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我的参旁,轻轻抚摸着我的须,接着在我的参上浇了一口酒。
我顿时被辣得呛不开眼睛,但也不敢说什么,眼看着他自己再将余下的酒都一饮而尽了。
我这时再看他,发现他皱皱巴巴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
看他平时骄横霸道的脸惯了,此时忽然换副面貌,确实有些好笑。
幸亏我此时还未成人形,他还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
但我还是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问他:“胡哥,怎么了?为何伤心至此?”
他长叹一声道:“小参啊小参,这漫山遍野也只有你叫我一声胡哥,拿我当兄弟了。”
我腹中暗诽:废话,你日日吸人家精气,谁还能将你当兄弟啊?
但嘴上依旧奉迎:“哦?大哥这是哪里话,我尊您一声大哥是理所应当的!”
老胡又眼含热泪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开启了话匣子模式,絮絮叨叨地对我讲述他的心路历程。
从他刚出生时他爹娘是如何哺育他讲起,一直讲到如今他化成人形后的种种心酸。
我又一次腹诽:你称霸亦明山,过得好不快活,哪里还有什么强赋愁的心酸啊?
他又说:“小参啊小参,我其实也知道抢他人的修为是有逆天道的,但你可知我为何还要这样做?”
我摇头。
他眼中又迸出了几颗热泪,我心中暗道这修成人身了就是不一样,连眼泪都能流!
真是教我好不羡慕啊!
正这么羡慕着,就听到老胡开口:“你可知我还只是一只狐狸时,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沉思片刻:“呃在山上跑一跑?摘摘花踩踩草?再捉捉虫抓抓鸟?”这可是我化成人形后的梦想啊!
老胡哭笑不得地看我一眼,“若真是能那样惬意倒也好咯。”
“我刚生下来没多久,我爹出外觅食时便被上山的凡人捉了去,当下就打断了一条腿,让我爹跑不走,带到山下便让皮毛商人估值,定好了价钱直接活剥,剥下来完完整整的一张皮,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抖了一抖,又抖了两抖,再抖了三抖。
老胡这时却哑然失笑道:“我们这些做畜生的,定是只有认人屠宰的份儿。”
“我娘苦苦等了好几天,也不见我爹回来,又听一只布谷说我爹早就被打猎的人捉了去,心下大恸,当即便要出去找我爹,一去却也再没有回来。”
老胡一气说了不少话,此时却突然哽咽住了,我闻此也不知该作何言语。
只得怯怯地问:“然然后呢?”问完也不知这句话到底该不该问。
老胡再次失笑,“然后?然后我娘定也是被捉了去呗,想来也是跟我爹一样的下场。”
他这时又转头看向我:“小参,你可知,从那时起我便发誓再也不要做畜生,我要勤加修炼,修成精,再修成仙。”
我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一片苦涩,干哑着声音接了一句不太适合情景的话:“狐狸仙,好志向哪!好志向!”
我感觉到身旁老胡的头上好像多出了几条黑线。
至此,我才总算明白,老胡其实并不坏,他只是有些贪罢了。
此后他又跟我讲了很多他自小一个人的成长不易啊,修炼之苦啊之类,有多少次都险些被山中的蟒蛇老虎吃了去。
他还说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让他在出了狐狸洞右拐第九个山沟的上面那个大坡上从下往上数的第十六的草堆里寻见了一个沾染着仙气的宝物,带回洞去修炼七日便成了人形。
我扼腕,我扼腕!都怪我有眼无珠,当初没能到第九个山沟上面的大坡上那个从下往上数的第十六个草堆里走一走!
唉,这可真是一念为精灵,一念为植物啊!一嗟三叹,一嗟三叹哪!
虽然心中千般悔恨,万般羡妒,但说到底,我还是陪老胡对坐长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亮时,我有十足把握确定我这下定然是得到老胡的“心”了。
不出我所料,自那以后,老胡也确实对我交了心。我便与老胡做起了正儿八经的朋友。
我不免心中暗叹我真是有先见之明,棋招绝妙。
也是自那以后,我在这山中亦是无人敢惹,威风无限了。毕竟俗话说的好,打参也要看狐狸的嘛。
老胡虽对待其他生灵有些霸道,但对朋友还是很义气的。自从我与他成为知心交以后,他日日为我搜寻一些甘枝仙露来,以助我修为。
他还说,虽不像人人都能像他那么好运气捡着个宝物来,但我已借着人参之身刻苦修炼了快千年,修成人身之事也是指日可待了。
老胡这个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按理说,老胡是只狐狸,应该叫做他“老狐”,但他不让,他说这“胡”跟“狐”虽然读音相同,但意义大不相同,一定要分清。
还告诫我每次念他名字时一定要在心中浮现这个“胡”字。
我问为何,他说这前者“胡”是人类姓氏,表明已修化成人,而后者“狐”则还是个畜生。
他说别的仿照凡人起名时的咬文嚼字,他也不会,也不知在凡间哪些字适合入名,哪些字又有好寓意,所以索性就暂且不起全名,先以一个“老胡”自称。
不止名字上讲究,老胡的穿着打扮上也是处处仿照凡人。他将自己的人身定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模样,他说这样显得比较高深。
我不是很懂。
他还专门去凡间集市给自己做了几套绸缎衣服,日日穿着,有时还戴个帽子,柱个拐杖,走起路来手定要背在身后,活脱脱一个凡间的官老爷。
看得出来,老胡真的很想变成一个人,不想再做畜生。
我估摸着,这跟他告诉我的他还是只狐狸时历尽磨难,饱受风雨的经历有关。
总之,我挺喜欢老胡。
也终于借他吉言,在五十年前修成了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