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家三师,那是有名的不对付,这在尚家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徐师信法,鲁师奉道,文师崇礼,三人个不相服而又据理力争,总想要在尚旗书身上挣个输赢,谁让这是他们三人选定的弟子呢?而那尚旗书,又是师既尊,是书就读之人,哪管你这哪门哪派。
这不,文师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不在尚家好好待着非要外出去作什么巡游说,如今看来,当初没有听从他说的话,果真是明智之举,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是这样的。
大清早的,尚旗书迎师出家,将近中午时分方才归门而入,这时,徐鲁二师正一人做桌前一侧,目露森森火焰,徐师大叫一声“一国之有法,方有规有度~”反观鲁师,一袭大袖长袍,上面纹着经义典籍,束发代高冠,眉浓目秀,只见他眼睛眯起,虚拂着长长胡须,装若逍遥,态如疯癫,细细看来却又一板一眼,飘飘似仙,他吁声道“奉天而知名!”而那徐师最为看不惯的就是他的这副样子,向来脾气暴躁的他是撸起袖子就要动武,这可吓得鲁师连着后退好几步,桌上的什么珍美佳肴再也顾不得了。“哎哎哎,身为一个读书人竟然学起了粗鲁莽夫,你愧不愧对与夫子之名!”鲁师退着退着,见再无路可退,张眉怒斥这位不守道义的“徐匹夫”!动武?他可打不过这个文武不忌的眼前人,他可是文武不济。
徐师冷笑不止,哼!什么匹夫什么儒人雅士,对他而言,只要有限,就是好办法!他可不愿意与这人论什么道法礼行,开口便是侃侃而谈的“鲁野士”嘴上功夫那是一个了得,虽然他不惧,可真要说下去没个半晌功夫那是分不出高下的,有时候整天之间也磨着嘴皮子就过去了,他还干不干别的事了?
鲁夫子突然止住了节节溃败的脚步,就往那一杵,气定神闲的睥睨徐师,要是去了头上的东西,再摘了一身衣服换上一身白衫,手里拿着一柄玉扇,说不得这样的年纪还真能迷住不少女子。徐夫子一向不以容貌与人对此,他觉得那不过是粗俗子弟才做的,这人的样子更让他气愤不已,拳头紧握。鲁夫子轻笑“相貌唏嘘平常的徐夫子看来又要气坏了肚子喽!”不是徐夫子不屑一顾以貌识人的人,而是他的相貌实在容易让人诟病。一点“朱砂”麻右脸,壮实身子面如柴,眼小和若干枯豆,眉乱嘴斜就差个脖子歪。
徐夫子见鲁老家伙这副形态,顿时一愣,忒个反常了,往日时候,他要不就是东奔西跑胡乱躲,要不就是索性放弃,挨他的打,反正他打的不会在脸上,更不会下手没个轻重让这人躺上半月下不来床,俩人都是要面子,一个被打了不想让人知道,一个打人了不想被人知道,两个面子一对和,得,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不过事后啊,鲁夫子会缄口不言三日,三日之后,依旧不知悔改,就像挨打的时候是半口不松。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更让徐夫子疑神疑鬼的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后以为鲁夫子在装神弄鬼,那是又要往前冲,刚走一步,鲁夫子垂下的双手自胸前抬起一指,点了点屋外,徐夫子扭头一看,喝!怪不得他变了样子,尚旗书正领着一个乞丐和一干下人站在外面呢!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刚回来。
这下徐夫子面色更难看了,尤其是一眼看见了一个乞丐,他就直愣愣的盯住那人,面色不善,寒光乍放。刚压下去的火气立马又给提了上来,用手指头连指几下尚旗书恨铁不成钢的连连责怪“好啊你,文老头子没接到反倒又接回来个乞丐,以前的事你是都忘了?”
以前的时候,尚旗书曾经碰到一个乞丐,那人凑巧之下一把歪倒在尚旗书身上,声音虚弱可怜楚楚道“好先生,行行好~”话未说完,一翻白眼就昏了过去。心善之人尚旗书处于好心把这人带回了家,三师之中却不同意他的做法,尤其是文师最是反对,曾经说过“人救人是救的命,己救己才是救的心,你可以给他饭食,但不可以把他带回家,天下间的乞丐有十之七八不思上进,何苦给自己寻烦恼呢?今天你把他带回了家,就需要对他这个人负起看不见的责任,你尚旗书是家大业大,可你尚旗书终究只是一个人一条命,今天救了他,明天你能救的了天下人?要是他死在了街上,兴许才是真正的解脱吧!省的浪费了这颗承的下天下这么多的书的心,除了吃饱喝暖再无请求岂不浪费?”
尚旗书向来听三师言,除了那件让他在三人中择一至上者,他无可选择,直至如今,没成想这个乞丐的去留成了第二件尚旗书不听三师之言的事,三师劝不下,这让徐师第一次知道,什么善人才是这样难缠的人!而尚家终究是尚家,苦苦相劝之下也只得默认了尚旗书的做法,为此,文师一怒之下半月不教书。
乞丐初醒后,乍一眼看见的是尚家宽敞的房室和屋里琳琅满目的饰品,哪一件都够他吃上许多天,更为珍贵的东西换成钱之下也许让他一辈子都花不完,第二眼看见的就是尚家目所不能及之处的院落,高阁楼台,亭水花色,平整的砖石道路,粗壮而高的梁柱,乞丐从未见过,他的家乡原本是个小地方,小到一条河中泛出的水一刻之下就能冲的什么都不留,包括人命。
许多时候,他听长过见识的老人说这天下皇宫,兴许老人也是从其他人那里道听途说而来的,嘿,就这样也说的让他们这些“目光短浅”的孩子向往不已,“天下的亭台楼阁怎么就被有钱人占据了?”这是逃过水灾一劫以后东来西跑后,乞丐被眼前景所惊后的第一感慨。打那以后,乞丐心中在小时候暗暗下定的决心“以后我也要有这样的房子”亦烟消云散,天下间的路上坎坷远比他想的要多的多!
在乞丐的苦苦哀求之下,尚旗书又是善心一动把他安排在府中留了下来,这个乞丐初时倒也老实,府上的人有人欺负,有人照顾,总是这样,有时人好有时人坏,他是无论好坏概不接受。
逐渐的,乞丐的身影就和尚家隐匿在了一起,在别人眼中不善言谈的乞丐成了尚家的一道影子,只要稍微闪躲一下,就不会有人注意。
那天夜里,被人淡忘的乞丐,偷盗了一堆珠宝要离开被家中一下人发现,乞丐狠心之下捅死了那个下人接着仓促逃离,尚家人这么多,一旦闹出点什么更大的动静,想走也走不了。当死掉的下人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冰冷,尚旗书伤心不已。
那些珠宝对于尚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三师亦暗自庆幸,这乞丐还好不是什么非心之人,要不然,向来安稳的尚家就要出乱子了。这就是,自己给自己寻来的难吧?
打那以后,尚家就是乞丐的禁地,尚旗书也再没带过什么乞丐来过,不过许多读书人倒也时常住进尚家之中,他们被安置在别苑,反正尚家院子足够大,房子足够多,以至于尚家二公子尚旗书在读书人那里口碑一向好得很,听说朝廷之中的重臣亦有人在安定城中得过他的恩惠。虽说如此,尚旗书倒不恨什么乞丐,要不然也不会让人管其温饱。
文夫子在一旁站着,亲耳听到“徐老儿”一口一个文老头,满脸无奈,他自然从早就知道三人只见互相不尊重的称谓,其实他暗地里也和别人叫过徐师,虽然这样叫着,三人见面的时候,一向还是挺和谐的,一口一个夫子叫着,不过这仅限于当着尚旗书的面。
尚旗书一听徐师这样叫,曾经有下人来告诉他说“东家,东家,我今天见了一件有趣的事!”那边尚旗书其实对这类事兴趣并不大,大都是邻家长李家短的,不过他不忍驳了人家的兴致,还是回了句“什么事?”就听见那人爬到他耳边小声的说“徐夫子说文夫子是老头儿,鲁夫子叫徐夫子徐匹夫,文夫子还称呼徐夫子说他是徐老儿!”边说边左探一下头,右探一下头的,生怕别人听见。
起初尚旗书怎么信,以为他在拿三师消遣,还怀着愤怒的训斥了那人一顿,方才兴致勃勃的下人这下不忿的嘀咕句“我明明说的是真的。”本以为能博得东家一笑,这下弄巧成拙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人,是失望而归。
尚旗书这下亲耳听见,深知是自己错怪了人家了,看来等哪天找个功夫,得给人道个不是。他冲着徐师使了个眼色,徐师一看,说的那是更有劲了“怎么?你做得了我还说不了了?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乞丐给我赶出去!”徐师气势冲冲的看了这老乞丐一眼,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就是为什么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文夫子说教了。什么“乐于助人”什么“多善寡恶”。这一眼看过去不要紧,眼前的乞丐竟然有了熟悉的感觉?他亲戚朋友都大都在安定啊,前不久他还亲自去看过,也没见有人成了乞丐?那远点的朋友呢?又一想,自打学成归来以后没过多久就成了尚家三师之一,也就文夫子比他来的稍微早上一点,仅仅是一点,冲他来的人,大都冲着他的名气和才气吧?才气之名,大多数是真有,只是没那么大,出了这几个相近的城,怕是听都没听过哦!另有一部分,是他厚着脸皮自己给自己加上去的吧!再想学习的时候呢?哼,想都不用想了,即便同窗多年,他念的上名字的一只手都用不上,虽然大都是别人不搭理他,那些人,过了这么些年,就算见了,也各自不识。又仔细一看,这可把徐师大吃了一惊,张口结舌道“文老头?”
那边鲁夫子正看的起劲,徐师教导人是最为有趣的,总是叫叫嚷嚷的,虽说嗓门大是他的一大长处,他嗓门也忒大了点,也不知道自己那徒弟是怎么忍得住这样一个师父的。徐师这一声半信半疑的“文老头”可让鲁师废了大劲,眼睛都要瞪疼了,还是没看清披头散发老乞丐的脸,他走了过去和徐师肩并肩,一把掀开老乞丐遮住的头发“还真是文老头啊!怎得成了这个样子?”
这不看还好,越看徐师是越没忍住,哈哈笑声一出,可传遍了整个院子,这爽朗声音停在了院中的下人耳中,这下徐师和文师不和的传言竟然不攻自破了,谁曾经说文师和徐师不和的?还让他们费尽心思揣摩着该怎么在这人这里说话,到了那人那边又该怎么说话,才能惹不到两人的不痛快,这下可好了,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做了个荒唐事,当初那说出来的人啊,又被下人们寻到了打了一顿,脸肿了半边天不说,还抢走了自己身上仅有的那些银子,当初他卖的消息可是收了大钱了,哎呦两声,他瘸着腿缓缓退去,暗光一闪,那半边完好的脸显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偏个给他留了一半,临走还吓唬他说“留你一半,等这一半好了再打另一半,这样就都一样了!”这人原来是当初被尚旗书训斥一顿的下人,他含糊不清道“打都打了,还非得分两次打,一次打够不行嘛?”就这样,他也顾不得为了什么打他了。
徐师那是笑出了眼泪方才停下,捂住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文夫子啊文夫子,你这一年巡游游的可好啊,都把自己搞成了个乞丐了。”边说边乐呵,要不是气接不上,估计他都能笑上个半晌了。
文师不恼反笑,故作高深的拍了拍徐师的肩膀“小子,你还年轻,有许多事情你不懂!”徐师一把仍开了文师的手,不悦道“我们不就才差了五岁,这算的了什么?”这一幕可看得鲁师目瞪口呆,向来装模作样可都是由他来做的。
说着说着,只听文师肚子叽咕一声,这一天以来他可什么都没吃过。“文师,肚子饿了?”鲁师探出头问。“恩,饿了!”文师这一声让鲁师再一愣,文师回应的如此豪爽利落,变了,大变啊!“那边还有我俩吃剩的。”鲁师一指凌乱不已的桌子,上面还摆着盆盆罐罐。
尚旗书打着吆喝道:“兰儿,你把桌子收拾收拾,还有再让人送来饭菜,我这一天没吃过东西了。”说着他摸摸肚子,文师开怀畅笑,好个徒弟。接着徐师朝着鲁师暗示一眼,那边就已然明了,都是聪明人。
文师归来,尚旗书肯定要开心不已,这个时候他们再论这论那的,不是和三岁无知儿一样了?暂休为上,当择他日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