈哈哈哈。”二人同时开怀大笑。
笑毕,王鉷收起戏谑,对杨钊道:“既然贤弟执意要走,哥哥我便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有一事要与贤弟商议。”
“哦,兄长所指何事?”杨钊问道。
王鉷一摆手,屏退左右。待到房间只剩他与杨钊二人时,说道:“自然是那杨慎矜那厮的事儿,圣人那里(注1)虽然对他已有不满,但似乎就是下不了将其捉拿的决心。如再拖延下去,李相那里怕是不好交代,不知贤弟可否请贵妃娘娘帮帮忙?”
杨钊听后,稍作思忖,缓言道:“贵妃娘娘向来不问政事,由娘娘过问此事怕是不妥。”
王鉷道:“自然不敢劳贵妃娘娘直接过问此事,只需娘娘帮忙探寻圣人心中所想即可。”
“若是如此,愚弟倒是可以去和贵妃娘娘相商。不过,圣人向来重情,杨慎矜得圣眷已久,那杨氏三兄弟又皆身居要位,休戚是同。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怕是圣人仍难以下定决心啊!”杨钊忧虑道。
“哎,这也是让为兄头疼之处啊。”王鉷说道。
“还需静待一个时机。”杨钊又道。
“哼!”王鉷一声冷笑,说道:“那厮自觉圣眷日隆,平日里眼高于顶,露出破绽是迟早之事。”
“哈哈哈,可笑的是此人已立于崖边而不自知啊。”杨钊附和道
“哈哈,正是如此。贵妃娘娘那里还需贤弟多多费心,来,为兄送贤弟你出府,请。”王鉷道。
“请。”杨钊回道。
二人向府外走去,还未到门口,便见杨暄与王准二人匆匆向门外走去,后面跟着十几个健仆。一众人走得甚急,为首二人竟然没有看见各自的父亲。
王鉷见状,高声呼道:“准儿,暄儿,何事如此匆忙?”
二人听得王鉷呼唤,连忙停下脚步,与王鉷杨钊见礼后,王准说道:“阿耶,鲜于超在东市与人动手吃了亏,叫人来请暄哥帮忙,我左右无事,带人前去助拳。”
王鉷听后,怒道:“你这逆子,整日不学无术,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
杨暄见王鉷动怒,连忙劝道:“叔父莫气,准弟一时情急口误,我等只是去探望鲜于超,并非与人寻衅。”
王鉷见杨暄为自家儿子开脱,怒气稍减,问道:“鲜于小子是与谁起了冲突?”
杨暄道:“听报信之人所言是与李君恪和杨维二人起了冲突,不过动手伤人者却另有其人。”
杨钊听得杨暄所述,眼中精光一现,对王鉷说道:“兄长,那杨维可是洛阳令杨慎名之子?”
“正是。”王鉷答道。
“若如此,到是有趣了,报信之人可在?”杨钊问道。
话音刚落,人群中走出一名壮汉,向王鉷杨钊行礼道:“小人焦小在此。”
“将今天发生之事详细说与我听,不得有任何遗漏。”杨钊命令道。
“小人遵命。”焦小答道。
于是焦小将今天下午在东市发生之事添油加醋地告知王鉷与杨钊二人,将鲜于超欺压良善之事尽数隐去,把冲突原因说成李君恪与杨维的故意挑衅。
听完焦小的描述,杨钊将一众健仆全部遣到门外候命,待到院内只剩杨氏父子与王氏父子四人时,杨钊对王鉷说道:“兄长,眼下便是一个机会。”
“哦,贤弟此言何意?”王鉷问道。
杨钊微笑不语,招手示意三人靠近一些。随后对着三人一番密语。
“好,贤弟次计甚秒。若此计成功,定叫那杨慎矜不得翻身。”王鉷捋须说道。只是转瞬间,王鉷又一皱眉头,对杨钊说道:“只是他叔父那里该如何交代?”
“鲜于超只是鲜于仲通远房侄子,他那里由我来处理,不必担心。”
听杨钊如此说,王鉷放下心来,又对王准和杨暄交代道:“下手要注意分寸。”
“知道了,知道了。”王准大大咧咧的回应道。
“此事事关重大,那两个小子现在在御君阁的消息可准确?”杨钊对杨暄问道。
“此乃焦小亲眼所见,不会有错。”杨暄答道。
“好,机不可失,你与准儿速去与鲜于小子会和,一切按计划行事,万万不可大意。”杨钊嘱咐道。
“阿耶放心。”杨暄回道。
“杨叔父,您就瞧好吧。”王准答道。
说罢,二人唤上一干健仆,跃马向宝福楼方向去与鲜于超会和。
待得众人离去,王鉷与杨钊也缓步向外走去,王鉷边走边说道:“贤弟真乃我王鉷的贵人,此事困扰为兄多时,贤弟一到我府上,此事便有了转机。”
“兄长言重了,此乃兄长机缘到了,愚弟只不过顺水推舟罢了。暄儿准儿历练不足,后续之事恐怕还得兄长亲自安排。”
“我理会得,万年县和杨慎矜那厮家里我早已做了安排,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出手。”
“尽量不要把李一夫的儿子牵扯进来,此人虽不在朝堂之上,然却不容小觑。若是他插手此事,恐生变数。”
“这个为兄自然省的,那李一夫虽与杨慎名交好,但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若是儿子没有牵扯其中,想必他不会不顾一切的来趟这趟浑水。”王鉷道。
“既如此,那愚弟就恭祝兄长马到成功了。”杨钊道。
“哈哈哈,借贤弟吉言。”王鉷回道。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大门处。杨府下人见自家老爷出来了,连忙把马车拉到近处,杨钊方要告别上车,却见王鉷一招手,王府下人牵了两架马车跟在了杨府马车的后面。
见状,杨钊问道:“兄长,这是?”
“为兄差下人备了些薄礼,一车献给贵妃娘娘,另一车是给贤弟准备的。”王鉷说道。
“贵妃娘娘的小弟代为收下,至于另一车,无功不受禄,小弟万万不敢受礼。”
“贤弟为为兄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岂能说无功,快莫推辞。”王鉷劝道。
“那小弟就愧受了。”假意推辞一番后,杨钊便欣然接受了王鉷的礼物。
道别过后,杨府马车缓缓向外驶出,车内,杨钊养神闭目,梳理着这几日以来处理的几件要事,查找是否有处置不当的地方。这是他的处事习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在这充满阴谋与陷阱的长安城内行差踏错,以至于万劫不复。
从一无是处到现在身居要职,深得圣恩,岂是仅靠贵妃提点和陪皇上玩樗蒲(注2)便能得来的。虽已身居要职,但杨钊十分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绝不容许自己失败。
炭盆将马车内烘的没有一丝凉意,加之在王鉷家喝了不少的酒,杨钊感觉身内无比燥热,思绪也随之被打断。这时,马车外传来家仆的声音:“老爷,是否打道回府?”
杨钊打开了车窗,看了一眼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际,月光铺满了街道。风通过车窗吹进车内,带来了丝丝凉意,但这凉意却没能让杨钊体内的燥热稍减。
“去三姨(注3)府上。”杨钊说道。
注:1、唐代对皇上的称呼之一。
2、樗蒲,古时的一种游戏。
3、杨贵妃三姐,传言与杨国忠和李隆基都有非正当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