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擅长骑射,长扰朱武边境,数年前,胡军推关而入,连夜闯入风沙关隘,守关将军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誓死抵抗之下战死,那一战,三万士兵竟然无一活口,皆被屠戮,朱武帝王大怒,而立之年的安国将军朱知命奉旨领三十万重兵收复失地。
朱知命为朱武王室,自三岁习武,武力可以一当百,再加上三十万大军相助,胡人士兵被打的节节后退,只月余间就将来势汹汹的胡人子弟赶出了朱武边境。
然而朱武大王并不满足,不理大臣们的阻拦,强行下令攻打胡地,胡人家园受到侵犯誓死抵抗,终于决战与青蒙圆上,这一战后,胡人失去了最后一块安身立命之地,胡王不堪重辱不愿降敌,仅领着最后身边三千人西走大漠,寻那一线生机,誓要找到一片乐土。
从那过后,胡地归于朱武,这一战,也打的朱武国力衰弱,元气大伤,三十万强军兵甲只回来十万余人。夏與趁此机会强军压境,当今国力最胜的就是夏與,从十年前就是。
朱武转瞬被灭,身为韩王朝的极力拥护者,韩王意欲出兵相助,奈何中间隔着一个周汤,韩王派人商讨,周汤百般阻挠,直到朱武被灭,韩王这才知道夏與愿赠朱武国内二百座城池于周汤,只要它钳制住韩王兵马。
“爷爷,爷爷,我都十七了,从我十五那年你就给我讲这些,一直讲一直讲,都听得我耳朵起了老茧了。”一个清秀女子埋怨地冲着并排前行的老者嘟嘴,肩上头一伸,一根纤细手指揪住自己耳朵说,那一双灵动大眼白斜着老者。
“好,好,不说了,我家小玲儿不想听了!”老者宠溺道。
老人姓胡,这些年来东跑西跑的有了点名气,人都喜欢称他为胡夫子,他这个孙女虽然不是亲生的,也养了她十七年了,十七年前的一天,他唯一一个儿子死在了军中,当时国内正养马练兵,哪有什么战争?听军中的领头人说,他的儿子是在与人对战的时候被人误伤,一个不巧打中了心脏,不治而亡。
当时他就心死如灰,背着自己孩子的尸体回家途中,恰巧遇见一家贫苦人家生了一个孩子,那家人说这已经是第七个了,实在是养不起,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能狠心扔了,要是遇见好心人把她捡了就是命不该绝,不幸饿死的话,是她命不好。
胡夫子心疼之下就把她给抱回了家,等她十岁那年,胡夫子让她回家认祖,当时她没有名字,平常都叫她小玲儿。
奈何那家人不认她,胡夫子无可奈何之下就领着她离开了家乡,胡地多产好马,胡夫子家也有几匹马,还有一本书《观马策》,里面尽是相马之术,是他父亲传给他的,于是变卖了家产,每走一地就与富贵人家相马,初时胡夫子相马不要钱,有些请不起相马师的人家勉为其难的就让他试一试,这一试可不得了,仅仅指点了四五次,就让那家人赚的盆满锅满的,那家人知道捡了个宝,好吃好喝的供着,后来这家逐渐做大,胡夫子也在城中变得小有名气。
胡夫子本以为就会这样终老,自家孙女也逐渐出落得落落大方,水灵水灵的,谁料那家人家有个小子是个浑人,看上了年纪不大的小玲儿,胡夫子一怒之下打了那人一顿,又一刀把他的手给劈了下来,连夜带着孙女逃出了城。
从那以后,他们就再也没在一处地方停下过脚步,胡夫子是替王公大臣相过马,与平民百姓也相过马,慢慢的,他见得马越来越多,能入他眼的马也越来越少。直到有天,他听说夏與都城祁阳中有匹天下独一无二的马,他就想来看一看。
这两人皆穿胡服,小玲儿有些紧张问道:“爷爷,听说夏與民风彪悍,我们穿着胡服又是胡人,会不会被人暴打一顿?到时候可找谁说理去?”
“不会,不会。”胡夫子反驳道:“自朱武灭国后,胡地一丝不落的成了夏與国土,胡人自然也是夏與人了。”
小玲儿见爷爷无所谓的态度,轻哼一声嘀咕说:“胡国都被他们打败了,爷爷你还这样轻松~”
老人无奈,国之存亡,与他们这样的平凡人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不过是换了一个种族而已,活的越大你就会越无所谓,在哪活不都是活着?若是人人都像小玲儿这样的想法国界差异太大,他们两人也不会这么些年安安稳稳的走过了朱武,走过了周汤,又来到夏與了。
走着走着,小玲儿鼻翼一皱,神色一正道:“爷爷,有血腥味!”
胡夫子使劲地吸了两下空气问:“哪有?”他可是什么都没闻到。
小玲儿一指前面,胡夫子和孙女对视一眼,从各自眼中都看见了要凑热闹的神色,胡夫子大悦,真是我自个养出来的孙女,性子还挺随我的。
两人拍了拍马屁股,催促身下的马加快速度,两马绝尘而去,下了一夜的大雪丝毫没有影响到它们的速度。
就在一片林子中,他们发现了一个个残碎的尸体,胡夫子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人出手如此狠辣?
小玲儿几时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她见过杀人不错,还见过好几次,虽然离得有点远,刚开始时候也心中有些难受,后来就逐渐好了,在这乱世,死人的事数不胜数,她见得多了。
但是眼前的一幕哪像是杀人,更像是虐尸出气一样,她连忙跑到一个树下干呕起来,吐着吐着,突然看见地下还有一根手指,她黑着脸又跑到了另一个树下。
胡夫子初见之下亦是震惊不已,他察看了下尸体,只见身上伤痕虽多,唯一致命的只有喉咙处一剑封喉,他不寒而栗,连忙拉着自己的孙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小玲儿蹬了好几下都没有爬到马上,对爷爷撒娇道:“爷爷,我的马累了!”
一听孙女的话,胡夫子胡子一撅,严厉道:“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跟我走。”
小玲儿拽住胡夫子的手左摇右晃,就是不上马,口中直呼她的马累了,要和爷爷做一匹马。
胡夫子无奈,一把把孙女拉上自己这匹黑马,两人快速离去。
胡夫子这些年赚的钱财可不少,在胡地有一大片马场都是他的,在他那本书里说,胡地是最好的养马地方,所以他把马场又买在了胡地,马场里是各式各样的好马,而这两个又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孙女的那匹虽然看起来小,不如这匹大黑马壮实,却比这匹马更为名贵。
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孙女的小心思?一方面是着实怕了,另一面则是他们从远道而来,骑了一天的马,她是心疼这匹枣红马,所以才要闹着和他坐在一起。
小玲儿趴在爷爷怀中安心不已,她从十岁那年就知道,这世上除了眼前的老头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对她好了,可他却越来越老。
她一直都想做个孝顺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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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布衣挑的这条道,还真是人烟稀少,天都黑的快看不见了,他还没见过一户人家,天上风越来越大,刮落了积在树干上的雪,忽而又有鹅毛雪花飘落,还越来越大,他回身看了一下,自己虽然衣服单薄,却也不怕,这匹马可哆哆嗦嗦了。
肚子叽咕一叫,他这才想起马儿和他一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齐布衣满脸歉意,摸着瘦马空空如也的肚子道:“跟了我可苦了你了!”
马儿拿头拱着齐布衣的肚子,像是回应一样,惹的齐布衣一笑。他又牵起马儿继续向前行。
也不知道有了多长时间,浓浓夜色里就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个房子,齐布衣上前推了推,没有推开,里面应该是反锁着。
他砰砰两声,敲响了房门,过了片刻,就从屋里传来一个苍老声音说:“来了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一个老汉披着一件厚实衣服开了门,老汉一看一个瘦弱单薄的邋邋遢遢的小伙子站在门外,一下给拽进了屋子,齐布衣没敢用力,生怕把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汉给拉倒,跟着他进了屋子。
有个房子搁风,齐布衣顿时感觉暖和了起来。
“小伙子,哪国人?”老汉张口问的齐布衣一愣,过了会齐布衣开口询问道:“老先生,您何出此言啊?”
“我是夏與人。”齐布衣接着回答。
“我和老婆子我俩这条路上是唯一的一户人家了,其他的人早都搬走了,听说是咱们的大王许了他们一片好地方,你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条道啊,自从祁阳大道建了以后就荒废了,一片挨一片的林地都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了,所以也就没人盘查,许多其他国家的人都是从这里借道,他们啊,是些打仗波及到的难民,这年头,是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哪地方都有,也就我们夏與好点。”老汉解释道,说着说着一阵悲从心来,老汉干枯的眼睛里突然挤出了一行泪,他偷偷擦干又接着说:“我和老婆子有个儿子,就是死在了战场上,本来我们也打算走的,后来一看有许多人都在这条路上风餐露宿的,就守着两个屋子留了下来。”
“你说,这整天打的什么仗,要是没了仗不就死不了这么多人了吗?”一个哽咽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老汉看自己老伴走了出来,问候了句:“你醒了!”
这位老人慈眉善目,齐布衣看见她手里还抱着一件厚衣服,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抓住,又伸直双手递给正和老汉一起坐在铺着两块布的地面的齐布衣面前。
“你衣服也穿的忒少了,这么冷的天,不多穿点衣服不得冻坏?”老人心疼道。
齐布衣满怀感激地接过,这一身衣服既宽大又缝的仔细,应该是老人的儿子生前在世的东西。
衣服入手,齐布衣突然想到自己的马还在外面冻着,起身说:“老人家,我还有马在外面呢,你们这有没有干草?”
“有,有。”老汉点头道:“就在另外一个屋子里放着,你随我来吧!”
齐布衣来到外面,见老汉打开了另外一个屋子,他正准备迈进去抱一些干草,就听老汉说:“你把马牵进来吧,里面也没人,别给冻坏了。”
“多谢!”齐布衣感激道,他随着马儿进屋后,发现里面除了几堆干草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就委屈你今天住这里吧!有些简陋。”老汉不好意思道。
有个地方住,齐布衣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在意是好是坏,再说了,这里还能比牢里更差吗?
老汉走了之后,齐布衣把老人给他的衣服放在身子一侧,另一边是窝在干草上咀嚼的瘦马。
不多时,又一阵敲门声传到齐布衣耳朵里,门外站着的老汉呲着门牙手里拿着一大碗饭还有一个大饼。
老汉把东西往前一蠕道:“吃吧吃吧,这条路上没什么人,想你也饿了很久了吧?”
齐布衣不愿意接过来,两位孤寡老人自己本就难生存,越老他们越行动不便,一粥一饭他都感觉恩重如山。
老汉见他不接,往地上一放,把饼往齐布衣怀里一塞说:“听说季山上建了个什么庙?里面的人会出门传道,我偶然听说人做好事多了就会多福多寿,下辈子还能和想在一起的人转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这么年轻,等将来替我俩去看看?”
齐布衣应声称是,老人欣慰大笑,连说了好几声好。
老汉看着几年前就已经倒摧的墙面,早都没了要修缮的心思和能力,也不知道自己和老伴死了会不会有人来葬,还是就这样烂在屋里。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屋。
与人为善便是于己为善,齐布衣曾经长听儒人雅士说,不曾想今日却在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人身上见到。
齐布衣在难民地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在祁阳外的某处有两位活神仙,是无论对谁都和和气气,不求回报的帮助,也因此,这些难民感激之余,长有人跑出去看看那两人,有时候还会伪装成路人帮忙劈柴打地。
清晨,天还不亮,齐布衣起身牵着马走了,那身衣服翻都没有翻开,老汉醒后,再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