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先生带来的人都护送刘彻回去了,所以此刻空旷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二人和两道被月光拉长的身影。
一路上,叶昭都表现得彬彬有礼,不多问,不多看,生怕惹了这老头子不高兴。倒是这老爷子先开口问道:“方才我在楼下听到有人喊‘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人可是你?”
叶昭也不知道这老爷子买的什么关子,停顿了一会儿答道:“那时情况比较危急,小子信口胡诌的,先生莫怪。”
那老爷子突然笑道:“小子?哈哈哈哈,有点意思。也不知你是不是胡编乱造,不过那句话确实暗合了兵器之理,亦有兵法之道。以前曾可念过书?”
叶昭可怜的小眼神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兜起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惭愧地说:“哪里哪里,先生谬赞了,我一个穷苦人,能读过什么书,大字儿不识一个。”
叶昭声音越说越低,像是受了老头子欺负一般。让人瞧着可怜得都不忍大声说话。
老先生还以为叶昭因为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觉得受了委屈,这么大个姑娘家,要是让他一个老头子弄哭了,说出去,自家的糟糠之妻怕不是得把他扫地出门不可。
而叶昭心里呢,却在咆哮:耻辱啊!自己堂堂一个国学老师,居然要说自己没读过书,我面子不要的啊?
老人家假装没看见,换了个话题:“那你可习过武?”
“习武?”叶昭自己也不知道她打了十多年的太极拳算不算习武。
她对这个词的理解已经完全被金庸的武侠小说带偏了。觉得大概只有那些随便在哪一踩,就能一飞冲天;手掌往那儿一推,就能重伤几步开外的敌人……那样的才叫习武。
正犹疑之时,听到对方又说:“老夫观你行路稳健,气息悠长,想必……”
还未等他说完,叶昭生怕这位老叶子要抓自己去打仗,连忙打断了他:“我以前学过半套拳,学的不好,和那些混混打打架都吃力。跟您说的习过武应该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那老爷子“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他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问一来是为了刘彻,二来也是出于好奇。
以他的能量,在长安城要查一个人很简单,但是刚才在楼里,那侍卫送来的资料中并没有关于身边这人的介绍,仿佛她是凭空出现的一个人,所以他有些好奇,不过也仅仅是好奇。
很快他们就停在了一处府第前,举目望去,门楣高阔,好不气派,最主要的是门前的牌匾题字比之她以前见过的那些更为大气磅礴,以她习字多年的经验不难看出三个字里个个都透着一股金戈之气,果然是将军的府邸,可惜不认识。
“你认得这几个字?”老爷子看到叶昭停在门口望着门头的匾额发呆问道。
叶昭摇摇头,回道:“小子我,只省得那几个字看着颇为大气,确实不识得。”
不过那老爷子似乎是不太相信叶昭这话的,嘴角的胡须翘了翘,不过也懒得戳穿。
他解下罩衣,交给仆从,又兴许看出了叶昭有些拘束,又命人上了两杯热茶,自己坐到堂上,淡淡说道:“既是殿下命我留你,我自然不会为难你。世人皆知我力助那刘荣保太子之位,就天真以为老朽是刘荣的人。今日就算让你瞧见了也无妨,老夫这丞相坐着也着实无趣,所求唯我汉室子弟马踏匈奴,收复河西耳……”
看得出来,眼前的老爷子颇有些“廉颇老矣”的迟暮之哀,后面他说了什么,叶昭没有听进去。
只是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让叶昭猜到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当朝丞相,除了周亚夫还有谁?周亚夫是何许人也?当年在吴楚之乱中,他率十万汉军力抗五十万叛军,仅用了三月就平定了叛乱,那是真正的匡扶汉室于危难。史书多记载他是位将军的大才,只可惜了他后来走上政治道路,战场与朝堂是两个世界注定了他要被景帝剪除。
想不到我会有一天和这么个人物面对面,不过可惜了,史书记载他做了丞相后晚年会死于非命,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岁了。
“……你一个小丫头,我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怎么人老了嘴也变得如那婆子一般唠叨。”
话音落地,门口传来一声答应:“你说谁唠叨?莫不是嫌我人老珠黄了,直说便是,我也没碍着你去那年轻貌美的来——”
叶昭转身便看到朱门后出现一个贵夫人摸样的人,只是那般眉眼倒没有她自己说的人老珠黄那么夸张,除了鬓间生了几缕白发,便是肌肤也如二、三十岁的女子般平滑。
不得不说,她是个幸运的人,岁月待她不薄,没有沉淀的皱纹,却有沉淀的韵味。
就在叶昭在心里赞叹的同时,那位贵夫人也一眼看到了坐在老头子下手的叶昭,一时间被叶昭的样貌噎住了,就连自己话没说完都没发觉。
虽然室内光线并不如何充裕,但是一个女人看另一个女人有时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差距。以那妇人老辣的眼光如何看不出叶昭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便是现在也已然出落得清丽脱俗。
不过她在赞叹之余,登时便来了脾气:“你个老匹夫!还真去楼子里带了个姑娘回来?你是日子不想过了是不?不过了与我说便是,当面羞辱我你存的是何居心?”说着就要摔了手中的茶盏。
从刚才短短的一番话里,叶昭已经知道自己被误会了,真是替老头子捏了一把汗。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一个局外人自然更不想插手。
这要是搁现代,自己就是人家眼里的小三,且不论是不是真爱,挨一顿打是妥妥的了。不仅为了避嫌,也是为了避免受那池鱼之殃,所以此时叶昭很识趣地避得远远的。
许是庙堂上的勾心斗角消磨了这位曾经的将军应由的锐气,面对自家夫人,周亚夫显然少了些他在官场上的强硬之姿。换上一身素袍的他现在看起来与东市门口那个驱逐过自己的小老儿没什么差别。
现在自己夫人大发雷霆,他就更是不能稳坐在长椅上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只一眨眼便来到了门口的夫人跟前,左手轻轻一托,稳住了刚要下坠的茶杯,右手横腰一揽,把那妇人抱了个满怀。
看到这一幕,叶昭拄着桌子的手抚到了额头,嘴角一抽抽,心道:原来如此……这老头子太不厚道,这处理家事,被他变成了秀恩爱,偏偏还有我这个观众给他捧场。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便给他捧个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