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羊许久没看见过晕着红霞的夕阳, 旁晚时分, 她在门口一坐便是半小时。
从于世初事件至今休息了有一月之久。别墅里的人这会儿手脚利索,该伸懒腰的不躺着, 该查资料的不闲着。
江羊见焦子昂开始集中人手, 随着林嘉一起上到二楼。
白平生向来缺席成瘾,今天却稳稳地靠在椅子上,见她来了转去视线, 看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原本领导众人的焦子昂坐在一旁, 恭敬地看向刚开口的张易弄。
“都休息够了,子昂,去安排一下。”张易弄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他联系鬼差, “王三那,平生去一趟。”
“好嘞。”焦子昂兴冲冲地领命, 拐到边角与牛头煲电话粥去了。
张易弄言行举止恢复了正常,正常到江羊以为上午的经历都是错觉。只是他的视线依旧灼热, 扫视众人的时候, 唯独会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江羊不自在的别过眼, 即便她真的是孟婆, 现在面对曾经这样一挂深情的,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于世初和赵平走了,出外勤的任务担在了吴浪和焦子昂肩上。
眼见众人都领完任务分头行动, 张易弄朝她看去:“江羊。”
江羊挺直背:“怎么了?”
张易弄往廊道里走去:“有任务交给你。”
江羊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当即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进到房间后, 隔了一会儿,传来哐当一声关门的动静。
吴浪凑到焦子昂身边,贼眉鼠眼地八卦:“我瞧着不对劲啊,你说,少爷这是不是真动了凡心?”
焦子昂:“嘴比命长,你又看出啥来了?”
吴浪啧了一声:“你瞎啊,刚少爷就差没对着江羊念任务,讲话半小时,盯着她的时间最少得有这个数。”他举起两只手,摆了一个十。
十分钟?
谁瞎?
他拿着手机和牛头通话到会议结束,通话时长足有二十八分钟,这间隙,少爷那双眼跟长在小幺身上似的。
焦子昂嗤笑:“没准还真娶了做少奶奶。”
“别啊。”吴浪一声惨叫,叫完了见廊道最深处那扇门没动静,颇为后怕地噎了噎口水,“少爷什么身份,我看他俩不般配,人鬼殊途,不般配!”
焦子昂都懒得搭理,下楼往沙发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白平生坐在二楼,忽然睁开了眼。
他们从来就不般配。
顽石生灵,思慕仙女,何来般配一说。
当年孟婆的那一句话不过是导-火-索,虽然影响深远,但也不过是个机缘罢了。
门外的种种猜测渐渐消匿,时隔一月重新开张,要准备的东西极多,没人闲着。
房内的气氛却有些不同。
江羊被张易弄安置在他平常办公的椅子上,他像个秘书似的站在一旁,提醒她今晚的行程。
“我去和牛头马面交接?”江羊愣了愣,想到之前和马面说的那些话,有些尴尬地移开眼,“行吧,交接都是晚上十二点吗?”
张易弄:“我送你去。”他慢慢地解释,“陈乱是王五的私生子,他怀疑你,背后可能是天子殿示意,多走动才能打消他们的怀疑。”
江羊没听明白:“私生子?”
她仰着头的样子虽然可爱,但脖子应该很酸吧。
张易弄有所察觉,默不作声地坐在她对面,还没说话白平生却已经开门走了进来,顺手布下结界,而后往沙发上一坐。
江羊扫了他一眼:“你们俩是连体婴?”
白平生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这话还给你。”
“……”江羊想了想孟婆和奈何桥之间的关系,一时间哑然。
白平生看见张易弄斜来的余光,眉头微微挑起:“说来陈乱倒应该谢你。”
江羊:“我?”
“当年要不是你失踪,撂下一众阴魂,那些地府霸王哪愿意当种马去开枝散叶。”白平生面色平静,语间言辞却是轻佻,似乎对于十殿阎罗很是不屑。
“……?”江羊越听越懵。
白平生将先前故事中隐藏不语的部分说了出来。
原来当年仙帝见她镇守望乡台万年,念其劳苦功高,曾召一仙女继任,让她回天庭修养。
可不知为何,继任仙女却被地藏菩萨拒之门外,仙女不从,被他一掌打回天庭,身受重伤,为此,地藏被拘去天庭受罚万年。
继任仙女未至,孟婆失踪,阴间大佬被囚。
十殿阎罗养尊处优,自然不愿意亲自渡那些孤魂野鬼。
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出了馊主意。
“生子嗣,开枝散叶,自小便将他们培养成摆渡之人,长此以往,阴间无忧,待地藏大人归来,定然倍感欣慰。”
除去贵为老大的殿王,不喜女色的王十,其余人皆妥协。
既然阴间大乱,为何仙帝不再委派别人下凡镇住望乡台,任由孤魂在澜江中漂泊?
地藏又为何会阻拦继任仙女?
于情,地藏与仙帝应是旧识,不应该也不可能主动招惹。于理,继任仙女司孟婆一职,算的上是为阴间分忧,为人间解难,又有仙帝明令,地藏何苦?
江羊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我有几个问题。”
“不用问了。”白平生看了眼张易弄的背影,却见他痴了似的注视着江羊,叹了口气,“地藏不让你回天庭,是为私,他手握一界却终不得一个女人青眼,左不过一个情字。”
“……”
这剧本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江羊沉思了片刻,直到把地藏菩萨代入帝王级别的霸总人设,突然恍然大悟。
她甚至能够想象到地藏一脸刚正不阿的样子:“女人,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和阴间那群妖艳贱货,群魔乱舞不同——你是仙女。”
“既不从我,你也别想回天庭。”
江羊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身子,胳膊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颗颗鸡皮疙瘩,瞬时对典籍中那威严无私的地藏菩萨印象将至冰点。
白平生说这话时,张易弄的脸色不变,只是静静地看着江羊,见她面露不喜,甚至嘴角还微微地上挑。
江羊思前想后,理出了一套逻辑。陈乱可说是因奈何桥而生,生来投入到摆渡的命运里,最终若无大变故,也会因摆渡力竭而死。
如此被掌控的一生,属实有些可怜,这么一想,他找张易弄寻仇倒也不难理解。
“记住,从今往后,你只是江羊。”白平生定定地看着她。
江羊不解,问他为什么。兜了一个大圈子告知她真相,再让她做回江羊?
“强龙不压地头蛇,有子嗣的阎罗不是每个都如王五,心狠手辣,断绝七情六欲。”白平生靠在沙发上,“你确信他们为保子嗣不会再度把你供回去镇守望乡台?”
话糙理不糙。
江羊是在孟婆失踪后死的,在他人看来和孟婆是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如今她出现在张易弄身边,即便是身份有疑,也只会往张易弄请了协助的帮手方向想。
江羊沉吟片刻,低头看着桌面,她问:“孟婆真的累到无心镇守望乡台?”
听故事而言,孟婆胸怀天下苍生,怎么会在紧要关头突然喊累,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她不清楚的事情。
今后她的选择,是基于孟婆的立场,亦或是江羊的?
曾经的孟婆真的想要放弃阴间了么。
“人心可怖,人言可畏,或许顶着某些压力比普度苍生更累。”
张易弄却替白平生开口,他嗓音低沉,语速很慢。
江羊无法质疑,却突然想起那些照片,如若照片中的人都是她,为何到她变成江羊才道出实情?
见她的目光停在手机上,张易弄猜到她在想什么,便说道:“你取得记忆,会依从那人生前的做法行事,我担心暴露,所以并没有提及。”
白平生蹙眉:“江羊聪明机警,你顺着她的行为方式发现端倪,不告诉你实情,你迟早也会查出来。”
江羊默然,忽然想到了一个目前最重要的问题。
“三生石里不可能会有江羊的记忆,她到底是谁?”她问。
张易弄示意白平生出去,等关门声响起,他才慢慢的说:“每隔百年你更替记忆的时会陷入沉睡。天谭养魂,我另辟山谷,在你沉睡时送你进去。”他自责的皱起眉头,“我走后,没注意她勿入天谭。”
江羊没答话,隔了半晌才感慨道:“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张易弄沉默。
就在江羊消化这些信息的时候,眼前的人没了,椅子一瞬被碾成齑粉,碎末上压着一堵墙。在阳光下,江羊总算看清楚那堵墙的真实面貌。
有些像拱桥的桥头,上面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缺痕,风霜在累累石块上留下痕迹。
江羊瞪圆了眼睛,她站起身拍了拍那堵墙:“又要闭关了?”
就在她想喊白平生进来的时候,却听他微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我做事蠢,连累你,应当受罚。”
她联想起那天踹墙的事情,突然有些心疼,她当时真的一点都没留余地,下的狠手。
一座石桥甘愿为孟婆做到这种地步,即便是她没有记忆,也都有些感动了。
江羊的手掌附上桥头抚摸着,还没出口安慰,却发现手底下那块石头似乎变大了一些。
她沉默了半晌,问道:“吃了三生石是不是还有其他并发症,譬如细胞增生那种的?”
很快,她发现她错的离谱。
江羊绝望地抬起头,发现整座墙都变红了,也变大了。
坐在小山头上窥视的白平生脸色像是吃了个大苍蝇,嫌弃地撇过眼。
他掏出手机,想了想,发出一条微博:阴间第一白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