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额上的牌匾,利落地书有“云罗台”三字。此处为云罗台的东门,较北面正门人烟稀少些,但诸般装点倒也呈上等。
北门有司阍十人,与之相较,东门设有六人也算十分有规模的。
在其中,五名司阍身着蓝衣,一名身着红衣。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红衣司阍便是这些人里的领班了。
就在温乐将从巷口走出时,东门内却挪出来四位老妈妈。她们四人合抬一卷草席,十分费力的将其拖出门槛,并不断左顾右盼。
门口的司阍见此,纷纷走去观望。
其中,年纪最大的老妈妈喊道:“别看了,别看了,还不是云罗台常有的事!”
一蓝衣司阍问那老妈妈道:“罗妈妈,这次又是谁呀?”
那罗妈妈正待说话,她分神之间突然手滑了一把,其他三人跟着乱作一团“诶呦诶呦”地抓着喊着,最终还是没护的住草席,三人也跟着脱了手。
草席在地上滚了两圈,陡然露出了一位年轻女子青紫的尸体与一张惨白而惊恐的稚嫩面庞。四位妈妈见此连忙弯下腰去遮掩,一阵收拾后,女子的身子被草席再次裹好。
温乐自然知道这必是元启皇家的荒唐事情。她心知肚明,这等恩怨纠葛还是少涉及的好,便是想管也无可奈何。
于是温乐又领着惊弦重新遁入深巷之中。
只听一蓝衣司阍以司空见惯的语气道:“哦,原来是青莲啊。”仿佛此时此刻他看见的不是青莲的尸身,而是正欲外出的活生生的青莲。
“老规矩,你们出几个人把她运走吧。”罗妈妈抽出衣袖中的帕子,一边连连擦汗,一边抱怨这活计又脏又累。
领班依罗妈妈的意思,指派了两个下级司阍去了。待二人带着青莲走远,红衣司阍问道:“罗妈妈,这次又是因着什么?”
罗妈妈环顾了一番四周,未见有什么人,便用帕子掩着面颊对领班司阍低声道:“这事我就告诉你,你千万得封住了口。要被公主知道了,我俩就都这下场了。”
司阍心知罗妈妈唬他,也不说他话,只连连称是。
罗妈妈叹了口气道: “说起青莲这孩子,我心里也难受的紧。我本看她做事勤快,且在康都还有个做掌珍的姐姐,便觉得这孩子不错可以栽培栽培。前几日便将她晋了一等宫女,负责承阳公主的茶水。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谁曾想她是个胆小木讷的,不出两天便惹了大祸,将自己的性命给交待了。”
“怎么就出了事端?”
“就在三天前,青莲听吩咐给承阳公主送茶,不巧撞上公主练花岫舞跌跪在地上。这青莲没见过世面,吓得僵站在公主面前,这样一来,就成了主子给奴才行礼了。”
罗妈妈想起之前所见,心有余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接着说:“承阳公主气她不知礼数,先罚青莲磕了一夜的头。这还没完,第二天公主道,这小妮子爱站,就让她去站。命人扒去青莲的衣裳,使青莲在冷风中站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承阳公主见青莲竟还没死透,就令人每隔半个时辰往青莲身上浇一桶凉水。这么连着折磨了三天,到了最后,我也不知道青莲到底是累死饿死还是病死的。”
红衣司阍听完,只当是看了一阵热闹,唏嘘了一阵,便又重回去当他的领班。
罗妈妈把话说完了,方才的事便似乎变的与她不相干了。她笑着朝司阍道:“事儿办妥了,就招呼人到我那儿去说一声,我好与公主回话。”
话毕便与其余三位老妈妈谈笑着从东门回去了,仿佛青莲从前就没有存在过。
街道的另一头,温乐听闻外面再没什么动静,为那可怜的女子深叹了一口气后,便带着惊弦出了巷口。
温乐假装不知方才的事,她将柔欢临别给予的令牌拿给领班,道:“我乃大昌温乐郡主,与大昌一行同来,只是碍于私事耽搁了些许日子。这是入百花宴的令牌,还请司阍过目。”
领班司阍狐疑地看了看令牌,端详一阵后朝温乐陪笑道:“宾客早前都在北门招待,我等见识短浅不能辨识,还望贵人稍等一番不要怪罪。”
待温乐点头,他便对下级司阍耳语了几句。下级司阍听完领班的吩咐,即刻带着令牌入了云罗台。
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东门涌出乌泱泱的一群人。
温乐不曾想到的是,带她入院安歇的丫鬟没见着,反倒引来了二十名护卫将她围作一团。领班司阍这时站了出来,他指着温乐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拿着莫须有的令牌到云罗台浑水摸鱼!”
温乐甚觉蹊跷,可对面明晃晃的刀剑却容不得她去细思辩解。她出于本能一把抽出腰间的宝剑,而就在那瞬间,二十余把刀剑同时朝她击来,温乐见此不得不回击以自保。
惊弦见主人有难嘶鸣了一声,它扬起前蹄狠狠踢在其中二人的后背上。可到底云罗台这边人多势众,那二人刚一倒下,后头立即来了三名护卫。他们用六只手一齐制住惊弦,使之不能动弹。
温乐此时也是身陷囹圄,被连带着司阍的一十七人夹击,挣脱不得。
如若真杀起来,温乐尚且可以逃脱。
可温乐身为宾客,不可伤他人分毫,与之相对,这些护卫却往死里打杀她。如此一来,情况便多有不同了。
温乐许久不得逃脱,不得反击,却又解释不得,只能作困兽之斗。又因着长时间的拼杀而变的疲惫不堪。
就在温乐将要支持不住时,云罗台内传出一女声喝道:
“狗奴才!打杀了这么久,若是冲撞了云罗台里的贵人,别说是你们了,就是你们一家老小所有的命都抵不起!”
尖锐的女声传至众人双耳,让云罗台的诸位守卫以及司阍一时之间愣了神。温乐趁机踢翻钳制惊弦的三人,跨上惊弦,冲到了外围停下,待辨出来人是敌是友。
东门陆陆续续涌出一众侍卫,足足有三十之众,与先前的二十四位守卫以及司阍不同,他们个个身穿锦衣,所带佩刀独一不二,刀鞘纹路十分华美。
一名身着华贵服饰的妙龄女子这才缓缓走出东门,只一出现便盖去了其他所有光彩。
在温乐眼里,她是美的。同柔欢的美不同,她的美是华贵雍容的,是艳丽夺目的。如此美貌,如此阵势,必是承阳公主无疑。
世人皆道,承阳公主有三极:美极,富极,毒极。美既是指她的容貌过人,富既是指她富可敌国,毒则是指她心狠手辣。
承阳公主与元启的皇帝杨定为一对双生子,杨定对同胞妹妹自然是与他人不同的。自他坐上龙椅的一天起,承阳公主便受赏无数,近来更是厉害,承阳公主竟然向哥哥讨要了西都的行宫云罗台。
历朝以来,这云罗台从不赏赐于人,因其华贵异常。可如今,杨定却为承阳破了例,将这元启的一大瑰宝给了她。
承阳公主宠盛多时,也越发目中无人,恣意妄为。她万事都要出三分风头,万物都要把玩一番才能给了别人,整人的法子更是层出不穷,惨绝人寰。
也因此,这承阳公主虽早已及笄,却从未婚嫁,现年岁已达二十,着实成了老姑娘,但杨定却也不急着为她做婚配。
温乐见她,只觉大事不妙。
这承阳公主天不怕地不怕,何况温乐自己并不是血统上真正的郡主。
且不巧的是,惊弦此刻又受了伤,不能同从前那样疾驰。若是承阳公主迁怒于她,自己恐怕是难以逃脱后头三十位锦衣卫了。
领班司阍全无当时的盛气凌人,他朝承阳公主连连叩首道:“奴才不知有贵人在附近,更不知公主会莅临东门,求公主息怒啊。”
他手指温乐,颤颤巍巍,“这女人实在可疑,来了咱们东门转悠了好几圈,一个侍卫奴子都没有,还敢自称是大昌的一品郡主,且只拿了一个奴才不认得的令牌过来就叫奴才放行。大昌的和谈队伍昨日便到了,也没听有人吩咐过还有这号人物。不止这样,这女子还携带兵器亮在云罗台。宫规上也说了,凡有此举者杀无赦。我们统共二十四人,拼杀多时都不能伤之分毫把她拿下,可见这女子武艺非同常人,若贸然放行,必有后患啊。”
听了这领班司阍的一席话,温乐不仅不怒,反倒十分佩服。
他这领班倒也不是白做的。原先温乐打探地形时便被他记下了,可见其观察甚笃。他方才一面对着温乐陪笑脸使她放松警惕,一面又差使小的带人过来,可见其心思缜密。不单如此,此人对着承阳公主也能讲的头头是道,可见其胆量不差。
倒也因着司阍的一番话,温乐明白了自己何处唐突:首先,她是大昌的郡主却无侍从,令人匪夷所思;其次,她昨日未同队列一道,后来却没人为堂堂一品郡主打理,也非寻常道理;再然后,她在大昌早已习惯随身携带刀剑,此次没有顾忌到元启的规矩,难怪这些人视她如大敌。只是这令牌,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