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阳宫里的浩然宫内,大與皇帝坐案阅折,作为皇帝,他是天下至尊,万民之主,普天之下,皆是他的疆土。
在他下方,恭敬地站着一位臣子,是位酷吏,面容妖俊,他的名字叫做厉利,在这位皇帝登基七年间,死在他刑罚下的人不计其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只要落到他的手中,绝无全尸。
厉利已经站在这里四个时辰了,四个时辰,普通站姿也让人筋疲力尽了,可上面坐着的,偏偏是那天下最为尊贵的人,所以他低头哈腰,此时已经腰酸背疼。
酷暑虽已尽,余热尚未息,厉利满脸热汗。
他无怨言,也无悲愤,上面是他的主子,只要有主子在,他就做得一条疯狗,什么王公贵胄都得对他战战兢兢。
厉利明白,这一切,都是座上人送他的,若非是他,自己不过仍旧是一个街头卖艺的人,整天看别人耀武扬威踩在自己头上。
所以,他成了一条百姓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酷吏,却是眼前人手中的一把整治朝臣的长枪,皇上心之所指,他定能穿骨透胸。
皇帝,座上人想到这个词就突兀一笑。
这天底下想做皇帝的人不少,有那个本事做皇帝的人也不少,可惜啊可惜,他们没有那诸侯先祖,手中也没有握住这百万雄兵。
既然做了天下共主,其他人就是奴,什么是奴?奴就是只听主子言,指东往东,指西向西,就像厉利一样。
想到厉利,皇帝突然想起来了他正在下面站着呢!
皇帝抬头威严一笑,这才看见下面的人已经双腿打颤了。
“来人,赐座。”皇帝轻声一说,立马有太监搬来了一个凳子放在厉利跟前,他就喜欢这种掌握天下人的样子。
厉利本以为还要再等上些时间,没想到皇帝不仅想起了他,还被赐下座位,这样一想,变得越发恭敬了,本来耷拉着蔫下去的脑袋重新焕发光照。
“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厉利跪下叩头后才坐上了凳子,板板正正,一动不动,仿佛像个正在受先生教导的孩童学生一样。
“爱卿方才所言何事?朕有些没听清,你还是再说一遍吧!”皇帝说。
自从登基临位以来,他势必事事躬亲,奏折无论大小,都要一一阅过,每天在这浩然宫中待的时候就要从早到晚,依旧乐此不疲。
皇帝三十七岁时先皇驾崩,那年他登基,如今眨眼已经过了七年,这都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不知何时就会撒手人寰,若是登基再早几年?他忽然想到先祖有位四岁称帝,竟然有些羡艳。
厉利听到皇帝问他,连忙又起身恭敬道:“皇上,臣知晓萧白玉惹得皇上不悦,不过对于这种人,只需皇上开口一句话,微臣定能让他身败名裂,粉身碎骨,再无可能叨扰皇上。”
皇帝斜靠在椅子上,直直地看着这位大臣,**年前,偶然一次相遇,他就收下这人做了自己太子府中的一个看门小厮,这么些年,原来他已经成了自己手中的一把利剑。
“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皇帝捏着眼角又问,在他身后的一个面容姣好的宫女把手中的扇子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太监,迈了两步来到皇帝身后,撸起袖口露出那双洁白如玉,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柔缓和的给他捏着肩,又发现接过她扇子的人就这样愣在原地,她暗暗地使了个眼神,那位太监立马缓过神来,连忙摇扇,宫女暗道:“怎有如此没眼力劲的公公,也不知道是如何在皇上面前待下去的。”
皇帝背对着他们,丝毫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这副情景可是一丝不拉的落入坐下正抬着头的厉利眼中。
厉利这些年来见过的漂亮女子不少,有为他人妇的,有静若处子的,只要他喜欢又碰巧遇上没有权势的,就会耍些手段弄到手里,夜夜笙歌。自从有了他,人人都道家中妇人好看就是催命鬼,二更不来三更入,可是厉利还从来没见过这等小宫女的风情。
他猛地惊醒,连忙把头稍低一点,再不看皇帝身后的宫女,心中暗暗惊神,这可是皇帝的人啊!就算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有什么奢望,以前他对女子是那催命鬼不屑一顾,现如今,这话竟然不觉入脑,厉利又偷偷抬眼,看见皇帝面色不变,是没有发现他的心思,再看身后的宫女,嘴角上扬,如青莲荷花,她那一双如水的眼睛,是只留在皇帝身上了。
厉利松了口气回答:“微臣,候了皇上四个时辰,微臣是随着皇上来到这的,那时您有要事在身,就让臣在这里候着。”
“才四个时辰啊!”皇帝喃喃道。
他眉头一皱,不怒自威,说话时情绪平静毫无波澜。
“你觉得,四个时辰是不是有些短了?”他问。
厉利立马跪下,以头抢地,惶恐难安,连连告罪:“下官知错,下官该死。”
皇帝一摆手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忠心,我要对付萧白玉,是不会用你的,他不是文采卓越,才气冲天吗?他不是无论什么事都能找出来先例跟我作对吗?他不是自以为忠吗?朕就办了他个忠臣,让百官看看,朕是那种怕他人说朕昏庸的人吗?看谁以后还敢反对我,百官?位极人臣?仍旧是我的奴役!奴役就应该有奴役的样子。”
提到萧白玉时,皇帝咬牙切齿。
他又盯着下面仍旧不敢站起身的厉利欣慰地说:“这方面,还是你做的好啊!”
厉利咧嘴一笑,知道自己再留在这已经没用,起身告退,临走出大殿门时,似有些洋洋得意,就像被大人夸奖过的孩子一样。
皇帝摇头一笑,说:“这家伙。”
他站起身,仰头看着殿上高高挂起的牌子“浩然正气”。
这宫原本不叫浩然宫,先皇那次读书读到兴时,绣口一吐,吐出个浩然正气,当时有几位大臣在殿,啧啧称奇,连连称赞。
事后,就多出了个浩然正气牌匾和浩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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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白玉刚刚睁眼起身,萧家夫人就已经从屋外端着一盆清水和衣物进来,她是个贤惠的女子,所以才能把萧白玉照顾的这样好,他自己明白,也就越发尊重她。
朝廷官员中,哪位不是家中大小妻妾许多位,虽不是个个貌美如花,也是妖艳妩媚,即便是有些人,当初未得高升,原配夫人姿色平庸或者人老珠黄,家中后纳的小妾也如花似玉的。
官官都如此,唯独萧白玉是个例外,夫人姿色平庸不说,他又是个壮年人,他人本以为过不许久,他也要成奢靡风中一风沙,直到今日,那些人也没想看到想要的结果,于是乎,萧府成了一汪清泉。
萧白玉清了脸,洁过面,萧家夫人伸手把他身上过了一夜的衣服褪下,重新帮他穿上一件洁净好衣服。
萧夫人向来以夫为贵,夫君说的话,那就是天意,如今看见丈夫面容憔悴,眼袋微肿,刹那间心疼不已,垂泫欲泣,她在萧白玉身后抹了抹眼角,揩去一滴清泪。
丈夫是朝廷命官,人以他为贵,最近不知为何,皇帝不知突然要他做什么事,三日方才一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萧家夫人蹲下身去,正要替他系上宽大腰带时,萧白玉突然出手阻止说:“夫人,你去把那件白玉腰带拿来。”
萧府有条白玉带,这不稀奇,官家人人穿金带玉,有甚者,丫鬟身上也有几件值钱首饰。
萧夫人疑惑不解地看了萧白玉一眼,也不开口询问,总之夫家才是那位有主见的人,她只需要听就行了。
那条白玉带一直被萧夫人悉心保存着,是多年前从一商人手中购得,初一入手,温滑光彩亮丽异常。
萧夫人尚且记得,初任天官时,丈夫就是系着这条白玉带,迎宾谢客的。
她把手中这条腰带取下放在硬木床一侧,手刚一碰到**的床角,又一阵心酸从心肺间流淌而出,手脚一顿。
萧白玉看到了她的动作,他自知夫人待他很好,只怕又要心塞一阵了,抚着她的耳垂宽慰道:“没事,一日在朝便要忠君之事,有时难免有些劳累也是应该的,要是总闲着,公家皇粮我倒吃不下去了,无功不受禄嘛!等过了这阵子,我就随你回西河边上去走走,听说你祖母就住在那?我们也好去看看她老人家。”
萧夫人一听,本就有些伤感,顿时伤心了起来。
她的祖母多年前就已经离世了,再去看她,能去哪儿看呢?
萧夫人硬撑一笑,还是有些心情不悦,就要出门前去帮夫君寻来那条白玉腰带。
萧白玉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说:“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有些饿了,不知道夫人是不是把饭菜准备好了?”
萧夫人往萧白玉腰间一看,没有系腰带宽大袍子拢起腰身,双手微微提起落在地面的衣服,就像一个女儿家提裙带一样,这样一看,她突然抿嘴一笑。
萧白玉先踏出房门,随后跟着萧夫人挽起他的手臂。
刚说过饿,肚子中咕噜一声响,萧白玉扭头无辜地向着夫人说:“你看,这点路它都不愿意了,要不你背着我去?”
萧夫人听萧白玉这半开玩笑的言语,放下了挽着丈夫的手臂,竟然真的往前一凑,双膝微屈,腰上身子往前一倾,作势真要背他。
萧白玉装作没有看见夫人动作,左顾右盼之下与她并肩,一刮她的鼻梁,探头轻声细语地说:“我这堂堂七尺男儿身,怎么真能让你背?你是不是故意戏弄我?”
萧夫人起身,也学做刚才萧白玉无辜地作态,轻声说了句:“哪有。”突然又半嗔半怒地白了丈夫一眼,偷偷在丈夫衣服下面指了下不远处本来正在扫院子现在正看他们的丫鬟。
丫鬟一看萧白玉朝她们看了过来,赶紧抓好了扫帚,朝着地面呼啦两下,无风地面被她手中的物件划过,招来了片片灰尘。
自家老爷虽然是个宽大的人,可是也是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自然有他们自己不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丫鬟好奇,多看了几眼,但是她们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察言观色的眼力劲,怎么知道老爷是喜是怒,只能敛眉低眼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有时候就能糊弄过去,有时候,老爷就会勃然大怒,被老爷骂地瑟瑟发抖,虽说老爷从不大人,也从不说什么混话,不过在她们耳中,就算是一句训斥也是骂,说与骂没什么两样,说来说去总之就是自己做的不好。丫鬟暗骂自己糊涂啊!怎么就这么不长心呢?自从来到萧府,她几时见过老爷衣衫不整的样子?这次铁定要挨骂了!
她一直不敢抬头,脚下的树叶从左边聚成了堆,又被扫到右面聚成了堆,连迈只脚换个地方的勇气都没有,她突然暗下了决心一咬牙一跺脚“被骂就被骂吧!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等她抬起头来时,眼前再没了那两个主子的身影,丫鬟有些疑惑,又暗暗开心:“这是放过我了?”
她头一斜,眉一弯,嘴一翘,自个这运气可是真好,还别说,这丫鬟,如果打扮一番,也是一个不输风月之地女子的女子了。
不远处一个小厮竟然看痴了这一幕,嘴角流着口水,如傻痴人儿,丑态毕露。
丫鬟扭头一看,就瞧见了这人的一副作态,立马双手叉腰,大喝一声:“呔,好你个劣人,在那想什么歪心思呢?”
小厮被当头一喝,回过了神来,也没有扭捏着,反而双眼一瞪,嘴角一撅:“我看你呢!你这么好看,还不让看啊?”
丫鬟冷哼一声后,再无声息,只看着自己的脚下和那扫帚尖,刚才做豪迈态的女子,竟然羞赧了起来。
都已经走过了院子的萧白玉听到那喝声也猛一惊,转头问夫人:“这声音~是刚才那女子?”
萧夫人点头应答。
“果然是好嗓子。”他感慨一声后,双眼迷蒙地看着萧夫人说:“还是只有我家娘子,才配得上温婉无双啊!”
说完,萧白玉偷偷回头,就像猫踩了尾巴,嘱咐夫人说:“赶明把这丫头还是调远点吧,万一哪天把我魂再给吓没了,我找谁说理去?”
萧夫人知道丈夫平日里喜静不喜动,就顺口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