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两人都犯起困,一夜未睡,身体都开始抗议,简单洗漱一番,萧麟打着哈欠躺倒在床。
连一把药膏拿出来放到床头,推了推萧麟,“先擦了药再睡。”
萧麟眼睛都睁不开,嘟囔道,“醒了再擦,你也赶紧睡。”
这人永远都这么随心所欲,连一无奈,拿过药膏,剜出一块,拎过萧麟的脚开始涂抹,手掌贴着淤青的皮肤时轻时重搓揉着。
突然间就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夜里,萧麟为他涂驱蚊药的场景,萧麟眼神温柔得似乎手下是珍贵的宝贝,动作轻柔至极。
又想起当年多贵带的话,连一眼神一凛,手里动作一重,疼得睡梦中的人轻哼一声,这才回过神,把萧麟的脚一扔,起身净了手,才躺回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待醒来时,已是到了傍晚,萧麟起来伸个懒腰,徒然发现本该睡在身侧的人不见了,他有种被遗弃的感觉,胡乱穿好衣服准备去找人。
刚踏出房门,就见连一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一块猪肉和一小袋米,瞧见他出来了,还笑着打招呼,“醒了,我出去买了点肉,晚上自己做。”
萧麟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即使在寺庙里也耐不住寂寞,连一怎会不知,已经几天未好好吃饭,今日得补补。
看着人回来了,萧麟这心才揣回肚子里,过来帮他拎米,“你出去怎不跟我打个招呼,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能走去哪里。”连一把东西放进厨房,这高府虽然空了许久,但是厨房很大,物件齐备,他就买了油盐酱料,别的都现成的。
萧麟瞧瞧食材,就一块五花肉,这怎么吃,“干炒肉么?能好吃不。”
“自然不是。”连一生火把米在里锅蒸上,然后出了厨房,萧麟摸不着头脑,跟了过来,“还有什么?”
连一指了指院里的一片竹林,“前几日下雨,竹笋长得很好,我出去前瞧了瞧,里头有许多嫩笋,挖几棵就够吃了。”
高府以前也是云灵镇有名的书香世家,都说文人喜竹的高风亮节,这高家也落了俗套,种了一大片竹林,没想到却被连一当做菜园子。
若是被高家知道了,怕是要气活过来。
萧麟向来衣食无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时候还真不多,除了在云灵寺烤个小鱼,捉个山鸡,打打牙祭,这真真实实地过日子还是头一回。
即使动作不便,依旧刨笋刨得起劲,只不过他刨得笋有点老,被连一嫌弃了。
看得出来连一是经常做活的,动作很是利落干脆,手起刀落,笋子就变成笋丝了,倒油下锅,一点都不马虎。
萧麟钦佩之情油然而生,“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怎么做饭这么利索。”
连一手一顿,“给厨子打下手的。”
这话不假,他在云灵寺呆的几年,除了吃斋念佛,就是给厨子当帮厨,所以简单的菜他都会做,还做得不错。
萧麟也真是饿了,吃饭的时候都顾不上说话,除了夸赞连一厨艺好,一直在埋头苦吃,还不忘给连一夹菜。
连一盘算一下,萧麟跟自己呆一块不是回事,思索片刻开口道,“你老呆这不行,身上还有伤,现在有些银两了,你也该回去了,明儿租辆车,把你送回王府。”
萧麟一愣,筷子上夹的肉掉回碗里,“你怎么知道我是从王府来的?”
连一一噎,他忘了自己应该装作不知道萧麟的身份,哪知一时嘴快没把住门,说漏了嘴,于是掩饰地吃了口饭道,“你之前跟我说过,你忘了吗?”
萧麟回想着,自己有说过吗,可能真的说过吧,他记不大清了,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连一是个好人,“你知道我从王府来的,还能跟我相处得如此自然,一点也不惧怕我,真的是不得多见的好人啊。”
他定定看着连一,“我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像我一位故人。”
连一心惊肉跳,打岔道,“是吗,很多人都说这话。”
萧麟继续扒饭,“不过长得倒不像。”
连一舒了口气,差点就露馅了。
白天睡得多了,晚上睡意全无,两人点着油灯数钱,连一把一两银子推到萧麟面前,“这个给你租车用。”
萧麟没有拿,“真的要我走么,我不想走。”虽然他最近很倒霉,但是跟连一待一起很舒心,也很真实。
连一叹了口气,认真看着他,“你不是还有人要找么,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是的,他还要去找连一,萧麟拿过银子,担心地看着连一,“你留这么点够用不?”
“够用的。”连一把剩下的银钱收进钱袋,“我再去镇上找找活计,饿不着的。”
想起活计,萧麟就来气,恶狠狠道,“狗官府欺人太甚。”
说着就去拿桌上的解聘书,连一正喝着水,看见萧麟去拿解聘书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眼睛惊恐地看着那只伸过去的手,连忙去截,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看见。
握住萧麟的手的那一刻,他松了口气,萧麟吓了一跳,看着连一把解聘书抽回去,不禁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连一把解聘书拿过来压在胳膊下,“没什么好看的,赶紧收拾一下,明天还要赶路呢。”
直觉告诉萧麟,有事,还是很严重的事,他好奇心很重,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人。
眼珠滴溜溜转两圈,嘿嘿一笑,小样想唬他还嫩了点,他摸到柜里边,抽出连一衣服下压的聘书,既然解聘书在他手里拿不到,聘书总能拿得着。
不知他有什么秘密,他翻开聘书,迅速浏览,很正常的,就是普通的合约,这有什么好紧张的,萧麟不解,准备合上的时候,视线不介意瞟到尾端署名处。
这一瞟让他呼吸一滞,仿佛肺腑都停止工作一般,脑中炸开无数道惊雷,劈得他全身发木,动弹不得,赫然写着“连一”两个大字。
怪不得会在云灵山下遇见连一,怪不得叫小一,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还有晚上那句无意间说漏的话,破绽百出,可他却像个傻子一般被蒙在鼓里,还觉得这人是个好人,为此感激涕零,简直就是一出笑话。
夜里比较热,连一用凉水把席子擦一遍,“啪”一本红书被扔到席子上,他动作一顿,定睛看清是聘书,心里有了计较,回过身来。
萧麟红着眼看着他,胸脯剧烈起伏,像是压抑着怒火般,憋得猪头脸红了几分,声音更是冷得令人发指,“为什么要骗我?认出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像看猴一般看着我满世界找你吗?”
连一把布帛丢进水盆里,端着盆子放到桌上,“为什么生气的是你,明明我才该生气。”
他回头看着萧麟,眼里含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当初让多贵传话,说再也不想看见我的人是谁,现在装作一副情深意重的嘴脸过来找我又是何苦,我早该习惯你一次又一次的失信。”
“等等!”萧麟越发听不明白了,不是他来质问连一吗,怎么反过来了,“我什么时候说不想见你了,多贵是这样说的吗,我明明让他带的是我很想你的。”
两人皆是一愣,萧麟暗骂多贵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奴才,带个话都能带出岔子,害他饱受煎熬这么久,“就算这样,你也不能装作不认识,还急着赶我走,明明知道我就是为了找你才来的,现在把我赶回华都,就算我把华都翻个遍都找不出来一个你。”
萧麟越说越气,最后声音都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直直瞪着连一,等他回话,但是连一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似乎自己对他而言就是人生过客。
心凉了半截,萧麟气急,一把掀翻桌上的水盆,水顺着桌面流到地上,“好,你既然这么想赶我走,那我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污了你的眼。”
说完冲进夜幕里,连一看着萧麟被黑夜吞噬,心里又乱又慌,却不知如何是好,原来两人之间存在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他却不敢把人留住。
萧麟遇见他之后就跟踩了臭狗屎一般,霉运连连,任何人跟自己扯上关系都没有好下场,他任命地闭上眼睛,走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萧麟跑出去就有些后悔了,院里静悄悄的,月光打在竹林上,地上倒映着摇曳树影,竹叶被风吹起,发出沙沙声响,他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开始梳理自己的情绪。
他早在五年前就知道连一的脾性,什么情绪都藏着掖着,凡事百般容忍,思前顾后,即使想也硬要说不想。
多贵当初带岔了话,一定给连一带去很多烦恼,那人那么爱钻牛角尖,定然想过很多,指不定这五年都抱着怨恨度日,所以再见自己时心里也不会好过。
这样一想,宽慰不少,萧麟自省,自己刚才太过冲动,摔门而走的行为不是男子汉所为,有误会还是得说清,而且……这院里阴森森的,还闹过鬼,他觉得后背发麻,不寒而栗,还是回去认个错比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