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九月份的海滨路夜景是最美的。从十九层俯视过去,不远处是大海,潮落潮涨的声音依稀可闻,再近些的高架桥,车流载着渐浓的夜色汇成一道道光影,在桥上穿梭。
这是人间。
宴宁坐在落地窗前,抱着膝盖。她开了窗,闭起眼,有风烈烈拂过脸颊。
电话声起,宴宁闭着眼接通。梅钦格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点气喘吁吁。他周围有吵杂的人声,踏踏的脚步声,这都是活着的证明,宴宁细细感受着。
梅钦格的每日一问准时入耳:“宴宁,你在做什么?”
“我在感受。”
“感受什么?”
宴宁站起身,走到打开的窗扇前,远处货轮正好起航,悠远绵长的鸣笛声传过来。宴宁微微笑了起来,回梅钦格的话:“活着。”
“宴宁,你在哪,要做什么,我需要知道。”
梅钦格的音调沉下去,带着一些如临大敌的慌乱味道。宴宁叹了口气,眉尾微微扬起,嘲弄梅钦格的不安:“魏临海给我接了个新戏,演自杀成瘾的精神病患。我正在入戏感悟角色内心深处,你别总大惊小怪的。你是我的心理医生,每次都要我来安慰你。”
“……”那头静了一会,“什么角色?我需要评估一下风险。”
“唔,我想想魏临海是怎么和我说的。”宴宁把电话开到外放,转身脱下了睡袍,裸着身体在酒店卧房中穿梭。过了会儿,她拿回一套暗红色的礼服放在床上,保持着赤/裸的状态走回窗边,拿回电话看了一眼,还在接通状态,于是她对着电话读手中剧本的角色设定:“该角色将自杀作为毕生志愿,时刻在活着与死亡间挣扎。嫉妒于主角之间的纯情爱恋,把拆散主角当做生存任务,所以总在暗处算计两人……嗯,是个奸角。”
“生存任务?”梅钦格重复着宴宁提过的短词,“……角色设定参考了svt的病症?”
宴宁吹了个没成功的口哨,点头应梅钦格:“嗯,编剧设定成了自杀志愿者。和我一个病。只是这个编剧显然不了解svt患者的真实状态。”她抖了抖手里的剧本,哼了哼:“这和真实的svt一点不一样。他真该来和我聊聊天,实地取材一下,或者找你取取经,毕竟这些年,你研究我这么久,一定有很多一手资料。”
梅钦格再次被宴宁噎住,静了会儿才开口:“宴宁,你想聊聊吗?我在这边的会议已经结束,如果你需要,我立刻回国。”
宴宁没回应,电话中传来细微声响,类似衣角摩擦的声音。梅钦格紧绷起身体,很慢地又叫了声:“宴宁?”
“抱歉,我在换衣服。南非那边研讨会结束后,你不是应该赶回伦敦继续工作吗?你的日程表应该没多少时间回国内吧。”宴宁没给梅钦格说话的机会,以一种轻松愉悦的口吻继续道:“格格,你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一个角色就受影响,心态不稳什么的。我现在很好,并不会去自杀。你应该知道不完成任务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梅钦格依旧忧心忡忡,连宴宁调侃的那声“格格”也没在意了。
自杀志愿者。近年来才被国际心理疾病研究中心正式列入心理疾病名单的心理病征之一。
患者神志清醒,外在表现趋于常人。但svt患者把自杀看作是毕生奋斗的目标,在完成他们大脑设定好的生存任务后,百分九十五的人会选择结束生命。
因为这些患者大部分表现正常,被发现并治疗的很少,所以致死率非常高。
弄清svt患者的“生存任务”是治疗并治愈svt患者的最重要一步。
但最让梅钦格挫败的是,他认识宴宁10年,作为主治医师陪在宴宁身边7年,到现在都无法确定宴宁的病程中,最重要的“生存任务”是什么。这就意味着,他无法在必要时候及时阻止,守护住宴宁。
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医生,这都不是梅钦格能够面对的。
然而在梅钦格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宴宁掐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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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宴宁在理裙摆。这件礼服款式保守,并没有太大亮点,最特别的也只是裙摆长度长了一些而已。这是魏临海和造型师研究了一个月才定下来的造型。
魏临海是这样交代造型师的:碍于宴宁的形象,既然不能走性感妩媚博人眼球的明撩路线,那就在细节处闷骚一些吧。
从21岁接演的第一个角色算起,宴宁已经参演了17部电影,2部电视剧。
角色大同小异,随着年份递增而稳步前进。
从主角朋友的小三——孩子的小妈,主角的后妈,主角爷爷的姨太,到最近终于升级成了主角的亲妈。
她今年24岁,演她儿子的演员33岁。这种非常规的操作,她和大众都已经习惯了。有人已经忘了宴宁真实年纪,以为她三十左右。于是为了大众的容忍度,现在出席活动,她的造型也变得老成了一些。
宴宁留学回国后就进了娱乐圈,已经三年。三年,足够让一个新人变成爆红流量,也足够让一个巨星丑闻缠身。但这些宴宁都没有,她就这样以一种扭曲的,诡异的姿态定了型。
她安之若素,经纪人魏临海却满心苦闷。娱乐圈的造星圣手,友宸娱乐的金牌经纪人,造就了无数神话,到了宴宁这里却折了手。于是他很暴躁。这种暴躁在他看见宴宁穿着长款束腰礼服,叼着冰棍大喇喇在酒店门口等他的时候达到了峰值。
“宴宁!”他扯着嗓子喊了声,刷地打开保姆车,把宴宁塞进了车里。
“大海!”宴宁坐直身子搂住魏临海,喊得比魏临海还动情。
“……”沉默了一会儿,魏临海扯开宴宁嘱咐道:“一会儿的酒会,我会带着你四处走走,你好好表现,不许趁机溜走。”
宴宁低头理她身上累赘的裙摆,听见魏临海的吩咐也只是点点头,样子懒散极了。
魏临海看的来气,把宴宁从座位上拎直了嘱咐:“这次酒会来的都是大人物,要是结交上一位,你还愁没角色接啊?你是演人家妈演上瘾了啊?!”
宴宁眨眨眼,一脸无辜:“那不都是你给我接的吗?”
“……”魏临海闭眼运气,“我给你接别的角色上面也不让你演啊……不过我听说近期高层有变动,这次酒会新的主管总裁也会来。等他来了我们去接触下,和他拉近关系,还怕丁淮——”魏临海停下来看了眼司机,然后才低声和宴宁继续,“还怕丁淮茵她再干扰你接戏么?你都被她耽误三年了,你真想这么混到合约到期?你合约多少年不用我说吧?违约金不用我给你掰手指算吧?那要这么晃等合约到期,你倒也能名正言顺当人妈了。”
听到“丁淮茵”三个字,宴宁眼神冷了一些。魏临海说起这个就有了成祥林嫂的趋势,凑近宴宁耳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你到底怎么得罪丁小姐的?我有时候真是佩服你啊宴宁。公司老总的女儿、副总裁你也能得罪到,你也敢得罪……”
宴宁闭上眼装死。
“……你看你又这个态度!我问了你多少遍你都不说。你就作吧。也就我对你不离不弃。看哪天你把我作没了咋办!”
魏临海的絮叨让宴宁渐渐困倦起来。魏临海看到宴宁的样子也懒得再说教,他叹着气放弃:“行吧,我也不操心这个了。只是这回丁二少你别再得罪了!咱们得和他拉好关系,得——”
“你说谁?”宴宁睁开眼,坐直身盯着魏临海。又问了一声:“你说谁回来了?”
魏临海被宴宁看的一愣,“丁、丁家老二,丁淮景啊。”
宴宁怔然片刻,又靠回了座椅。闭上眼,不出声了。
车厢内变得安静起来。半晌,传来魏临海小心翼翼的求证:“宴宁……咱们实话说啊……那个你……不会是把丁淮景也得罪了吧?”
宴宁闭着眼,只有一个念头:他们的关系哪里算是得罪呢……简直和仇杀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