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柯大睡了三天。
店统统交给小马去打理。他关掉了手机,心痛如刀割,他要用睡眠来麻醉自己。
现实中的一切太过残酷,残酷的他不敢去想象。他的心本来波澜不惊似湖水般宁静,现在却被韩梅点着了,熊熊燃烧了起来,他满腔的热血也激情澎湃,他幻想了许许多多美好的将来,却在瞬间被浇灭了。
哀,莫大于心死;痛,莫过于情伤。
王小柯用睡眠来为自己疗伤。他倦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地“冬眠”。
身子在“冬眠”,王小柯的大脑却异常活跃着。他想起了在格尔木突然暴亡的刘胡子,那时候的王小柯的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他瞥了一眼着脸色憋成酱紫,嘴唇泛白的刘胡子,刘胡子一动不动躺在众人围成的圈里。
79年秋,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远离王小柯故乡二千六百多公里的格尔木,刘胡子和几个同事在四普大院打篮球。刘胡子是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之所以叫刘胡子是因为他下巴蓄了一撮小胡子,不知谁先叫了他刘胡子,后来这个绰号就传开了,甚至人们只知道刘胡子,却忘记了他真名叫什么。
四普大院是王小柯父亲单位所有的生活区,大院里有个篮球场成了年轻人们常来的地方。
那个年代人们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家家只是通了电,有了电灯。电视机、收音机、电脑等等或者没有出现,或者还没有普及。除了看看书、打打篮球,年轻人还有什么好去处呢!
刘胡子酷爱打篮球,他长的矮胖矮胖的,也许是胖的缘故,一活动就大量出虚汗,就像许多胖人有大量喝水的习惯,刘胡子也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水。
王小柯的父亲是钻探分队长,家里就自然常常有客人来。这些客人中有许多是年轻人,来家里谈谈工作,唠唠闲话,临走的时候总是给王小柯兄弟俩留下点好吃的,或是小礼物。
刘胡子也是王小柯家的常客,他很喜欢弟弟王小楠,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表达的方式也非常直白。他每次来都把一大摞一大摞的小人书捧到弟弟王小楠面前,在哥哥王小柯面前摩挲着弟弟的头,说看看叔给你选的小人书,喜不喜欢呀?刘胡子完全忽视了王小柯的存在。刘胡子是如此的爱憎分明,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王小柯并不在意,不论刘胡子喜不喜欢他,他心里却对刘胡子怀着好感。尽管刘胡子没有送王小柯哪怕是一本小人书,可是刘胡子走后,弟弟所有的存货都是他的干货,他可以尽情地看那些买给弟弟的书。书非借不能读也,小人书归属权是弟弟王小楠,可懂这些书的人是王小柯。他是个爱书如命的小书虫。
刘胡子突然倒地的那一刹那,王小柯兄弟俩都懵了。
那天王小柯兄弟俩正在离篮球场不远的地方玩耍,他们注意到了篮球场上跑动的刘胡子,刘胡子也和蹲在附近观察蚂蚁的俩兄弟挥了挥手。
那个午后的日头好毒,阳光晃得树荫下的俩兄弟眼晴都脒成了一条缝,虚胖的满场飞的刘胡子热的不停地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着汗水。
中场休息的时候,王小柯无意中抬头瞅了一眼,他瞧见:刘胡子走到了篮球场旁边的平房跟前。他弯下腰拧开了平房前的自来水笼头,大口在口地往肚里灌生水。
正当弟弟用一根小树枝逗地上的一个大蚂蚁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弟兄俩看到不远处,一群人围着一个人,有抬胳膊的,有掐人中的,有呼喊着让人去队部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场面乱成了一团麻。
王小柯拉着弟弟急冲冲地跑了过来,他们从人群的间隙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刘胡子,他的脸憋得通好,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焦虑的情绪在人群里漫延,众人眼看着刘胡子一口气喘不上来,他手足狂乱地挣扎,身体扭曲变形,脸色渐渐变成了酱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小柯的心头,弟弟哭了起来。刘胡子的工友们乱了方寸,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胡子从垂死的挣扎中平静下来,他终于一动也不动了,他的嘴唇发白,肚子却鼓了起来。
须臾,呼啸着的救护车来了。车上下来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后面跟着个提着急救箱的女护士。白大褂把手伸到了刘胡子的鼻子前试了试他的鼻息,又用手指撑开了他的眼睛看了看。白大褂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激动的工友们围住了白大褂,有个人拉着他的胳膊,说求求您了,救救他吧。他才21岁呀!白大褂还是摇摇头,说瞳孔已经放大,人是没的救了。
那时候,王小柯看着躺在地上的刘胡子,他安祥的好象睡着了一般。
此刻,王小柯觉得自己和那时躺在地上没有了生命体征的刘胡子一般无二,希望的越多,失望的份量越重,他的心死了。
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就消失了,兄弟俩小小年纪就亲历了人之生死。
刘胡子走后,兄弟俩睹物思人。翻着家里近百本的小人书,两个孩子谁也开心不起来。小人书还有,可购买这些书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他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弟弟王小楠曾经问过母亲,刘叔还会回来吗?他还能再见到刘叔吗?
母亲眼里噙着泪,说他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的刘叔永远活在了我们的心里。
刘胡子的小人书是派上过大用场的。
一次,王小柯路过电影院门口时,看到有人在那里摆小人书滩,出租书给别人看,每次收费2分钱。他灵机一动就效仿起来。
第二天,王小柯兄弟俩早早地把小人书装在一个大纸箱里,又找了些旧报纸压在小人书上。
到电影院门口,两个孩子把报纸铺开了,找了些碎砖头压住报纸,然后把小人书一本本摆整齐。只有七八岁的兄弟俩初次摆摊,完全没有经验,不会吆喝,枯坐在书滩旁等生意上门,好比姜太公钓鱼,守株待兔地等着愿者上钩。
电影院门口是个热闹的地方,占据了地利,再加上兄弟俩的书成色新,很快就顾客盈门了。看着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看书的租客们,兄弟俩都兴奋的有些激动。
他们把赚的几块钱用来投入再生产。他们买了第一本小人书就是《白蛇传》。
王小柯痴迷于《白蛇传》,他反反复复地看了十多遍,看到紧要处,他有时热泪盈眶,有时义愤填膺。
王小柯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艳羡白蛇和许仙的爱情、羡慕青蛇和白蛇姐妹亲情,对法海这个法师真是恨之入骨。
兄弟俩的书滩摆了几个月就关门了。要开学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打理生意。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看书太过入迷,书滩丢书、看完书跑单事件时有发生。
刘胡子的小人书成了王小柯兄弟俩成长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它把各种各样的故事根植于他们幼小的心灵里,伴随着他们成长
黑暗中的王小柯像吃了草的老牛,反刍着胃里的草料。他在想:刘胡子走的时候心一定是痛苦,刘胡子是带着极端的苦痛离开这个世界的,他那扭曲挣扎的身体就是证明。刘胡子的死是亲朋好友,以及一切熟识他的人心头之痛,毕竟他才21岁,太年轻了,连七八岁的王小柯在二十多年后心里还疼。
王小柯在心里为刘胡子疼的时候,他自己的痛反而减轻了。他受的情伤和刘胡子生命经历的没顶之灾相比,那简直不算什么。本来被无限放大的事此刻变得微不足道,小的不足挂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