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通往场地的路一如既往地又长又弯,一路上更是有各式各样有意思的东西,陌生巫师的雕像和写了神秘文字的挂毯都比魁地奇有意思。洛拉也一如既往地一步一停,不情不愿地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直到走了一半她才想起今天她不是去参加集训,而是要参加某人答应给她的特训。
啊哦。
所以当洛拉一路狂奔连跑带喘地赶到球场时,她看到的是场地上方黑发少年滑翔的身影。从地面上看不见他的脸和眼睛,但洛拉可以想象他飞舞的衣袂,飘零的黑发,俊秀脸颊上淡淡的光晕——可是她试图去渲染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时,却怎么勾勒都不真切,眼中的神情和光彩怎么样都觉得不对。
她认为他此时应该很高兴,但她委实没有真正见过小天狼星·布莱克露出不加伪装无忧无虑的快乐,至少对她来言是这样。
“你迟到了。”她发呆时,对方已经稳稳地降落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
“哦,那真是很抱歉。”洛拉回道,她径直走向场地边缘,“那我们不如就直接开始。”
“非常好。”他在她背后冷冷地说,“那就先飞一圈吧——如果你愿意。”
又是这样。她之前居然认为小天狼星对她的态度好像有转变了,现在果然证明是她的错觉。都说小天狼星·布莱克是很多女生的梦中情人,但洛拉从来就没有过类似的刻板印象。因为他对其他的女生都保持着基本的礼貌和分量适中的阳光开朗,但对她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如果有那也一定都是错觉。而洛拉·埃弗里则不是那种善于并乐意示弱的人,她自认在斯莱特林的储物柜里发完了这辈子所有的抖。
两个经历相同又千差万别的人,却又偏偏一模一样的倔,不闹得天翻地覆也真是不太可能。
她为什么要答应接受他的特训,为什么不回过头去拜托詹姆或多卡斯呢?
“停!”洛拉听到指令,笨拙地在空中转了半圈。“降落。”她偷偷翻了个白眼,慢慢地降到地上。小天狼星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走过来。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
“知道。我讨厌魁地奇。”她憋了一肚子火,直言不讳地说,“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飞,潜意识里,你满意了?”
对方为她这个回答高高扬起了眉毛。
“我是否能理解为你对你的改过自新计划已经开始厌倦了?”
这下轮到她又被激怒了,这个人难道从来就不想别人——不想她好的一面吗?
“你又来这一套了。”她尖刻地说,“恰恰相反,我还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我还在坚持我的改过自新计划。是啊我犯过错误,我知道我的前半生都是错误,不能归咎给任何人的错误!现在我希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你打心眼里不愿接受这一点!”
她太生气了,以致剧烈咳嗽起来。小天狼星定定地直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他显得有一点点愧疚,甚至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要上来扶她,她一挥手躲开了。
“你……让我……”她疲倦地说了一半,彻底说不下去了。
“完美的长演讲。说真的,你每次在这个问题上反应都这么大。”他最后说,声音里罕见地透着一点点安抚,“你赢了,算是吧。现在我让你说,你认为我怎么样?”
咳嗽让她大脑发热几乎无法思考:“自高自大难以取悦阴晴不定的混蛋。”
“精辟。”对方拍了拍手,“比我妈还精辟。‘败家子!白眼狼!纯血叛徒!我生出来的孽种!”他捏尖了嗓子模仿着母亲,洛拉想到上次见到的布莱克夫人,忍不住笑了。笑到一半她突然不能确定小天狼星是不是在开玩笑,连忙收住。
“那你讨厌我吗?”
洛拉静下来认真地好好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小天狼星·布莱克有一堆缺点,但要说讨厌……还真没有。她努力地检查了一遍自己和他所有的交往冲突,发现每一次争吵都至少有自己的一半责任。
“不讨厌。”她诚实地说。
对方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下,洛拉感觉——这次肯定不是错觉——他友好了不少。
“好,现在我可以说话了。我认为你以前是头脑僵化的小蠢货,坐井观天的傻丫头,脾气大说话难听还死犟,但你不讨厌。实际上你在我讨厌的东西的名单上根本排不上号。”小天狼星沉思着说,“具体点说,你前面有我妈我爸克利切黑魔王钢琴特拉弗斯马尔福芦笋等一支大队。”
“哦……那你在我这里比较惨,只有我哥莱斯特兰奇的晚宴和魁地奇。”洛拉学着他一本正经地说。
“那还叫不讨厌?”小天狼星抗议道,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好啦,”小天狼星慢慢停下来,说,“圣人月亮脸说的一点不错,误会果然解决了,现在我们来看看魁地奇吧。”
月亮脸?洛拉想了想,猜到是谁了,不过为了保住刚刚取得的和谐,她决定不多问。
“布巴吉说我现在死循环了,讨厌魁地奇,表现不好,情绪不好,更讨厌魁地奇。”洛拉坐在场边的长凳上,扶着膝盖沉思着说,“我认为我要解决这个死循环,唯一能入手的环节就是表现不好这个点,所以我才找你们帮忙。”她摇头苦笑。
“我建议你换一个入手点,你觉得你有能力改正你对魁地奇的厌恶吗?”
洛拉摇了摇头:“我觉得只要我还飞不好,就不可能喜欢魁地奇。”
“你有有关魁地奇的美好记忆吗?”对方突如其来地说。
“美好记忆?”洛拉仰起脸问。
“就是那种……怎么说呢?魁地奇改变了你的心情和生活。”小天狼星直起身子,把手往口袋里一揣,一甩头看着头顶的几片浮云。“你之前可能心情很不好,但魁地奇让你感觉高兴了,让你感觉生活还有希望和激情。没有吗?”他转过头充满期盼地看着洛拉。
洛拉诚实地继续摇头。
不知为何小天狼星突然显得很失望:“好吧。我以为……我们是一样的,我认为你应该知道,我果然不该乱猜。”
洛拉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她集中精力再搜索了一遍自己破碎的记忆,努力从遗忘和虚幻之间寻找真实。“有。”她突然说,“有。”
小天狼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忘了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夏天,不过伦敦下了雨。一届世界杯……我母亲和哥哥讨厌魁地奇,但我父亲认为孩子应该放松一下,所以他免掉了我那天的课程,拉着我躲在厨房里听一台小收音机的实况转播。”洛拉努力从记忆的裂隙中搜刮着细节,小脸几乎揉成了一团。
“几几年的世界杯?”
“忘了。结果是法国队210:70战胜了新西兰队。我刚听完汇报比分,母亲就进来了,把我和父亲狠狠批评了一顿,但我那天的课程都逃掉了。”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她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1968年吧。”小天狼星说,“那年法国队的找球手抓到金飞贼前被一个鬼飞球打中了头,那个鬼飞球还弹进了对面的球门,但她还是没失手。”
“知道,印象深刻。这可能就是我分不清鬼飞球和游走球的原因。”她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的?”布莱克夫人会放儿子看球,除非鹰头马身有翼兽长鳃。
“我……”他顿了顿,最后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我被我妈赶出家门啦。那天外面不是下着雨这么简单,倾盆大雨。我没有伞,就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他的声音黯了下去。“后来我受不了了,躲到了一家人家的窗台下面,他们家正好在听收音机实况转播世界杯……”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显得有点苦涩,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再飞一遍吧。”洛拉走向球场边缘,“好故事。”
“洛瑞安·埃弗里,你就是个树洞。所有不良的情绪讲给你听都行,因为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的心情影响到你的。”
洛拉再一次没听出他这句话里的情绪,但她认为他不在批评她。
(“法国队的找球手杰西卡·让·坎迪亚拉向自家球门方向俯冲!”收音机吱吱拉拉地宣布。“坎迪亚拉。活力十足的好球员,让我想起你妈妈年轻时候。”父亲挤在墙边的角落,对洛拉富有深意地说。外面的雨滴一滴一滴地顺着玻璃流下来,光影映在父亲开始发白的头发上。)
她跨上了扫帚,轻轻一蹬地,离开了地面。像是世界在她身侧快速下沉,而她留在原地。
(“新西兰队的找球手追上来了!靠近了!靠近了!看——坎迪亚拉突然改变方向向上了!朗斯基假动作!哦,不,沃金斯没有撞到地上。坎迪亚拉现在向对方球门方向飞去。”烤箱里烤着饼干,她吃不上——诺兰会拿去的,但可能父亲会给她分一点点尝尝,她对此充满期待。)
让夏天听世界杯的记忆牢牢地粘在脑子里,而不去想讨厌的魁地奇和讨厌的金飞贼,效果简直立竿见影。风的阻力,高的恐惧,就像升入高空时地上的景物,缩成了一个个近乎不存在的小点。第一次她在空中不像溺水的人而像入水的鱼,轻盈而活泼。
(“坎迪亚拉飞进了得分区——虽然没什么用。”收音机里的播报员继续说,“鬼飞球落入了兰奇手里,他向新西兰队的球门投球了——”她屏住呼吸期待着这次进球的结果——)
“埃弗里,我把金飞贼放出来了!”
洛拉压下扫帚柄,在空中飞了个回旋。在哪里?她快速搜索着球场。在哪里?在哪里?
她发现那只金色的大虫子——不,现在看起来像一只精致的鸟儿,翅膀上长着细密的羽毛——在沿着得分区的线划着弧。
(“噢!”背景音一下变得喧闹起来,她不安地向外看了一眼,母亲可能会听见的。她凑得离收音机近了点,竖起耳朵继续听。“看哪!她又俯冲了,这次不是假动作!坎迪亚拉看见了飞贼!”播报员激动地大声宣布。父亲站直了。这时背景音像潮水一样又涌上来了……)
她压下扫把柄,速度增加了。她感觉自己一个纵身就超过了风,还来得及转个圈把风抓住揣进口袋里。又一个纵身她赶上了那只鸟。
(“不!”播报员高声哀嚎道,“兰奇的鬼飞球击中了坎迪亚拉!这次鬼飞球起到了游走球的作用,并且击中了己方成员……”她的心脏沉了下去,在父亲的脸上看见了自己的表情,现在她一定和他一样失望。“看哪!”播报员的声音再次像炸弹一样爆出,“观众朋友们你们一定怎么都预想不到刚刚的奇迹一幕——”)
她眯起被风吹得发痛的眼睛,伸出了手。她感觉指缝夹住了某种薄而轻的金属,随即整个光滑的小球撞进了她的掌心。
(“法国队的杰西卡·让·坎迪亚拉,在被鬼飞球击中的情况下抓住了金飞贼!而且那个鬼飞球弹进了新西兰队的球框,法国队将因为这一传奇性的进球得到160分,210:70胜利了!”她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尖叫了出来。)
她稳稳地落到地上,看见小天狼星向她狂奔过来。“你进步大极了!”他有一点点气喘,但洛拉从没见他这么开心过,开心到他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8事——他伸手拍了拍洛拉的肩。洛拉有点恍如梦境地看着他的手,他指节沾着的一块红色污渍显得格外明显。“这样说有点不太对,但你知道你有多棒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一层细细打磨过的灰色薄冰下面封了一层即将突破束缚的烈焰。“不知道。”她又诚实地摇了摇头,“真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啦!”对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
那双眼睛,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都是洛拉见过最明亮的东西,超过冬季的烈焰和夜空的闪电,超过太阳的壮美和星星的光辉。她希望自己一直记得它们曾经是那么闪烁,能记多久就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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