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羊总算能稍微理解一些, 当年为何孟婆说累, 这桥说塌就塌,脆的跟豆腐渣工程没两样。
就以张易弄如今这神反转的性格, 看不出半分冷漠。
全然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蜷缩在黑暗中。
江羊噎了噎口水,也不好再躺着,坐起身:“你身体恢复了?”
顶上的眼睛委屈地眨了眨。
江羊:“……下, 下来聊?”
几乎是咚的一声之后, 床板就裂开了,最小的一块碎片溅的高度甚至接近于天花板。
江羊一脸懵逼地坐在木屑中,身边站着一个毫发无损的男人,他伸出手, 将她护在一层薄薄的黑雾中。
江羊看着张易弄一双澄亮的眸子,心底却在想这人设崩的忒彻底了, 之前不说邪魅狷狂,那也是冷酷霸总, 现在急得跟个小狼狗似的。
联想起白平生讲的故事, 见张易弄又是这副态度,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气氛霎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两人都没说话, 门外却响起焦子昂的急切地喊声:“小幺啊,啥动静啊,人没事吧!是不是少爷的……房里有啥东西砸下来了, 你伤着没?”
江羊没说话, 将怪异的目光投向身边这人。
确实有东西砸下来了, 不仅很大一个,一双搭在她肩上的胳膊,宛如铸铁般坚固。
孟婆夸的对,真的很结实……
她在打量张易弄的时候,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焦子昂怕她已经被砸到不省人事无法求救,甚至打算冲进来。更准确点说,焦子昂已经在撞门了。
江羊推开张易弄:“我没事,刚刚睡的太沉没听见。”
门外一阵沉寂。
吴浪突然说了句:“焦哥,还是进去看看吧,我看她脑子是被砸傻了,那么大动静,外边守在小树林的都吓跑一个,她还能没听见?”
焦子昂犹豫了一会儿,反而没动手:“真没事?”
江羊心底突然有些暖,温声道:“我有点咳嗽,林嘉刚给我送了药,想先睡会儿。”
焦子昂噢地应一声就把吴浪给拉走了。
吴浪看他鬼鬼祟祟的,走到客厅就把他手给甩开,平常焦子昂做事心急火燎的,今天碰上主子最疼那人仆的事儿怎么可能搁置?
“怎么了这是?”吴浪问,“你可仔细琢磨明白啊,万一她伤了,少爷追究起来那都是你的责任,我今天主张开门的!”
焦子昂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有种你去试试。”
说完他转身就上了二楼,吴浪不信邪又走到江羊房门前,刚想撞上去,就从门缝里头看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那张脸太熟悉。
吓得吴浪脸皮子抖了三抖,谄媚地笑道:“少爷,您不是闭关吗?焦哥担心小幺她出什么事,让我来……”
门缝里的男人脸色阴郁,眼底似有暗潮涌动,他像只猎犬般迅速看了眼收拾屋内的江羊,见她没注意到门口,又面向吴浪。
门框的阴影恰好打在他脸上,男人的表情明灭莫测,声音低沉而简短:“滚。”
“马上滚马上滚!”吴浪冷汗直滴,赶紧跑上二楼,没喘两口气就看见焦子昂一脸揶揄地望过来,又惊又气,看了眼楼下,小声地怒骂,“少爷出关了,你知道不告诉我一声?”
焦子昂不答话,反而提起手机:“好事啊,我给牛哥打电话。”
吴浪狠狠地瞪他一眼,气得坐一边翻找自己珍藏的小网站去了。
江羊收拾了一阵,有张易弄搭把手,很快就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地方。两人对坐在地板上,吹着小风扇,也不觉得热。
她从天花板看到墙角根,却始终感觉有一股灼热的视线一直跟着她。
“我是……孟婆吗?”江羊脸上有些燥热。
这话就跟问人你看我长得像小仙女吗一样的羞耻。
张易弄端详着她的脸:“是。”
“听说你每隔百年都会带回来一个人?”江羊想到几个重点,趁着眼前这位爷还有耐心,赶紧提出来。
张易弄点头:“都是你。”
他说完,递出手机,修长的手指白净的像是葱段,比她的还秀气。
江羊接过来一看,屏幕上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资料,有男有女,死因,生前记事,家族关系,个人详细资料,病历,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一张张图片里。
她花了点时间往后翻,越看越感觉不可思议。
有些图很模糊,再往后已是黑白的,甚至最后的几十张都是黑乎乎混作一团模糊的手绘,歪曲诡异的画风根本看不出性别,只能勉强认出个人形。
江羊是漫画界的大触,她有了那段记忆,看向那些鬼画符不免有些嫌弃。
张易弄时刻关注她的表情,见状,垂下眼:“刚化形的时候我怕认不出你,所以画了几张。”
江羊很感兴趣:“你怎么画的?”
张易弄没说话。
“能怎么画?”白平生的声音从天花板上的洞中传来,话音中难掩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气,“他刚化形就要躲那些十殿阎罗的天罗地网,没有纸笔,砍断桥身作墨手指蘸着画。”
他从洞中翩然飘下,与急匆匆的张易弄形成鲜明对比。
白平生低声嘲了一句:“自然,你是看不上眼的。”
听到这句话,张易弄欲言又止,但目光触及那些歪七扭八的线条,眼中的神采便黯淡下去。
她是天上的仙女,始终是看不上眼的。
当年知道真相的一些鬼,途径小巷,看见他瘦弱不堪,满身伤痕,撕烂了几张画,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如同与你一般,再多付出也不过顽石邀宠,你与她,不配。”
砍断桥身无异于自残,当年的孟婆值得他做的这一步?
白平生说的话,一向极有画面感。
她甚至能看到有个清瘦,身上布满血迹的男子支着胳膊,既努力又笨拙地一笔一画完成这些图。
江羊心头一酸,再多的安慰的话都比不上实际行动——他是喜欢孟婆的吧。
江羊接连叹了几口气,注意力被几张图片转走,她滑动界面至最后一页:“这些人男女老少占了齐全,难道都是我变的?”
白平生站在一旁,见张易弄沉默,只得开口:“你吃的三生石既不是赝品,继承哪段记忆便会变成哪个人。”
江羊恍然,看向张易弄的眼神又带了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会变成谁?”这些图全是提前画好的,甚至近几百年来,他能准确地将她带回别墅里,这很奇怪。
张易弄:“……”
白平生幽幽地道:“你吃剩的三生石都在他肚里,你猜呢。”
吃下三生石,就只是为了提前知悉她的动向?
江羊愣了愣:“……没有副作用吗?”
白平生今天似乎就是喜欢抬杠,嘴巴毒的很:“每年半月受三生石中万鬼侵蚀,不变回本体就是一个死字。”他笑了笑,“自然,在仙女眼中算不得大碍。”
张易弄突然说了句:“习惯了,无碍。”
江羊看着他望过来的眼神,深邃的平静,仿佛那几晚痛苦压抑到直喘粗气的并不是他。
她要真是孟婆,当年是眼瞎了才看不到这么块宝玉?
江羊气得已经懒得去问江羊是谁,见张易弄刚恢复,让他好好休息。白平生临走前,一挥手,天花板上的洞便被补全了。
正午时分。
二楼却莫名的阴凉,爽的吴浪连根冰棍都没吃。
张易弄的房间里,白平生一脸淡定地端坐着,丝毫没有先前在楼下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
张易弄靠着书桌,开始整理文件,一份份的签过去。
白平生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问:“让我帮你美言几句,效果如何?”
伏在桌案上认真工作的男人抬起眼,脑袋里都是江羊最后气恼的模样,眼角弯了个弧度:“不错。”
白平生哑然。
的确,依照江羊的情绪看来,他用过往来卖惨这出戏演的效果实在不错。
“以前你提起孟婆,相当纯情。”白平生似乎很怀念记忆深处那个木讷的男人,初学会的两个字,便是孟婆。
张易弄手下的笔顿了顿:“纯情伤人伤己。”他看着白平生,缓缓地道,“她死守望乡台万年,我没动。天庭派来的继任仙女被拦在鬼门关外,我依旧没动。”
他仿佛透过时空,看见那时始终面带微笑站在桥上的小仙女:“可她累了。”
白平生似乎想说什么,觉得不妥,便换了个话题:“那张易弄的事你准备怎么解释?”
男人眼底微寒,写下的字端正有劲:“魂飞魄散。”
白平生笑了笑:“加一句亲手打散的?你何时能把这种话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从我吞下三生石起。”男人笔头未停。
白平生与他随意聊了几句,而后看了眼天:“再过五年,他从天庭回来,你保不住她的。”
啪嗒。
笔头被用力摁进桌面,经不住压力折断了。
张易弄没说话,只是换了支笔,继续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