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该睡觉了,姥姥本来想让我们三个睡在一起,无奈床太小,睡两个人还可以,三个人就有点挤,她在我们屋里铺了张席子,又铺了被褥,算是给杜风的床,但这终究不是办法,姥姥就念叨着要给杜风盖间竹屋。
我们现在住的竹屋是姥爷还在的时候亲手盖的,我从小就住在这里,这里也一直没变过,听姥姥念叨着要加盖间竹屋,心里还挺兴奋的。
倒是杜风,他本来想帮姥姥铺床,被姥姥哄走了,就站在姥姥身边,一听姥姥这话立马说:“不用给我盖房子的。”
姥姥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忙碌:“不盖房你睡哪儿?你和好好都要长大,总不能让你俩睡一个屋,这屋也没那么大。”
“我可以睡旁边那个屋。”杜风在一旁轻轻说。
“那屋是姥姥放铲子,锄,药草的地方,还有一些用不着的东西,早就没位置了。”我坐在床上说。
“没错,再说,我早就想再盖间房子了,要是以后我死了,好好总不能再在这间房里住下去,这样想一间房还不够哩,得盖两间。”姥姥絮絮叨叨地说。
“姥姥!你再这样说我就生气了!”我生气地对姥姥说,姥姥近两年总爱跟我说些她死后怎么怎么样的事,可是怎么可能呢,姥姥身子骨这么硬朗,一直爬到山上都不喘一口气,她无所不能,又怎么会死呢。那次他们埋王叔的时候,我去看了,平时好好的一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了,那之后,我做过许多梦,梦见姥姥掉进深沟,梦见她也一动不动了。我害怕,如果姥姥死了,我该怎么办?
姥姥仍然在铺床,她背对着我,笑了笑:“总是要有这一天的,到时候,你就记不得姥姥了,时间会磨平一切的。”
“才不会呢!”我气鼓鼓地说,我记性可好着呢!
“好了,天色不早了,咱们睡吧。”姥姥整好了床铺,就上床抱着我睡了。
姥姥帮我掖好被子,紧紧地抱着我。我的脚总是很凉,一年都是这样,姥姥就用腿夹着我的脚,给捂热了,所以我每天晚上睡觉身上都是暖和的。
我还小的时候,姥姥总给我讲故事,讲有一只大黑猫,专吃不听话的小孩。我那时候就不敢看外面的树影,怕是大黑猫,姥姥就安慰我说:“怎么可能呢,大黑猫要来吃人也是先吃我,有我护着好好呢。”于是我就偷偷到床边睡,姥姥问我为什么,我不说话,我不想让姥姥被大黑猫吃。姥姥没了我,还有孙子,可我只有一个姥姥了。
我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姥姥就已经不见了,我想姥姥是到山上砍竹子了吧,院里的竹子虽然也能用,但被砍得光秃秃得也不太好看,只是,杜风到哪儿去了?
我刚推开门,就听见小花在门口“喵”了一声,大狗没扑向我,也就说明大狗和杜风都跟着姥姥上山去了。
我逗了会儿小花,就到隔壁屋里提了把我的小斧头,准备到山上帮姥姥砍竹子。
我走在山路上,山上开着零零星星的小花,路旁的树林里传来一串串鸟儿的叫声,我虽然不知道姥姥他们在哪儿,但是沿着山路走总是没错的,再说,大狗闻见我的气味也肯定会出来接我。
我又走了好一会儿,竹林里突然传来狗的叫声,大狗吭哧吭哧地朝我跑过来,又是差点扑上我,我拦住了它,大狗就用尾巴催促我往前走,我跟着它走了一会儿,它又嫌我太慢,往前走一会儿又回头看看我,我提着我的小斧头往竹林里走去,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姥姥正在砍竹子,她看见我,问我:“你怎么来了?”
“来帮忙呀。”我给她展示了我的小斧头,这还是姥姥以前给我做的,说让我以后玩。
“盖竹屋要用长竹子,你这小斧头是砍不倒长竹子的。”姥姥边砍竹子边对我说。
杜风正站在她旁边,等姥姥砍倒竹子的时候杜风把竹子拖到一边。
我不服气,就说:“怎么不行,好歹我这也是斧头。”就提着斧头到旁边一根竹子旁准备大显身手,我用力砍了好多次,竹子上面走了很多裂痕,最后才摇摇晃晃地倒下,倒下的时候竹子刚好朝我倒过来,我心里一惊,浑身瘫软,不知道往哪里跑,心想,天哪,难道我小小年纪就要死于非命了吗?
“小心!”只听得一声喊,我不知道被谁拉着就逃脱了那根竹子的魔爪。竹子在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我扭头一看,原来是杜风。
姥姥以为我砍不倒竹子,刚刚听见杜风那一声喊才扭头看见了那惊险一幕,她扔掉手里的斧头拉着我看,着急地问:“有事没,伤着哪里没?”
我摇摇头,倒也没事,就是这心被吓得一直跳。
姥姥严肃了起来:“你就不知道竹子倒下来会伤到你?你要是伤到了我咋办?咋跟你爹妈解释?”
“我就是想帮点忙……”我委屈地说。
姥姥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你现在太小了,帮不上什么忙,你在这里我还得操心。”她顿了顿,蹲下来对我说:“这样吧,这竹子太长,来回运着太费时间了,你去山下让你爹带几个人过来,这就给我帮了大忙了,好不好?”
我点点头。
姥姥笑了:“我就知道,我家好好最乖了,快去吧。”
于是我就提着我的小斧头下山了,大狗摇着尾巴也跟着我下山。
我许久不下山了,山下可比山上热闹多了,南村虽然只有几百个人,但人们大都将竹屋建在一起,竹屋连着竹屋,中间留一条街道让人们换东西,所以看上去热热闹闹的,村里的人都互相认识,谁家有困难帮助一下是应该的,也很少有人红过脸。
我把小斧头放到姥姥家就下了山,走在街上,很多叔叔婶婶看见我都跟我打招呼:“楚袖,下来了啊,咋了?你平常可不轻易下山。”
“恩,我姥姥要盖房子,找我爸帮忙呢。”
他们就给我递一些果子还有饼,让我拿着吃。
有些叔叔婶婶问我:“小袖,你们真在山上救了人?”
我点点头,想想也知道是江燃散播出去的这个消息。
“那人真是从山上掉下来的?”
我又点点头。
“那就好,我们还以为还有另外一个洞口呢。”他们笑了笑。
我到了家门口,推开篱笆门,就看见我妈在院子里给花浇水,我家里也有菜园子,不过种的菜不多,多是一些葱,蒜,白菜一类,平常做饭到地里拔些菜,够吃就行。其他的地方我妈都种了花,她尤其爱花,什么花都种,屋门口种了两棵月桂,还种了月季,茉莉,盆子里装的还有盆草,正值初春,院里还开了一些迎春花。
看见我,我妈一愣,问我:“回来了?怎么了?”
“我姥姥说要盖竹屋,她一个人弄不动那些竹子,让我爹带点人过去。”我说。
“好,我去给你爹说说。”我妈说着进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我爹披了件外衫出来了,看见我,说:“走,去你姥姥家。”
我们正准备出门的时候,突然背后传来声音:“爹,我也想去帮帮你们的忙。”
我一回头,发现是哥哥,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又长高不少。我哥又高又白,长得还眉清目秀的,而我整天在山上跑,晒得跟树皮一样黑,并且再也没白过来,虽然我觉得自己不算矮,但我在我们几个人中是最矮的,有时候我都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我爸妈亲生的。
我爹大手一挥:“想去就去吧。”
哥哥就跟了上来。
半路上,我爹又找了几个叔叔,他们在前面说话。我和哥哥就跟在他们后面说悄悄话,大狗紧跟着我俩,大狗虽然也很久没见哥哥了,但还好它跟我一样记性好,所以看见哥哥也亲昵地蹭了蹭它。
我和我哥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我们现在也没什么交集。他读书写字,我在玩,他练武学剑,我在玩,他学礼法,我还在玩。
想着,我问哥哥:“你现在开心吗?”
哥哥想了想,说:“无所谓开不开心,父亲说,只有学好六艺,才是一个君子,父亲想让我成为一个君子,我不想让他失望。”
我学着他的语气,问他:“何为六艺?”
“礼,乐,射,御,书,术。”哥哥一板一眼地答。
“那如果一个人学会了六艺,可他的内心却是邪恶的,那么他是不是个君子呢?”我问哥哥。
“自然不是。”
“那哥哥为什么还要学六艺,你是不是君子,和你是不是会六艺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你是个君子,你就是。”
哥哥答不上来。
我叹了口气:“哥哥,你可别学傻了,爹说啥就是啥。”
哥哥沉默了。
哥哥并不喜欢说话,他以前和云裳说话时还总是紧张,一紧张就脸红,不仅和云裳这样,他和江燃也这样。
爹一度想把哥哥培养成一个君子,可我总觉得哥哥现在并不开心,我倒更希望他和江燃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考虑别人的想法。
说着说着我们就到了姥姥家,爹刚想停下来,我就对他们说:“姥姥在山上的竹林里等着你们呢。”他们就继续往前走,我让哥哥先留在家里,学着姥姥说的话:“你到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哥哥点点头留在了家里。
我带着他们上了山,到了姥姥在的竹林,就拉着杜风回家了。姥姥砍的竹子虽然有一些,但是还不够,他们估计还得忙一会儿,杜风在那儿的作用也不大。
到了家,我就到厨房里拿桃花糕吃,毕竟起来那么早,没吃饭,又爬上爬下的,早就饿了。我吃着还不忘用碗装一些桃花糕放在石桌上,我们三个小孩一起吃。
“杜风,这是我哥。”
“哥,这是杜风,以后就住姥姥家了。”
我给他们分别介绍了一下,他们刚见面,还不熟,也就只打了个招呼,然后闷闷地吃桃花糕。
小花慢慢悠悠地朝我走过来,然后扒着我的衣服想要往上爬,我直接把它抱起来,喂了它一点桃花糕。
“这是姥姥捡的猫?”哥哥好奇地问我。
“是啊,在山上捡的,叫小花。你抱不抱?”
哥哥欢欢喜喜地接过猫,小花认生,不想让他抱,一个劲儿地乱跑。哥哥最后无可奈何地把小花还给了我。
我顺了顺小花的猫,小花舒服地躺在我怀里。
微风吹来,花树上摇晃着落下来两朵还未开的梨花,一朵落在我的头发上,又三两下滑落到肩上,另外一朵落到石桌上。
我捡起梨花,想起以前哥哥举着我让我爬上梨树的日子,就笑着对哥哥说:“哥哥,你还记得有次咱们摘梨,我够不着,想上树摘,你把我举上去的事吗?”
“当然记得了,我记得那次你可是吃了不少梨呢。”哥哥也笑了,眼睛亮亮的,然后又突然黯淡下来:“只是,父亲不让我随意出门,以后咱们可能再也不能一起摘梨了。”
“他不让你来你就不来!?你放心,等今年梨熟了,我到家领你过来,咱俩还大吃一顿。”我拍拍胸脯说。
“梨吃多了会拉肚子的。”一直沉默的杜风说。
“哎呀,又不是一次吃完,我知道的。再说了,今年不是还有你嘛,你肯定也是要吃的,所以我总没去年吃的多。”我说。
杜风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