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之前的日记里指出了一个关键信息,火是这花的克星,他一拍脑袋,原本还担心无火可寻,现在这满室的器材,锃亮的酒精灯,可不正是瞌睡遇到枕头。
他点燃一盏酒精灯轻轻靠近瓶中花,蓝色火焰微微跳动着,最边端的叶片打起了卷,但是很快就止住了势头,看来火焰确实有效。只不知道这花到底怎么做到无法让人触碰的。
这件房子里的东西,除了这花和楼下几层一样无法触碰,其他的都与平常无意,这种明明处在对面却像被无形的玻璃隔开的感觉,叫人陡生无力感,究竟还有什么被忽略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算宽敞的空间中,男生鼓起包子脸毫无形象盘坐在地,手边堆满了书籍,周边,只见那书架杂乱无章,器材随地摆放,再无一丝整洁。
程泽烦躁得揉乱头发,眼看着指针走到了17:55的位置,他还是没有找到解决方法,如果这次不成功,就要在等一个6点,多困一天危险就多一分。
他泄气地抓起一本书扔向闭合的窗户,那插销哐唧被砸开,露出楼外广阔的花田和将暗的地平线,还剩下三分钟。
夜晚风大起来,花田的花被吹东倒西歪,一只乌鸦飞过上空,呱地一声栖息到树上,还剩两分钟。
乌黑云层大面积铺展开来,空气里带上了潮气,混着浮动的热浪风雨欲来,大风卷进来吹起书页哗哗作响,酒精灯火苗忽明忽灭,还剩一分钟。
最后十秒,大雨瓢泼,浇透窗边人半个身子,然而当事人无暇顾及,只见他忽的合上书页,捧起手边一盏酒精灯飞奔向桌面,几步路的距离此刻看起来那么遥远,仅剩两秒,快来不及了!
那一刻,程泽抄起酒精灯扑向那脆弱美丽的纤细花朵,玻璃瓶身载着微弱的火焰脱手而出,划过优美的弧线,呼啦一声,火焰碰上干燥的木制桌台,顷刻燃烧起橘红色大火,玻璃相撞碎了一地碎片,四周同时响起“当当当——”的钟声,敲裂了时空,六点整。
“……泽,快醒……赶…路……别睡了。”
头痛得厉害,他撇开恼人的声音想继续睡,人中传来一阵刺痛。
“嗷——别掐了别掐了。”程泽捂着嘴跳将起来。
“你总算醒了。”周围一圈人露出放心的表情。
人中都要被掐肿了能不醒吗,他暗暗道他们下手太狠。突然想起件事,爬起来一看,花田还是那片花田。
不禁沮丧:“尼玛,拼死拼活大半宿,还是回城了。”
俞乔在旁边听见了这声嘀咕,道:“什么回城,你做梦打游戏没醒吧,我们该走了。”
嗯?
“这不是梦?”
“还做梦呐,不过说来我好像也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们是真的?”程泽扫视一圈后,双手掐住俞乔的脸,想要确认这是不是又一个幻境。
“呜……放搜……素摸蒸的、假的……”俞乔被掐的两颊泛红,好不容易脱离魔爪,立刻跑的远远的。
仔细看看,确实和幻境里的人不同,周围的景物虽然破败,却显得真实,到处充满了生机。
他们仍旧在那片花田里,一个不少,远处的实验楼不见了阴森恐怖,变异的爬山虎覆盖住大半建筑,西斜的阳光下反而添了分梦幻。
至于花田,还是蓊蓊郁郁的蓝紫色鼠尾草,熟悉而陌生。
终于确信自己回到了现实,程泽呵呵一笑,没为刚才的行为多做解释。
最后一秒,他成功了,能打破空间的唯有时间,在那个特殊的时间点,他打破了花与梦境的壁垒,最后的声音,其实是整个幻境崩塌的声音。
此刻,他们坐在花田里叽叽喳喳边谈笑边休息,风吹到脸上感到无比的轻松。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回到家了,爸妈跟我说末世结束了,回头却变成了怪物,好吓人。”
“我也是,我梦见自己不停地扮演另一个人,每天重复一样的事情,怎么也醒不过来……”
……
“程泽你呢,你梦见了什么?”有人问他。
程泽揪下一片草叶,漫不经心开口:“我啊,我梦到我们走进了那栋楼里,里面的研究人员放出怪物来,被我们大杀四方,落荒而逃,追着追着就醒过来了。”
“切,吹牛。”
“爱信不信。”
他无所谓耸耸肩,醒来全身都累,他只想好好放空大脑,望着天上的流云发会儿呆。
转过头,和肖晋对上了视线,对方眼神太明亮,让他莫名有种心虚感,他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咳、你手上拿着是什么?”
肖晋收回视线,折下一朵花递过来。
那花和其他的鼠尾草不同,中心蓝色更深,花瓣舒展更美丽,只是边缘似被火撩到向内翻卷,整枝花干枯失水,一碰即碎。
程泽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和梦里那株妖异的蓝花相似,当下扔得远远的。
“干嘛扔了它,这花多好看啊。”陈小文看到了,惊呼某人不解风情,辣手摧花,“嘿,这里还有。”
“别碰,这花有问题。”程泽脱口而出。
陈小文惊叫一声,回过神来:“哼,你别想骗我,明明你们拿着都没事。”
“反正有问题。”程泽懒得费口舌,这片鼠尾草花田竟藏着不少这种花,他再没刚才的闲适感,只想赶快离开。
丛连舟在旁边观察半晌,突然出声:“确实有问题。”
这下连俞乔也立马离那花远远地,不敢靠近。
“不过也没大问题,”他解释道:“看花型有点像是曼陀罗科,气味类似薰衣草,但是清淡很多,应该是几个品种杂交而来,然后产生了变异。曼陀罗本身能使人产生幻觉,这一作用通常会在杂交后被强化了,我们刚才的集体昏迷可能就和这花有关。”
“那我们还不快逃啊。”
“不用急,现在这花已经死了,不会再有威胁,这种枯萎方式倒是罕见。”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我们是什么时候中招的?”俞乔提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丛连舟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只知道,我是第二个醒来的,至于第一个,是肖学弟。”
目光移向肖晋,他偏着头思考片刻,道:“我不记得,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还有你们。”
“我觉得这里怪怪的,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陈小文和辛容说道。
离开前,程泽提议烧了这片花田。
“这里人都没了,末世说不定还会变异出点什么来,不如烧了干净。”他说着,引燃枯萎的花田,火势借风起,刹那成燎原。
一缕火舌带着缱绻舔吻上他的手背,程泽抽手。
“嘶——”烫!
“没事吧。”
“没事,走吧。”
程泽下意识去牵肖晋,手伸到一半,猛然醒悟他已经不是梦里那个全无记忆的肖三岁,他赶紧收手,揉揉被火舌烫红的皮肤,跟上去。
几人踏出“春之声”破败的铁艺大门后,一把火从花田里燃烧起来,红色火焰伴随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这片不知倾注了多少心血的试验田从此将再也不见了。
风卷着张纸片飘啊飘,飘到了跟前。
程泽抓住一看,是半张废旧报纸,上面依稀可见黑体加粗的标题:最美报恩,xx届国际花卉展大奖揭晓。内容正是发生在春之声,讲的是一个孙亿的园丁勤奋刻苦照顾花苗,得遇园内良师点播,最后在实验园遭遇低谷时期培育出奇花夺得花卉展桂冠,最后吸引投资的励志故事,笔者以对实验园未来的美好展望结尾。
文章下面的照片被污渍遮住了半张脸,是一个怯懦中带着点骄傲的笑容。
程泽若有所思,那楼里的故事真实发生过吧,在某个时间点,铺陈一场名与利的追逐,不甘心失败吗?所以在别人的梦里反复重演,不管怎样,报纸已经是去年冬天的报纸,该结束的终归要结束了。
“程泽,快跟上。”
“来了……”
背后的大楼,如耄耋老翁,陪着枯萎的花田,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一不留神,指间一松,纸片随风飘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