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布衣推门而入,是时云氏后人正嘬着一个鸡腿吞吐,满嘴油腻不堪,两人相谈甚欢,竟都没有注意到齐布衣的到来。
云氏后人仅仅露出了两只手,自脖间穿插而出,刚好能够到嘴间,这还是多日以来和燕寻风苦苦商讨的结果,起初燕寻风还怕他另有妙法逃脱,可云氏后人无奈啊,他除非有脱胎缩骨术才能让自己从这么点的缝隙内钻出去。可他没有啊。不过这样子实在难受,本就捆的不好,这样一来,他那双胳膊扭扭曲曲才从上面掏出来,这一环扣一环的铁链,夹在肉上生疼不已。
“燕兄弟,你这酒是从哪来的?”云氏后人抿酒问道。
“从酒铺子沽的,怎得?不好喝?”燕寻风说。
这酒的确不咋滴,初时喝着还好,若是细细品味,一股酸涩味道就会从喉咙下喷薄而出,在嘴里和舌头上泛滥成灾,久经不散。云氏后人初尝有味,便使了个眼神随口问“这酒,是不是不如昨天的贵了?”
“哪能啊,往日里喝的都是普通的酒,今天难得奢侈一次,我就多拿了些银两换成了酒铺子中最好的酒,那掌柜告诉我说这种酒贵在喝多了不伤身,我当时还想呢,什么酒喝多了不伤身子?难不成仙药啊?”燕寻风虽然当时这样想了,却没作反驳,本就是自己想卖而非别人鼓动着他买的,说那些个干什么。再说了这老板说话一股小家子气还沾沾得意,话不投机说半句都闲多。
“本想喝个尽兴,看来只能等晚上了~!”燕寻风摇头晃脑失望道,那方云氏后人一听酒贵,顿时问道“这酒,有多贵?”
“你刚才喝的那些,就是一个金子换来的。”燕寻风如实回答,云氏后人愣神之后,暗呼不得了,乖乖,这他在村中喝上个一年的酒,也花不了这些啊,真是见了世面开了眼界了。他突然想到那偷袭自己的人的长相,在他心中那可真是青面獠牙尖嘴猴腮丑头怪面若是头顶在生出来一副犄角,活脱脱就连阳间怪物阴间小鬼也比不得他的丑,世间话语难以形容。
再想到这今天喝的酒是花的那人的钱财,心生快意,一阵得意上心头,虽是嘴上说着酒如何如何的难喝,手上的动作是一丁点都没停,反而更快了。直让燕寻风看的浑然摸不得头绪,这酒究竟是好喝还是不好喝?看他的样子是好喝了。燕寻风干笑两声高呼一声“来,干~”
两人举杯相庆,突然心有灵犀一般觉得如此喝酒太过墨迹,碗往地面一甩,怦然碎裂,一人提起一坛,满室尽是喉咙间下咽的呼噜声。云氏后人着实没有燕寻风喝酒快,不时挺多一下,而燕寻风竟然一口气不带换的,直让云氏后人叹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天下之大,无酒不欢!果然有这不出世的天才,喝酒一个赶三。意欲一气吞山河啊~”
期间云氏后人说道“燕兄弟,我这要是把身上链子除了去,哪里还像待在牢狱中的样子,整日大酒大肉大快朵颐,承蒙兄弟关照,有朝一日你去朱武北境垂头小镇,镇上有家柳花酒~”云氏后人说着说着嘴中口水不自觉流了下来,嘿嘿一笑回味一番继续说着“那流酒啊,当真是天下一绝啊,那个香哦~等你到了那里,我就请你喝个够,然后把配酒方子要了给你,等哪天你找到婆娘了,让她酿给你喝,姑娘那双小手酿的酒才是真好喝!”说着说着,他就不自觉想到那洁白无瑕的酿酒姑娘,掌柜女儿,每当他路过时总要提上一壶酒送与他,然后面上含羞,绯红如花般绽放,兔儿受惊似的一跳一跳跑开。这等姿态,不知吸来了多少周围男儿的眼,盼枯了多少男子的心,急煞了多少待娶妻生子男人的脸。
燕寻风放下手中坛子,枯声声道“这酒啊,我喝在嘴里都是一个滋味,只要够辣够呛就行了,香不香的倒是无所谓,要说品酒,我是万万比不得我师弟的,到时候我给你一壶好酒就够了。”
“毛病。”云氏后人嘴中吐字,竟还有这般喝酒的奇怪人。他竖起大拇指嘴角一瞥装模作样夸赞道“兄弟果真是奇人。”只是这手指伸在了脖子旁嘴巴下,身上还绕了个‘铁环佩’装饰,看起来倒是有些滑稽。
正当云氏后人扭扭身子的同时,燕寻风仿若后知后觉般不失时宜提醒道“你那北境小镇可是夏與的了,现在哪还有朱武?”
云氏后人心中一呛,良久之后冷哼一声低沉声道“我说有就有!”
这朱武啊,早就成了夏與的一方疆域了,朱武灭胡为他人做了嫁衣,灭朱武后,一大半归了夏與,一小半归了周汤,两者相差的,也就是那千里胡地了。
“燕兄弟,你看兄弟我这憋的实在难受,不如你把我松开点,绑住脚不就行了,怎得还浑身上下都把我给绑住了呢?”稍后一会,云氏后人与燕寻风和声细语商量道。
然而对此,他燕寻风可是自打开始就抱了坚决的态度,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独自巍然不为之所动,燕寻风果断拒绝“不行!”
“没的商量?”
“没的商量!”
云氏后人听着燕寻风这恍若硬石一般的口气,真就后悔了,若是他有陈夫子那三寸不烂舌,能把活的说成死的,把死的说活了,而又仅仅是一个东西他能分开说成六七个,一句话说出数种语气,委婉动听,早就把燕寻风给忽悠好了。
云氏后人生着闷气,再不搭理这不知变动的燕寻风,突然感觉阴恻恻一阵冷风刮了过来,于是他低头看着燕寻风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天变凉了?”边说他还边打了个哆嗦,边上燃起的一盘火木炭带来的暖气已经没了大半。
燕寻风被这么一说,这才感觉到果真如此,他猛地往后一看,只见大门已经被人打开,心中还奇怪着,来时他把门关上了啊!他起身去关门,关好以后,回头一看,只见云氏后人正张大嘴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燕寻风也一阵心惊胆颤,往地上一看,光亮下有影子,松了一口气后猛然间提了三口气。天下间轻功有形,师父说了,无论是谁使用,都得或多或少依靠些凭借方才能跃上青天与月并列,而这就是破绽,耳灵之人对一丝一毫的声音都会有所感知,于是他师父教给他的第一式就是,先练耳后练攻,当耳成灵耳后练功时自己听不到自己脚下声音时就是最高境界了。如风一般。而他,果真如此?风过无痕迅疾如闪电,此人轻功在他之上,还多出不少呢!若是此人刚才欲意杀他们,燕寻风可保不住云氏后人,自己能不能跑掉还另一说,这人出剑的手上动作要是和他脚下动作一样快,今天就是他就燕寻风的忌日了,明年说不定能喝上姬子给祭的酒了。幸好他没有这个意思。
燕寻风满头大汗颔首作揖虚心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隐士前辈?初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见谅。只是今日前辈突然到访,不知有何见教?”天下的出名能人他大略知道个尽了,就算这些年来也没见过有人比他师父的轻功更高,曾经师父告诉他说‘你已经有我十之七八功夫境地,再艰辛修炼个两年定然会有我十之**,说不定还要超了我呢!’若非是不出世不出名的隐士,更有何人可堪与南山老人的踏燕寻风比肩?
只听得一阵叮当声响起,燕寻风偷偷抬头一望,这人已经把云氏后人身上的锁链拿下来大半,心中一惊,感情这人是来救人的,这下可完了,人他是留不下来了,燕寻风站在原地没动,以卵击石自不量力的事他是不会做的,人若有智,岂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做而无用徒劳无功白白搭上大好一条命。若是等两人问起,只能如实说了。
燕寻风见来人并未讲话,意欲偷偷退出,临门一瞥竟发现云氏后人脸上的震惊竟丝毫不亚于他。丝毫没有得救后欣喜若狂样子,反而大惊失色。这又该当如何呢?就在这一愣神间,只见那人突然扭头,燕寻风无奈停下脚步,举目一看,实在眼熟,细致一观,如大梦初醒,惊疑问道“你是~?”
齐布衣嘴角含笑问“怎么,才见过面没过多长时间就把我忘了?”
燕寻风见来人是他以后,虽没了心中恐惧,却忐忑不安,他对云氏后人这阶下之囚是不是太好了?一不是亲如兄弟,二不是情同手足,那般作态看在他人眼中着实太过亲密,要是被他看做心有所图,更是有理难说了。原本还打算仗着自己轻功好,打不过可以跑,此时是惊恐万分,跑的过吗?
“没有,没有,哪能啊!我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把他给放开了。”燕寻风一指正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的云氏后人。云氏后人一听心中顿时不乐意了,怎么听他的语气不能把我放开?还真是义气多在酒肉上。转念一想,这些天吃的是他的,喝的不也是他的?自己不也时刻怀揣着等他给自己一松就偷偷跑走的心思?天大地大还是命最大。
“我是有事来与他作商量的。”齐布衣回答。
云氏后人恍然大悟,立马知晓了齐布衣的来意,往地面上无赖一坐,就差和那泼妇一样撒泼打滚了。
“要我说可以,但是你得放了我!”云氏后人平静说道,且不论他尚且在人屋檐下,不低头便罢了,要学那些个没脑子的再颐指气扬,真不知道命不是铁打的吗?
齐布衣席地而坐,面对云氏后人,他轻轻摇头说“不是这个。”陈夫子要做什么事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就差安定城中几个小啰啰一般的人物,一个装作乞丐在尚府前,一个装作下人在尚府内,还有几个则被他偷偷安排在别处,此时也没闲空搭理他们,常言道树倒猢狲散,若是陈夫子一死,自然而然他们就偷偷离开了。只是可惜陈夫子学问颇高,却不会选人,云氏在朱武却是满门忠烈,按理来说云家人对他来说也最值得信任,于是他才选了这个勤奋刻苦看起来像是个高手的云氏遗子遗孙。但这天底下从不缺乏刻苦的高手,缺的,仅仅是那跃了龙门的鲤鱼。
“那是什么事?”云氏后人问。
“你看这天下会归谁?”齐布衣问了个让云氏后人不知所云的问题,天下归谁他不关心,反正朱武早就灭了,他只是想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无能之人。再说了,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边倚门探视的燕寻风也听到了这丈二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暗道“呵!真是那一朝为将,终生难忘报国恩?”
云氏后人眉头一横,无所谓道“天下归谁我无所谓,我只想知道,过了今天我还能不能活?”
“你能活多久我不知道,但是你却不会死在我手上。”齐布衣肯定道。边说他边从身上取出一四四方方青色物,上刻祥云七朵,日月同辉,但见云遮半边月半边天,唯留一太阳印照紫霞光,染红了天上云。
云氏后人一见此物,心神澎湃,神情激动,嘴皮发紫,久久难言,良久,他突兀发生放肆大笑道“果不其然,云家族长那老儿,原来竟是被你亲手所杀,痛快,痛快至极。”其言虽如此,其声却悲鸣。当初逐他出云家让他进那小村吃尽了苦头的人就是云家族长。可惜了那云家百口人竟与他这一个糟老头子赔了藏作了古,亦陪朱武同进了地狱。
这方青色物为一块巴掌大小的青石,是云家族长世代执掌之物,亦为其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就像王朝玉玺。燕寻风眼角一瞥,顿时感慨,这什么不值钱的东西,这些年来他随着姬子,也是养成了一双对玉的刁钻眼,一眼望去就可知东西好坏,只是这物件,看雕工之强,天下罕见,只是不知哪家败家傻子竟然在一块分文不值的破石头上花费这大力气。仔细想想方才两人对话,貌似是云家之物,再看云氏后人神情,应该还是个颇为重要的东西,让他更叹了,云家一门百将,竟然连块美玉都拿不出来!
“哼!就让他们一同进地狱对他那所谓的皇帝尽忠职守去吧!”云氏后人满脸嘲笑,不自觉有滴滴泪水滑落,以手捂面懊恼道“那里面,可是有多少初生之人,又有多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都随着他枉死了嘛!”
“如此说来,云家上下都是由你亲手斩尽杀绝的了?”云氏后人恨恨道,咬牙切齿。
“何以见得?万一我见了他们心软放了呢?”齐布衣满脸玩味道。
“我曾听王都遗民说进了云家的人是一位大将,常言说慈不掌兵,国仇在前,你会留下祸根?”云氏后人细细分析,说的那是头头是道。
“我要是身为大将军还能满身布衣?”齐布衣反问。
云氏后人仰天大笑,大呼解气“我曾听说夏與一年前一位大将殿前斩人,还是斩的朝中大臣,夏與王亲令革职,又亲眼送下牢狱,不时问斩,没想到竟是借尸还魂道,瞒天过海术,料想那位将军,就是你了吧?你虽战功赫赫,仍旧离不开一个到头来万事成空。”
齐布衣竖指夸赞“谁说武人无脑?”
云氏后人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燕寻风也知晓此事,只是不曾听姬子说起这人身份,只以为是一位齐家来人,真不知正主就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