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的时候是我一年中最盼望也是很敬畏时候。
下雪固然是好,下雪了,天地间都是洁白的,天空中总飘着羽毛般轻盈的雪花,院子里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偶尔会有白鸟掠过。这个时候的世界是安静的,但即使趴在窗口看雪也不会觉得寂寞。等雪下得深了,还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用雪盖小房子,总之,雪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
但下雪也有不好的时候,一旦下雪,天就会变冷,我把我的衣服全套上,哪怕再套上姥姥的衣服,也还是会觉得冷。而且,一下雪,上山的路就会被积雪堆满,路变得很滑,我们不能下山,江燃云裳也就不能上山了。但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最怕的是一旦下雪,等院子里的积雪都结了冰,路就会变得很滑,虽然姥姥会先把积雪扫走,但我每年都会滑倒一两次。这时候大狗的用处就显现了。
以前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大狗已经差不多可以走路,所以每次都是它带着我摇摇晃晃地在院子里转。等我快摔倒的时候,就拼命地抓紧大狗的毛皮,现在想想,大狗应该很疼,所幸它没有在我拧它的时候把我踢开,也因此造就了我和它的特殊友谊。
我在冬天时不敢外出,因为一旦外出就面临着摔倒,但如果有大狗在我就不怕了,一旦摔倒我就拼命揪住它的毛皮,如果有一天它也被我拉得站不住,那我好歹也有个垫背的。
所以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天空中落下的雪花后,我觉得是时候和大狗搞好关系了。于是在我推开门,大狗朝我扑过来时,我罕见地没有立即逃开,而是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脚跟,摸了摸它的毛,它欢喜地把鼻子凑近我,在我脸上舔了舔。
小花优雅地迈着步子走到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又优雅地走进屋。
姥姥正在屋里帮我织围巾,她刚刚给杜风做了身棉衣,看见小花进了屋,正准备坐在她旁边,就推开了小花。
我不顾姥姥的反对,把大狗也拽进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关切地问它:“你冷不冷?”
大狗歪了歪头,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就起身把屋里仅剩的一个馒头扔给了大狗,大狗“嗷呜”地扑了上去,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冲我摇尾巴。
我琢磨着大狗应该不生我的气了。就趴在窗口看雪,大狗也扒着窗口看。
我扫了眼杜风的竹屋,却发现杜风正在看我,他的眼睛很清亮,像冬天夜晚的雪,他看见我和大狗相处得如此和谐,似乎有些好奇,就沿着走廊走了过来,走到窗外时停了下来,问我:“你怎么不赶大狗了?”
“哎,没办法,我还得靠它出门。”我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遍。
杜风似乎有些想笑,但忍住了,他很认真地对我说:“你怕摔倒,可以找我啊,我扶着你。”
“真的吗!?”我惊喜地问。姥姥本来也是可以扶着我的,但姥姥年纪大了,我不想让她摔倒,就没跟她说这件事。但如果杜风可以陪着我的话,那我就不用担心大狗会生气了,而且从之前杜风帮我摘桃花和枣来看,他还是很靠谱的。
杜风点点头。
我拽住他的手和他拉钩:“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然后松开手,认真地对他说:“那咱们可说好了,不管我多烦人,你也不准丢下我。”
杜风又点了点头,大狗在我旁边看着我们,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雪停了的时候,我迫不及待地出门,拉着杜风到院子里堆了三个雪人,最高的那个是姥姥家,最低的是我,中间的那个就是杜风了,三个小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就像我们三个人一样,尽管我的手被冻得通红,但看到这三个小雪人,心里别提多开心了。
大狗看见雪也很兴奋,在雪里滚来滚去,然后再抖抖身上的雪,时不时地跳到我身边吓我一下。
小花也是第一次看到雪。它趴在雪里用爪子抓了些雪尝了尝,然后就像抓老鼠一样在雪里乱扑一气,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但就在我们玩的正欢的时候,姥姥突然从房里出来,招呼我过去:“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屋里待着,出去跑什么。”
我拉着杜风走了过去,姥姥拽起我的手就开始捂,理了理我的头发,看着我说:“等天再暖和一些了再堆雪人,看你的手都冻成这样了。”
我低着头听姥姥温柔地劝导,而后我就只能在屋里看窗户外的小花和大狗撒欢儿了。
今天的太阳有些大,等到晚上时,积雪就化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变得硬硬的,我的兴趣也失去了一半。
但等到晚上时,我拉着杜风到院子外的草地上看积雪,院子里的雪被姥姥扫走了,但院子外的却还原封不动。
我偷偷溜出来的理由是上茅房,被我拽着的杜风还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没等他问,就拉着他走出篱笆门,而后拽着他蹲到地上。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洒到积雪上时,积雪发出莹莹的白光,白光一闪一闪的,很像天空中的星星。
我侧身问杜风:“好不好看?”
杜风“恩”了一声,说:“好看。”
“你看,这些雪一到晚上就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一闪一闪的,好像在眨眼睛。我小时候就发现了,不过一直没跟别人说,你发现了没?”我悄声问他。
“我没发现。”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雪,顿了顿,说:“不过真好看。”
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是吧,我也觉得。”
我们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等我估摸着姥姥要出来找我的的时候,又拉着杜风回了院子。
晚上躺在床上,有一种和别人分享秘密的感觉,很开心。终于有人能和我一起看这些雪了,我想。
就这样,我和大狗的关系得以缓和,虽然可能它并不知道这些天我心中有过的恩怨情仇。
没过几天,又下了一场雪,这场雪少有的大,一片雪花落下来真的像是一片鸟的羽毛,只下了一个上午,院子里的积雪就到了膝盖,看来我是不能出去了,我闷闷地想。
我像往常一样趴在窗口看雪,只听“咔嚓“一声,院子里梨树的一根枝干被积雪压折了,我正想扭头告诉姥姥,突然听见前屋有鸟雀的翅膀扑腾的声音。
与此同时,前屋的门被推开,小花和大狗闯进了屋里叫,前屋里一阵鸡飞狗跳。
姥姥走到前屋去看,我也跟着走过去。姥姥把大狗和小花赶了出去,我关上了门,走回去看,仔细一看,才发现有只鸟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缩成灰黑色的一团,我不敢走上前看,姥姥却走了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扭头对我说:“好好,过来看,这是斑鸠。“
“斑鸠?“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鸟的名字,以前我只知道燕子,布谷鸟,黄鹂鸟,麻雀,可我却是第一次听说斑鸠。
“恩,你看着它,我去准备准备,一会儿给你们炒了吃了。“姥姥站起身,扭头就准备往外走。
“不行,姥姥。“我看了看那灰黑色的一团,立刻出声:“我想……我想养着它。“
姥姥向来听我的话,这次也不例外,她放弃了让我们吃斑鸠肉的机会,而是让我和斑鸠一起玩。
我蹲在地上仔细看斑鸠,它非常大,比我所知道的所有鸟都要大,我觉得它都要有我的一条胳膊一样长了,它有灰色的羽毛,但是脖颈处还有蓝色的毛,总之,这是一只很漂亮的鸟。
我蹲在它前面,但只敢远远地看着它,它不太想理我,只是趴在地上。我觉得它飞到我家来,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了,它太冷了,就到小花的窝里扯了几条破布,盖在斑鸠身上,它仍旧一动不动,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我看它看得久了,就大起胆子摸了摸它翅膀上的毛,它竟然没有反抗,我很开心。
姥姥觉得我大概是真的想养斑鸠,就在它脚上系了一根绳子,怕它跑了。我把绳子的另一端系在窗口旁边的桌腿上。
刚开始我和它不熟,就只是蹲下来看它,它刚开始不理睬我,但到后来也会好奇地看看我。
我怕它饿,就问姥姥斑鸠应该吃什么。姥姥说,斑鸠吃小麦。我就到隔壁的房子里偷偷抓了点小麦给斑鸠吃,我把小麦放到斑鸠嘴边时斑鸠一动不动,我觉得它没看见,就把小麦塞到它嘴里,然后它又吐了出来。我觉得可能是小麦太硬了,就专门舀了碗水把小麦在水里泡了泡,等小麦软了一些的时候,我又喂给斑鸠,可是斑鸠还是不吃。我没了法子,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我都在想“斑鸠到底吃什么呢。”
“楚袖,你在想什么呢。”在看到我扒拉了很多次米汤里的米后,杜风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斑鸠到底吃什么呢?”我愁眉苦脸地问他。
杜风看了看我碗里的米汤,用眼神示意让我注意米汤,我低下头一看,对啊,斑鸠既然吃小麦的话,就一定吃米了。我压抑住自己想去试试的想法,快速吃完了米汤,然后故意留了一堆米粒在桌上,又悄悄扒拉到手里。等我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粒米后,赶紧起身往里屋跑去。我迫不及待地把米粒塞到斑鸠嘴里,斑鸠出奇地没有把米粒吐出来,而是咽到了肚子里。我把剩余的米粒塞了它,它果然也没有吐出来,我高兴地摸了摸它的头,它也没有躲开。
雪下了两天后终于停了,这两天里,我已经和斑鸠熟络起来,它会主动在我手里吃东西,在我趴在窗口看雪时也会扑棱着翅膀飞到窗口上和我一起看雪。我觉得我会和斑鸠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
正当我带着满心的期待到院子里扫雪时,屋里突然传出了斑鸠惊恐的叫声,我急忙跑进屋,却看到大狗死死地咬住斑鸠的脖子,斑鸠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它的眼睛还是睁着的。
我尖叫着把大狗赶了出去,却没有勇气去看斑鸠一眼,我径直走出了院子,抓住了大狗就是一顿乱打,大狗疼得嗷嗷叫,可我知道,打也没用,斑鸠回不来了。
姥姥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里屋里的声响走了出来,问我怎么了。我带着哭腔说:“斑鸠被大狗咬死了。”
“恩,早就知道要这样。”姥姥走了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咱们是不可能养斑鸠的,再说,你把斑鸠留在里屋,每天喂它点饭,就算是养它了吗,它死了更好,死了就可以去它想要的地方了。”
我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大狗在我眼前跳来跳去,我只想冲过去继续打它。
斑鸠最终被杜风和姥姥一起埋了,就埋在小兔子旁边的位置。我看着他们把土埋进坑里的时候,心里想:对不起,要不是我,你也不会死了,要是能重来一次,我看见你就要把你放飞了,再也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可是你到底想要去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