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场大火，烧尽了朱武王都和云家府邸。
至今齐布衣仍记得当初在朱武王都城外三里处一所茅屋内所见的朱武大将军云家氏族族长。那身挎玄刀，身后披风印猛虎张牙舞爪，两道粗眉相连似剑，银亮盔甲加身，此刀，应是朱武王亲赐的那把吧？便是此刀，结束了云家族长的姓名。
云家家主愿以性命和后世骂名为云家谋一条生路，于是他自刎与朱武王都前，与之同行的还有那百将之中的其三十七人。
将军死而如树倒猢狲散，王都十万兵马加一万王宫护卫，顷刻间大散。朱武王都拱手让与夏與，王宫在城门大开时风烟正浓，遮天蔽日。一代朱武帝王，死于非命！
“我云家数代尽忠职守无怨无悔，光是在朱武的英魂就有近千人，其中官职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及冠小儿，都曾在战场上撒过颈上热血，掉过脖上头颅，而今大树催朱武灭，我却不想看着云家虽王朝倾覆，只有我云天一人对不住朱武王室就够了，我一孤寡老者，中年丧子，晚年丧孙，就让我随着王宫即将燃起的烟火去吧！但请将军，不杀我云家黄口小儿与老弱妇孺。”云家族长云天亲献青石信物。
也许后世说他云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对不住朱武王的一片诚信与信任，这才拱手让王都，但他既然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做一个云家族长，定然要尽族长之力保云家人免遭遇难，他即便做最后挣扎，朱武必灭。
云天横刀立马，先断一臂，又砍一腿，最后刀过脖间，掉下的头颅上瞪起的双眼往上城头，一臂还情，朱武对云家的情，一腿还怨，夏與对云家的怨。一头说尽‘人死恩怨了’。
强风摧了茅屋倒，城头满悬云家头。齐布衣只见城墙数十人皆是青服便衣，高呼“往将军遵守承诺，我等，愿身死以赎，陪族长归去。”云家百将为朱武留下最后的尊严，自杀不穿将服，是道亦是理。
云家百将除尽被齐环嗣战场斩了的那些人外，就只留下了这三十七人尚有骨气，还是一十三人选择苟延残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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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云家这么多人的尸骨在何方？”云氏后人大喝问道，手上青筋乍起，头上发起如针，呲牙咧嘴，凶神恶煞，兴许是心中仍留理智，这才没怒起而攻之，又或是知自己不是对手，动手便是死路，这才紧紧抑制。朱武王都他去过，云家他也去过，两者相差无力，至今仍有一些心存侥幸的人想在王宫废墟上找出来个美玉金饰妄想着一飞冲天成富贵。只可惜只有两手枯枯木，黑灰瓦砾断壁残桓，还有偶见的几个烧的骨头都不剩的尸骨。而云家却连尸骨都没有，这不得不让云氏后人起疑心，夏與攻进朱武时，就云家百将杀人最多，莫不是这人恼怒之下，行不耻勾当另寻他路坑杀了云家这些遗留下来的人，铲草除根以儆效尤。
突兀冷风起，煞气动云霄，即便是在门口坐着想听隐秘事的燕寻风浑身也抖了一个机灵，暗道一声“不愧是长年厮杀与战场上的将军这一股子杀气当真是与源泉聚流汇而成海，又若是独木成林。”燕寻风裹上衣衫，一口闷酒下肚，这还不是冲他来的煞气，如若不然他早就抬屁股溜走了，又是敬佩与齐布衣对视而坐的云家后人，俨然也是个硬人，咬牙坚持就是不松，燕寻风仍不知齐布衣因何发怒，长舒一口气发声道“我说你俩人骂架就骂架吧，也学学人前街泼妇孙二娘不行？双手叉腰一张嘴，骂爹骂娘骂祖宗，就是不动手，我看你们俩啊，真不像是个爷～们～”
这本来怀着想为那有骨气的云氏后人解解围的燕寻风突然看见齐布衣白眼转来，默默一看，这可不得了，两条腿就止不住的打颤，他咬紧牙关狠锤大腿，锤一下说一句“再怎么说你也是饱经沧桑见过大风大浪经过生死关头的人，怎么就这么不争气，不争气呢！”
这迅捷冷风迎面扑来，当真是背后发虚，身上冷汗连连，顿感阴冷刺骨，如身坠冰窟窿，再看齐布衣，满面含春笑，精光又灵光，此刻在燕寻风眼里，浑然是个大杀神，再看那满面笑容都是恐怖如斯阴鹜连连。
“君子动口不动手！”燕寻风靠门一躺，梗着嗓子眼说道，话音刚出口，突然感觉不对，又匆忙改口道“大丈夫看不惯就是该出手时就出手。”说完后又细想了几遍，知晓自己没说错，这才松了一口气。
云氏后人是心心念念的把齐布衣当成了杀害云家满门的人，自己虽然是被逐出云家，可身上仍然流着云家的血，怎么会放过自己，所幸毫不吱声忍着冷意和齐布衣对视。
“按云家族规，对本家族长不尊，且是个外放子弟，该当如何吗？”齐布衣灿烂一笑问道。“本家子弟有大攻者可免，本家子弟同辈者，可免，本家子弟年幼者，可免，三者皆无切明知故犯者，当罚，杖则二十，曾有大过者，再加十杖，逐出家门者，杖四十。”齐布衣啧啧发笑道“果真是好轻的家法，怪不得自己孙子会被家族子弟所杀。”
齐布衣不明就里的说了一套家法，突然提到云族长的孙子，云氏后人眼神一凛，突然想起了多年前一幕，那满脸讥笑小儿郎，身穿青衣青发带，手中持着一玉扇，身后跟着三位貌美如花小姑娘。他一刀捅入这人肚中，鲜血横流，那人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倒地不起，身体抽搐血流成河，至于那三位姑娘也是落荒而逃满眼惊恐大喊大叫，而他掷刀便逃。
“是误杀！”云氏后人咬牙切齿，颇是不满齐布衣此说。
“误杀也好，他杀也罢，总归是一命呼呼了。”齐布衣轻言道。
“旧事重提你是个什么意思？我这一笼中雀出水鱼哪里用得着武功盖世的您刺激心神，就算心神不乱，你杀我也是易如反掌吧？”云氏后人话出讥言。
“杀你的确不费吹灰之力。”齐布衣赞同道，同时又问“你可知道我手中青石信物既非偷也非抢，而是云家上任族长亲自转赠与我，请我当云家族长。”这请之一字，齐布衣是重重咬文嚼字道。
云氏后人嗤之以鼻，说道“不知你把自己当成了三岁孩童还是把我当成了三岁孩童，这样的话便是三岁孩童都不会轻信，你竟然有口说出来。”
“你信不信皆由你。”齐布衣淡然处之。
“你去把他的刀拿来。”齐布衣回到向着燕寻风吩咐道，燕寻风一听，很不乐意，怎么我成了呼之即来唤之即去的人了？刚想说不去，倏忽又想见了方才那冰冷一阵，暗自心宽道“还是去吧，再怎么说就连姬子也是他手下，听他的话，有情可原，有情可原～”一边念叨着有情可原，燕寻风一边起身离开，刚出了门又探出一个头来问道“刀在哪？”
“马身上背着的筐子里。”齐布衣回答。
这马在哪燕寻风可谓比谁都清楚的紧，他可是天天喂它，只是这马啊，忒是个忘恩负义的货色，你看这骨瘦如柴的身子，再看那等粗劣主人，跟了他不是白白挨饿受冤枉嘛！嘿！他就想着喂着喂着和自己亲近了，就不换了吧？谁成想马和主子一个脾性，软硬不吃，直至如今吃着他喂的食还是身都不让他近，那天一摸马儿身子，一个后蹄蹬了过来，要不是他躲得快，准让它得踢个半死，那一脚踹上了顶梁的柱子，整个房子可都颤三颤差点倒了，看它不胖，力气着实不小。此时再看一人一马，还真是相配，人怪马也怪。当初燕寻风好不容易把马儿哄进了马厩中，还真没仔细翻看翻看筐子中的东西，一个是他不屑做那等趁人不在偷鸡摸狗勾当，虽然他干的也不少了，发自内心的还真不多，年幼时不算，一口饭食，难不成要饿死不成？表面看他筐子不大，什么都往里放？装的真不少，一把长刀都塞进去了。
燕寻风轻轻解开栓马的绳说着“马儿啊马儿，你可得听话，这是你主人找你，要是找不到你他可要生气了，他那脾气我可受不了，你跟着我走吧！”燕寻风来时本想只摸走那把刀，到了地方突然转变了想法，所幸牵着马直接去了。只是这马怪啊，像是知道了要去找齐布衣一样，竟然只低头衔起一口干草，边吃边走，甚是听话。许是万物有灵？
“你是云家人，自然知道云家家法，可谓是慈悲在前，但唯独对残害同门的人是忍无可忍恕无可恕，按理来说，你本应先斩半截腿，再折半截臂，最后腰斩流血而亡，死后暴尸悬墙，昭告内族，而你却仅仅是逐出家门，未免太轻巧了吧？你可知道，你现在的一条命，是你爷爷换下来的？你爷爷贵为七老之一，自费武功，折了数十年刀法向族中求情，方才保你不死！”齐布衣苦心孤诣斥责道。云家七长老，是上下最有名望武功刀法最高的人才可以担任，长择族中法，常理家中事，尝断后世人，而他的爷爷，就是其中一位。
云氏后人一听他爷爷，顿时眼眶发烫，红似鲜血，整个云家，也就他爷爷与他相依为命了，这些年他被逐出，还曾怨恨过爷爷为何不来看他，本以为对他已是失望至极、痛心疾首，没成想里面竟有如此隐晦。此言齐布衣非是虚言，家法如此，定然避无可避，若非有人相助，他岂能有今日性命苟残与事？
“当日我为云家族长又为夏與将军，便让云家随同我一同来到夏與境内，安排在了一处狭间山地，我观其处，虽不是富饶平地也是足以让云家安保，更何况无人打扰，云家这些年来积蕴的戾气是该磨一磨了。而我又不可能始终只在那里，所以就挑了还活着的你爷爷做了代族长，管理家中日常事务。只可惜，他曾与我哭诉未能见孙儿一面，战乱起后不知那孙儿现在何方，可曾安好，日日担心。”
“你说的，都是真的？”云氏后人疑惑道。紧张的抓住齐布衣衣襟，神情动容，方才目含清光泪，此时已渐渐隐去，直到齐布衣点头回应“是”已喜极而泣，掩面长嚎，片刻之后收剑心情问道“我爷爷，他如今可还好？”虽是微微一提，却是丝毫掩不住浓浓关心。
“当日，你爷爷曾告诉我你的下落，我去过一趟边陲小镇，又打听过你的所在，只可惜你已经离去。”齐布衣回忆道“那花容月貌赛水肌肤酒家女，细细想来如今已然十月怀胎生了孩，为人母了！”
云氏后人一听酒家女，大失所望，又暗自神伤，当日狠心离她去，确实是他不对，如今嫁作他人妇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一想起那天夜间荒唐事，宽衣解带同头眠，心中一阵堵塞无言。谁料男儿动了真情也是如此难忘。偶有夜间入梦，点歌长叹往昔沽酒时，两双目相对，眉间有情，两两相悦，郎情妾意，是真不假。如今只能苦相思渐遗忘，是道天无情不与鸳鸯配，还是人无情弃佳人离去？又或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走！
他轻轻低头灰心哦了一声便不再搭话，仍旧等着齐布衣作答，此时此刻，唯有他爷爷如何。哪成想齐布衣自顾自说话“可惜那酒家女本要在边陲小镇盼郎归，差点被我棒打鸳鸯难相见了。”齐布衣婉言说道“只是如今看来，那姑娘也是白等了！”说完，他直直看着云氏后人，突然问道“姑娘说她孩儿父亲手中长持一柄黑刀，革皮刀鞘，刀柄有红坠，是她亲手所编，为表心意，左有平安右有归来。你认识此人吗？”
云氏后人心中先是呆若不鸡，后是惊慌失措，他手中刀出了鞘是黑刀，至于那原本是裹刀物件的革皮在离开边陲小镇时就被他替换了下来，当初是嫌弃刀鞘不好，所幸花了大钱找了个铺子量身定做一个，还是花的陈夫子的钱，像他那种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人，花就花了，不心疼。刀鞘革皮他没舍得丢，做成了一个腰带绕在腰间，至今仍在。
“她，也还好吗？”云氏后人又问。
“当初我离开时他俩都挺好的，老人家抱着重孙子，那是一个开心。而你那老岳父却是没了酒铺子，时常闷闷不乐。”齐布衣答道，只见云氏后人眉头一皱，就知他心有不解，齐布衣继续说“当时我知道以后就把人送进了云家所在山间，毕竟是云家血脉，而我又恰恰是云家族长，怎能坐视不理？”
云氏后人冷哼一声问道“你又是如何把人给送过去的？”他心中仍有几分不信，兴许是想着自己亲人没出事总归是好的，这才自欺欺人一下。
“朱武国灭，朱武国土尽纳夏與，而我是个将军，若要带走一家人，只需五十兵士即可。”齐布衣解释道。
“这两把，哪个是你要的？”就在这时，燕寻风终于在两个筐子中找见了两把刀，一把打开漆黑如墨，一把打开寒芒袭人，两把刀皆是不凡。只是挑不准齐布衣要的究竟是哪个，万一错了再来下煞气震慑，可真不好玩。他这才问道。
“那把银鞘黑刀。”齐布衣一指说道。
燕寻风仍过后，提着那把鞘似竹节杖的刀出去，来到这马面前轻轻抚摸马肚说着“马儿啊马儿，听见你主人声音没？看我没骗你吧！”这马儿肚中咕噜一声像是回应，竟没踢开这不敬之人。
齐布衣提刀出鞘，感慨说道“你爷爷真是心疼你，这么一把好刀传给了你啊！”
云氏后人满是异色，这刀好？可别骗他了，钝的连肉都切不动，哪里好了？
“这把刀，是云家老祖当年成名后寻铸剑祖师许以重力打造，当年造刀之人用的是世间最好的材料，淬以高山水，累经年之功七年完成，燃火之木竟是活生生烧光了小片山林。云家谱籍中记载，当年那位铸剑师初次打刀，许是对刀有所误解，这才打的坚而不利，世间之物难催。”齐布衣说。
说着，他把黑刀出半截鞘放在地面，铮铮两声想起，他只见剑光一闪，一道横风扫面，身前铁链竟然应声而断，断处平滑无比，当真是被削铁如泥利器所破，再看齐布衣手中剑，刚才出鞘两声，就是它的声音了吧？云氏后人埋面寻找着另一剑劈在了哪里，仔细看去，黑刀下的地面已然裂开了半个口子，紧贴黑刀，另一半必然砍在刀上，云氏后人突然抓起黑刀，像是小鸡护食一样认真检查，没在上面发现任何印记，这才松了一口气。再看齐布衣手上华丽宝剑时，自然刮目相看，本以为是个摆设物件，原来鞘中藏着如此厉害的一把剑，那出剑清脆声，恰似女子委婉鸣。又想到齐布衣出手无影剑，与自己稍作比较，心中无奈又是悲哀，年龄相差无力，造诣相差竟然如此大！
“说来说去说的再好，还不是得要我替你办事？你说吧，要做什么？但是先告诉我爷爷和酒家女还有云家所在下落，不然我又该如何信你说的是真是假？”云氏后人撇嘴道。他此刻算是明白了，若是把他说成一把剑，他爷爷和酒家女还有他的孩儿就是齐布衣手中指挥剑的剑柄，不然何以挥动剑？
“当真是好打算！小人得志如你一般。”云氏后人冷嘲热讽又道。
“云家百将中死了七十七个人，另外还活了十三个，他们已经听我的去了周汤，你也去吧，至于下落，到时候你问他们就行了，是真是假，立时可判，若是真你便依我所说行事，若是假，你不光没丢了命，还逃离了虎口，岂不是赚了？”齐布衣道。
云氏后人点头，的确如此，就又听齐布衣说“而我要你做的事也看你了，周汤江湖缺个王，江湖的王，而我要你做的，就是一统周汤江湖了，到时候，我要是需要你的话，就会派人通知你。”齐布衣起身居高临下说道。云氏后人再与齐布衣说话时则需仰望，实在难受，也起身并排。
“你自己好好想想，若是想清楚了，就让他去找我。”齐布衣一指燕寻风说。正在他要离开时，就听云氏后人又道“天下高手如此多，为何偏偏选了武功低微根骨差劲的我？”
“兴许，是你的的比较好！”齐布衣沉默片刻说。
云氏后人武功确是不算多好，但也不是他所说的自己一无是处的样子，没了内家功夫的江湖，靠的就是谁更能吃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是不假的。其二便是此人有云家刀谱，天下的武功要看武功路子，路子好了更厉害，见过哪家鸭子当做天鹅展开翅膀飞上了天？
一切，皆像是定数！谁让自己凑巧不凑巧见了他呢？他这么多年苦心练刀非是没有成就，只是差了临门一踏入龙门从此脱胎换骨而已。
届时，天下又多出来一个江湖高手。
齐布衣仰天抬望，但见两位师父的面孔在天上飘过。
天下的江湖还是太乱，向来是武人好乱法，若是没有人钳制，岂不是乱了套了？以后啊，这江湖还是得靠这样一号人物坐镇。
王朝阴谋几许？有一能人可以胜过千军万马，有了这样的人若是被人所用着实是不善之举，如此一来便没了其他法子了，要不刺杀，要不离间，行此事江湖游侠最合适了，上可至达官贵人耳，下可到天下俗民前，口口相传，便是以讹传讹也能传成真的。
而这江湖中人啊！都道是消息最灵通了。
……
齐布衣最不怕云氏后人出尔反尔，只要他在乎云家亲人，如若不然只能道他齐布衣有眼无珠不识人了。至于云家，光是他的本事是解救不出来了，只要云家还在夏與，一家可敌百万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