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长堤,洛城城外。
莫初云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日未见那孩子。虽一心记挂,却苦于无暇抽身探望。近来一直忙于政务,实是分身乏术。
莫初云本是年少,但明王自莫初云蹒跚学步时,便亲自教导。除其弟云映外,再无可与之平分秋色者。云映尚年幼,明王亦日益重任莫初云,且莫初云已封景王,即日行典。故而众人暗衬其日后有望将承帝位,由是谒见拜望者晨昏不绝 ,莫初云少不得接见议事,待稍有空暇时欲去看望,也悉数被苏太傅所阻,只道那孩子无碍,命莫初云好生温习课业,方可集力于朝堂。
莫初云心下愧疚,累那孩子受寒。便只得嘱近侍带些吃食前去拜谒,替己传话 日后得空定当亲往探望。
这一日赶巧,恰逢明王召沈尚书一行人议事南下,准其告假修整半 日 ,即日启程。沈公本与莫初云约见,欲商论江南泽州之诸项事宜。然明王所召,盖无敢违。旨意已达尚书台,令发突然,必是要事,不容置喙。沈尚书便于莫初云约定,待到南下归来,再与世子详禀。莫初云一向敬重沈公为人,一路相送,直至城外。此次南下路途遥远,莫初云隐隐担忧沈尚书身体难支 。盖因前日听旁人说起沈尚书身体抱恙,今日见沈公精神矍铄,莫初云想应是无碍,这才稍稍放心。莫初云亦不由暗叹,即使沈公果真染疾,自己又待如何?父王之令已出,纵使自己在旁人眼中贵为世子,封王辖地,前途无量。但……
莫初云不由心中苦笑。罢了,何必自伤,只徒增闲人茶余聊资耳。父王岂会听进自己谏言
……若是云映,那便是又一番光景了。
莫初云不由自嗟,暗恨自己力微,未尝有为沈公延请之力。莫初云深知力所不及,言语无用。却仍是忍不住开口,隐忧道:
“听闻沈公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些?若仍感不适,我这便去向父王请旨……”
沈尚书行礼谢道:“老臣愧受世子挂记,微臣年老矣,但承蒙吾主厚恩,身子骨还算是硬朗。毋言南陲三千里,就算是极北之寒地,只要圣上一言,老臣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万死亦赴矣。”
莫初云忽地胸口一滞。他本非迷信之人,但今 日沈公一席话,隐现悲音,非是吉兆。
未待莫初云思虑复言,沈尚书缓缓道:
“世子,就此别过罢。这一路多劳世子卫护,前面便是渡口,微臣便去了。”
莫初云心道,许是这几日忙碌少休,竟是胡乱妄自思衬沈公了。有道是关心则乱。无怪乎莫初云多思,莫初云幼时起便多承沈尚书照拂,一 身所习多自沈公。莫初云以亚父尊称沈公,亲之敬之。故而有此反复忧思。如今见沈公无恙,便道:
“沈公一路保重,江南四月,正是好时节。谨祝沈公万事遂顺,事成早归。半年之期转瞬即逝,待到沈公归时,洛城的百年清风醉正是初成之时,初云携一壶在此恭候沈公。”
“那老臣在此便先行谢过世子了。届时微臣厚颜,要向世子讨酒喝了。”
沈尚书朗声笑道,言毕行礼告辞。莫初云目送沈公远去,见其步伐沉稳,浑不似前日所闻病重。加之今日所见所闻,确是无恙,终于放下心来。行至静湖畔,一叶小舟泊在岸边,吏部侍郎已在船边静候。见莫初云立于岸堤凝望,急向世子行礼,见世子颔首示意,便迎沈公进了小舟。 因此事非比寻常,故而一切从简,不欲声张。只乘一小舟先行。
吏部侍郎将沈公安置于舟中,待阖上苇帘时,回头望去,却见世子朝小舟方向遥遥行礼敬拜,吏部侍郎不由望向世子,见少年身量单薄,岸堤上人流如织,莫初云深揖恭拜,久久未曾起身。
吏部侍郎心下 震动 ,不由眼眶微湿:素闻世子重情重义,今日一见,果然令见者动容。”却无奈要事傍身,须得急离。看样子世子并不知情,但如今心下已是了然:沈公不言,确是正确。沈尚书真是心细如发,顾及世子周全啊。
若世子知晓……
不定会掀起哪般惊涛骇浪。
未待思毕,只听小舟竹蓬内传来一阵急剧的咳嗽声,夹杂倒地之音,吏部侍郎急忙赶到竹蓬内,见里面的情形不由大惊失色,竟失仪喊道:
“沈公!”
终是小舟已过百里外,离人不知自此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