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门外,江师妹果然是在附近,好像正摆弄刚刚出去买的小玩意,她见孔佑霖出来,急忙收拾,站直身体道:“师兄要走了”
“不,我出来站会儿。”
站在小水池旁边,孔佑霖自言自语道:“临渊而鱼,鱼呢?”
没什么鱼,连水草都没有,也许是盐帮这样的门派太注重时效性,挖完池子便开始后悔,直接懒得养。
思虑许久,天色渐暗,江师妹甚至跑进去照看温芙瑶数次,孔佑霖终于沉下心,决定去面对温芙瑶。
重新看见孔佑霖,她没太多意外,却也有期待的神色。
她是为了找到一丝生存的意义
好吧,也许是这样,但自己何尝又有什么生存意义!
孔佑霖收拾心神,凝视温芙瑶,良久才缓缓道:“你的眼眸比初见时候更透彻,你的神情也更生动,哪怕是轻轻眨眼,都足够我欣赏良久。”
听见这样的话,脸色稍有润红的温芙瑶估计是要写“少放屁”三个字,她很激动,哪知孔佑霖继续道:“若是从前,我恐怕会毫不犹豫的说出这样的句子,心中却无悲无喜,哪怕每个字都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也无半点不实,终归是心如止水。毕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所以我很少说实话。”
温芙瑶开始安静起来,她感觉到孔佑霖这样的人如想说明白为何替自己散功,绝不是个短故事,说来话长,就是真的长。
孔佑霖正襟危坐,突然表情再严肃三分,不带任何笑意,缓缓道:“我虽然年纪不大,可习惯如此行事,说来话长。”
“五岁那年,我还是个普通孩子,落苍城虽然不像其他城镇般生动有趣,在我眼里依旧乐趣多多。那时候的我,喜欢说谎就说谎,喜欢打架就打架,喜欢玩闹就玩闹,任何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是我去追逐的目标。”孔佑霖顿顿道:“这样的生活自然是很美好的,直到某天,我闯祸了,还是大祸。我爹气的跳脚,我娘确实疼我,也要忍不住打我,家里花不少银子,才让事情渐渐平息。此事之后,我在家经常被禁足,管教越发严格,甚至连开玩笑的童心未泯,都被视为洪水猛兽。”
温芙瑶眨眼,表示自己听着。
孔佑霖突然笑道:“我可以不客气的夸自己天生聪明伶俐吗?没过两年,我就学会一种讨好爹娘的必胜法门,便是装成谦谦君子,不动声色的笑笑,做什么都慢半拍。这事对于孩子来说,格外值得骄傲,之后我爹时常夸我懂事,我娘几乎要把我捧上天,岂不知我常在心里偷笑。”
“可惜,正常人本该忘却这种事,坚持三两个月后本性毕露,但我把这份坚持当作种美好的品德和习惯,一直贯彻始终,直至今日。”孔佑霖冷冷说道:“直到我遇见张寻。”
“张寻确实有不凡之处,虽然有运气和天时地利人和等种种原因,但他不仅活下来,而且活的很好,是赢家。通过张寻这条不同寻常的人生道路,我心中的许多信念不停动摇。陆沉鸳到来前的夜晚,我经常拷问自己,他那句交浅言深的外热内冷,恐怕是最后一句对我说过的真话,可事实呢?我到底是不是个万事都因循守旧的死板之人,是不是在谦恭的表相之下冷眼旁观,是不是看似对什么都感兴趣,其实对什么都无动于衷。我想,恐怕是的,哪怕我不想承认。”
“人生哀之多坚,我之哀为不幸。万日若如一日度过,何不早早度过一日,了却残生”孔佑霖道:“这样的想法不停在我脑海盘旋,师父对我厚重期待,盐帮对我大力栽培,生养之人对我殷切关爱,哪怕我被迫去接受,说句我的明天在远方,离开盐帮,却是我从本心不愿的。”
“之前我便遇到你,只不过是真心话挑战,毫无难度,之后才是对内心的煎熬,直到陆沉鸳到来!见你被一掌拍飞,我想起来初见你的惊艳,和那句发自真心的喜欢,心潮澎湃。若要以我命换你命,有半刻活出了自己,何不快哉?”
面色激动的孔佑霖站起来道:“当时我热血沸腾,难以自抑,念头怎么也压不住,再听陆沉鸳说句盐帮无人相助,便下了决心,踏出这步,不惧生死。”
稍微平复心神,孔佑霖终于又坐稳了,声音依旧有些高昂,态度却重新冷下来,缓缓道:“事情来的太快,做都做了,事后在下自然也从未后悔。温姑娘,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我不求你什么。”
听到这,温芙瑶伸出手,接过纸笔,缓缓写道:“又开始。”
孔佑霖一看,先是愣愣,然后不好意思的笑道:“嘿,我习惯成自然了。”
“重说,上句话重说。”孔佑霖把笑容收回去,想了半天,然后道:“世人其实是难以接受真话的,哪怕是夫妻间,也容不得日日夜夜掏心窝互相伤害,恐怕张寻都明白这个道理。若有一天,想打开心扉,说些真话,我首先想到的只有你;若有一天,死前需要说些真话,我能想到的也是你。至于对其他人,还是尽量避免如此直白,免得被打。”
“什么意思”温芙瑶这几个字写的快多。
孔佑霖笑道:“十数年习惯使然,我已经积重难返,但孔某想邀姑娘共度余生,作为我唯一吐露心声之人,在下必不负姑娘所托!”
温芙瑶神色动容,又写道:“不对。”
拿着纸板,孔佑霖盯着二字许久,他终于决定脱下全部伪装,缓缓说道:“芙瑶,我喜欢你,养好身体后,你嫁给我吧你要不嫁,我天天跟着你!”
睫毛猛烈抖动的温芙瑶努力伸出手,见状孔佑霖急忙递上纸,哪知温芙瑶却去抓孔佑霖的手。
两只手终于握在一起,已胜千言万语。
至于为什么替她散功受罪,重要吗?
很快,事情传开,因为孔佑霖整日腻在温芙瑶屋内,外加江师妹八卦的厉害,几乎告诉每个她看见的人。
等传到张寻这里,已经过了两天,可见他练功何等刻苦,与上官殇也有些时日没说话,听到消息,他露出丝理所当然的微笑道:“我要是个女子,对孔兄弟这样有情有意的壮烈举动,只要不是实在看不惯的男人,缺胳膊少腿的,恐怕早感动的稀里哗啦,以身相许为假,暗表心意为真。再说,孔佑霖不论哪方面都算人中龙凤,挑不出半点毛病,也就他这棒槌性格令人烦,带着面具做人,拖拖拉拉的。要我猜,十有**是师姐天天躺着,胡思乱想太久,又实在煎熬,等不及了,便逼他表露心迹,否则还不知道拉锯到何年何月呢!”
上官殇立刻捂住嘴笑起来,笑完说道:“你以为谁都像你,先偷偷爬上我的床,再偷我的心?”
听到这,张寻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且不提温付瑶与孔佑霖如何开心,不闻不问江湖事,倒有许多人不那么开心。
走在通往孤白山的小路上,解石少郁闷。
路虽有,但空气特别湿润,鼻子里都是旁边草木的味道,而路一边蜿蜒,一边向着高处延展,曾经站在远端感叹孤白山高耸入云的心情早飞的无影无踪,因为他们已入山半日,陈琢表示还得走多半天,入夜才能到达门派。
说这话的时候,陈琢也满脸苦闷,一方面温度掉的厉害,哪怕练武之人个个都不怕冻,却不太舒服;另方面,总有不怕死的小飞虫向着陈琢聚拢,这在其余地方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奇景,因为陈琢提前备了驱虫药。
至于骑马,大体是不可能的,小路常有老树倒伏,新树横亘的事,跑起马有没有走路快,非常难说。
待他们终于走出树林时,两大排曲折蜿蜒的特制小屋奇形怪状的展现在解石少面前,最前的也有千八百丈距离,远的却隐入山中,至于高耸入云的孤白山,似乎还在彼方。房屋都在山坡之上,下面却是条干涸的河道,两侧长着低矮的树木,有许多根须裸露出来。
陈琢驻足,再次提醒道:“你现在回头还有路,再向前走可就由不得你。”
解石少稍作思量,还是向前继续走。
不久后,两人进入最靠边的小屋,虽然屋子从外面看有些不规则,进去却是规则的长方体,一桌,几椅,俩边是木质书架,上面的灰有些厚度,墙角更有个铁皮箱子,锁头随便的挂在上面,看来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屋内本有个小孩,见陈琢从胸口前拽出小牌子,他微笑着说声请稍等,便走掉了。
莫名其妙的解石少想开口,却又被陈琢以手势打断。
没多久,小屋的后门打开,走进来个老头,老头标准身材,步伐轻快,脸色有点苍白,或者说肤色如此,面部最大的特点莫过于眉毛有些厚的奇怪,又向两侧延展开来,添三分喜感。他虽然有些年纪,也还未到七老八十。
“叶师伯,弟子陈琢携下仆解石少回山复命。”陈琢礼数给的很足,低下头,而解石少站在陈琢身后,弓腰露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