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时这一夜也辗转难眠,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中午夏成雨转头看着她隐忍流泪的画面在他的脑中像梦魇一样地占据着他的一切思想。他无奈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后往桌子上放杯子,眼光却落到了桌上的抽纸盒里。
温良时下意识地抽了一张纸巾,拉开椅子坐下来一边回忆着方法,一边折出了一只漂亮的纸鹤。他把那只纸鹤放在掌心里左看看右看看,那个站在秋冬饺子店吧台后面的夏成雨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纸巾认认真真的回避着他的模样便出现在了眼前。
夜色已深,四下安静,温良时握着这只纸鹤走进卧室,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关了灯。
夏成雨做了个梦:她排在一个队伍的末尾,她不知道这个队伍是做什么的,她的前面是一个又高又魁梧的胖子,夏成雨探出头去往前面张望,根本看不见头。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个大胖子的后背,那人回头看着她倒是一脸和善。
“请问,我们在这里排队做什么呀?”
“我们在等车。”胖子回答。
“哦······我们在等什么车呢?”
“大客车。”胖子一脸自豪地回答,“一次能坐几百人的那种。”
“哦,谢谢。”
胖子转回头去继续等车。
夏成雨等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大胖子回头,表情依旧和善。
“请问我们等的这个车要去哪里?”
“去哪里?”胖子疑惑。
“对。去南方还是北方?下雪的地方,还是沙漠里头?”
“哦······”胖子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应该是去沙漠里头吧,不过我听说有的人去的沙漠也是会下雪的,每个人下车的地方都不一样。”
“那这样的话,我怎么知道要在哪里下车呢?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坐这个车,有许多不懂,请你不要嫌我烦。”
“没关系。”胖子摆摆手,回答地耐心,“到了下车的时候,车长会告诉你的。”
“车长?他在什么地方?”
“那个,”他指了指队伍的最前端,“等我们的车来了,他会指挥我们上车。”
夏成雨笑笑,“我没有你长得高,看不到那里。”
“没关系,等上了车你就能见到他了,他会给你安排一个靠窗的座位的,那样你就能看到哪一片沙漠在下雪了。”
“太好了。”夏成雨说。“我们离上车还有多久?我能不能去买一瓶水喝?”
“那你要快一点了。”胖子依旧指着队伍的最前端,说:“那里有一个红色的小房子,里面卖各种各样的东西,你去那里买吧,不过你一定要快一点回来,不然车子很快就会开走了。”
“谢谢,我现在就去,麻烦你帮我留一下位置。”
夏成雨朝着队伍的最前端跑去,排队的人好多好多,有的人穿着短裤短袖,有的人穿着呢子大衣,队伍中的男男女女都噤声不语,她跑着跑着就一下子站在了一所红色小房子的门口。
夏成雨打开那个红色的木门,里面亮着好多盏灯,她在一个摆满了仿真花的货架上拿了一瓶苹果汽水。她走到门口的柜台上去交钱,柜台里面的老太太说,这个水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夏成雨问道。
“你要把手上的那枚戒指留下来。”老太太回答。
夏成雨低头看自己拿着苹果汽水的左手无名指上果然带着一枚钻石戒指,她惶恐地盖住手指,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眼泪,“不行,没有了戒指我就上不了车了。”
那个老太太笑了笑,“车已经开走了呀!”
夏成雨闻言赶忙推开门跑了出去,大车果然已经来了,长长的队伍依旧是无声地登车,夏成雨往队伍后面跑,可是怎么跑都到不了尽头,大胖子的影子也找不到了。
夏成雨惊慌地回头望去,却一眼看到了队伍最前端的车长。
“蒲煜······”夏成雨睁大了眼睛,“蒲煜!”她一边喊一边朝着那个人跑去。
可是登车的队伍变得速度好快,夏成雨还没到车前,所有人都已经上了车,车长蒲煜回头看了她一眼,夏成雨赶忙叫他:“等等我,蒲煜,等等我!”
可是蒲煜凝神看了她几秒钟,转上上车关上了门。
大车开走了,夏成雨站在原地看着所有人都走远了,红房子里的老太太走过来抬起了她的手,摘掉了她的戒指,“一枚钻石戒指换一瓶苹果汽水,一辆车上的人才能一起走。”
夏成雨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她拿手擦掉,新的泪珠子就再次掉下来。
那个老太太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她,叹了口气,“不过是没有上车罢了,也值得你这么哭?”
夏成雨也不说话,只是不出声地哭。
“那辆车是去沙漠里的,还有去大海的、草原的、森林的,你去找找另一辆车吧。”
“我就要坐去沙漠里的车,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我们这里的车只有这一趟,一辈子没有回程。”老太太回到红房子里,把夏成雨的戒指放在刚刚的苹果汽水的位置,一转身,它就变成了一朵仿真花。
“看吧,假花怎么能上得了车?就算去了沙漠里,一遇见下雪它就冻裂了。”
夏成雨闷闷地打开红房子的门出来,却见外面的光景变成了一片大海,那个大胖子焦急地对她说:“你怎么买瓶水买了这么久?你的位置都要被人占了。”
夏成雨越过他宽阔的身子看了一眼队伍的末端,只见一个人等在那里,向她看了一眼。
“温良时?”
夏成雨翻了个身,不小心把膝盖撞在了墙上,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起来,起身抱着膝盖“呼呼”地吹了好多口气才缓过来。
睡意一下子去了大半,夏成雨想着梦中的场景,发现记忆退散地飞快,只是还记得几处而已。夏成雨摩挲着左手的无名指,一阵伤痛袭来,梦中没有乘上车的失落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叹了口气,看了看床上和床边都没有小猫秋冬的影子,于是穿上鞋子绕过屏风,就看到小猫的眼睛在夜里闪着光跑来跑去。
夏秋冬打开灯一看,满屋都是红色毛线,而夏秋冬正推着那个越来越小的毛线团玩儿的正欢。
夏秋冬一脸黑线地看着指向夜里三点钟的时钟,无奈只得拿了一个垫子坐在地上,找到了另外一个线头开始把散开的毛线卷起来。
她一边卷,夏秋冬一边造,终于卷完了整个线团,夏秋冬又凑上来扒着她的手,示意她再玩一次。
夏成雨无奈,自己抓住了线头,重新把毛线团给了这只精力旺盛的猫。
深夜三点,夏成雨两手缠着红毛线,看着自己的猫满屋子乱跑,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温良时,想不到他一个大男人家里还会有这样的毛线团,夏成雨笑了笑,把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扎了起来,然后她就又想起了那天下午温良时走的时候曾轻轻摸过自己头发,说:不要太累。
此时此刻温良时的声音仿佛真的传入了耳朵,夏成雨诧异地转头去看当时他坐过的那把椅子,空空荡荡的,哪里会真的有温良时的人影?夏成雨低头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将毛线在无名指上绕了好几圈,她赶紧拆下来,左右看看,呼了一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已经占据了自己的梦境和幻觉,不能再想了,夏成雨对自己说:不能再想温良时了。
睡着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夏成雨醒来的时候手里攥着毛线团坐在床边的毯子上,小猫躺在她腿上一脸满足。
夏成雨把她抱下来,揉了揉发麻的腿,转身爬上了床,盖上被子试图再睡一觉,可是手机偏偏这时候响了起来。
夏成雨眯缝着眼,看了看来电,是温良时。
“我不会是还在做梦吧?”她戳了戳自己的膝盖,疼。
“不是做梦。”夏成雨举着手机看着那个名字和号码,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铃声停止。她看着那个黑下来的屏幕,把手机放下来,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却已经完全无法入睡,索性起来了。
夏成雨开了店门,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对面,“刘哥?”她走过去从背后叫了那人一声。
那人正在酸辣粉的店门前拿钥匙开门,听见有人叫他便回过头来,看见是夏成雨,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笑了一笑应道:“是小夏啊。”
“早上好,刘哥。今天是要开门了吗?”
“今天不开门······”刘哥两只手把钥匙倒来倒去,挺不情愿地说:“我把这间店转了,下午有人过来看房子,我提前来收拾收拾。”
“哦,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夏成雨倒退几步看了看这个邻居家的酸辣粉,突然问道:“刘哥,你店里现在还有粉吗?”
“额······有。”
“那你再给我做一碗行不行?”
刘哥听了表情瞬间就高兴了:“行啊!进来!”
夏成雨回去把店门先锁了,抱着小猫一起高高兴兴进了店。刘哥看着她笑嘻嘻地问:“小夏什么时候有了个伴儿啊?”
“好长时间了,他叫夏秋冬。”
“夏秋冬?嘿嘿,挺不错的,一听就是你的猫。”
“谢谢刘哥!”
夏成雨把刘哥门口的大阳伞支起来,自己搬了桌椅像模像样地置办好了,一边等一边对店里的刘哥说道:“大早上起来吃酸辣粉,刘哥,我果然是你的铁杆粉丝!”
“哈哈!”店里传来刘哥爽朗的笑声,接着他就拿了一碟花生米出来给夏成雨说:“粉丝还得发一会儿,这个你们俩先吃着。”
“好嘞。”夏成雨接过花生米,兴冲冲地给夏秋冬吃了一个,然后自己再吃一个,一人一猫就这么你一个我一个的玩儿了起来。
玩着玩着有个人影凑了过来,夏成雨以为是刘哥,抬头便笑:“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呀?”
话刚说完笑容就凝固了,夏成雨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不是温良时是谁?
“难不成自己是真的还没醒?”她心里冒出一个偌大的问号。
夏秋冬使劲用爪子扒着她的胳膊,提醒她该轮到它吃花生了。夏成雨回过神来,拿了个花生喂给它,对温良时尴尬地笑笑,“你怎么来了?”
温良时一言不发地坐下来,从碟子里拿了个花生,捏在手里看了半天没动静。
“你想吃就吃吧!”夏成雨忍不住出言提醒。
温良时真的就听话地把那颗花生米放进了嘴里,夏秋冬立刻又跳到他的腿上来,示意他下一颗该喂给自己了。夏成雨再一次为自己这只猫的馋而感到深深地羞愧。
温良时喂完了夏秋冬,有很自然地递了一颗花生米给夏成雨,然后他们莫名其妙的按照温良时→夏秋冬→夏成雨的顺序默默地继续玩起了吃花生米的游戏。
游戏慢慢悠悠地进行了几轮,温良时终于说话了:“我听说前一天晚上梦见过的人,第二天要来看看她。”
夏成雨的脸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温良时笑了笑按照顺序又递给她一颗花生,又说了一句:“我昨晚梦见夏秋冬了,所以就来了。”
夏成雨猝不及防地被刚刚咽下去的花生噎了一口,尴尬地咳嗽起来,赶紧跑进刘哥的店里倒了一杯水送下去了。
端着水杯再出来的时候,由于一阵咳嗽,脸更红了。
“你没事吧?”温良时问她。
“没事。”夏成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她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来,伸手去拿了花生吃,却突然被温良时倾身过来抓住了手,夏成雨吓了一跳,无奈地再一次被花生噎住了。
夏秋冬也被温良时突然站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从他身上跳下来溜到了夏成雨脚边“喵喵”叫着。
“你那胳膊是怎么了?”温良时说着顺手把桌子上的水拿起来递给被噎住的夏成雨。
夏成雨咕嘟咕嘟地喝完了那杯水,嫌弃地看了温良时一眼,“差点就被你噎死了。”
温良时也不理她,眼睛只盯着她的胳膊看。
夏成雨瞟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擦伤了一大片还没有完全结痂,血红一片乍一看是挺吓人的。她今天早上起来觉得包扎起来捂得难受就索性穿了件短袖晾着,谁知道温良时会这个时候过来。
她把手从桌子上放了下来,解释说:“前几天不小心摔倒了,擦伤而已,不严重,就是看着吓人。”说完还挺不好意思地对着温良时笑了笑。
温良时皱眉看着她,然后起身朝她走过去想要拿起她的手腕仔细看看,却被夏成雨躲掉了。
温良时站在原地,盯得她也不敢抬头,好像自己做了一件特别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夏成雨偷偷抬了抬眼角瞄他,而温良时好像正在等着这个时刻,等她的目光刚碰到温良时的眼睛,就被他盯着眼睛用陈述语气认真地说道:“你总是在受伤。”
“额······”夏成雨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干笑了两声。
“包扎一下吧。”温良时说。
“天气太热了。”夏成雨晃了晃胳膊,“我已经涂过药啦,一点都不疼。”她仰起脸朝温良时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在一个这样的时刻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哄温良时开心,想要得到他的谅解,明明受伤的是她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很对不起眼前这个皱着眉头的人。
温良时无奈地看着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夏成雨躲避不及,定在原地,直到他的手离开。
空气突然凝滞了一下,夏成雨心绪波动,干咳的了一声,拿起了一颗花生米,看了看夏秋冬又看了看温良时,用轻松愉快的语气问了一句:“该谁吃花生了?”
然而没有人理她,温良时只是在一旁看戏一样地看着她,连夏秋冬都跑到进刘哥店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花生米在夏成雨的手指之间被捻来捻去,气氛越来越凝固,此刻刘哥像一个小天使一样的出现了。
“来来来,小夏的酸辣粉,没有放香菜。”刘哥哈哈笑着把一碗红彤彤的酸辣粉放在夏成雨面前。
“谢谢刘哥!”夏成雨感激地看着刘哥。
“哎?小夏,这位是你朋友?”刘哥看着温良时。
夏成雨看了看温良时,他已经在旁边对着刘哥微微一颔首,“你好,我是温良时。”
“你好你好。”刘哥赶忙笑着与温良时握了握手。
“你坐一下,我再进去给你做一碗粉。”刘哥招呼温良时说。
“不用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吃一碗吧。”夏成雨说,“这是刘哥最后一次在这家店里做粉了。”
刘哥挺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夏说的对,坐一会儿,有什么话边吃边说吧。”
温良时便不再推脱,刘哥笑呵呵地进屋去做酸辣粉,夏成雨拿着筷子搅着碗里的红彤彤的一片。
“怎么不吃了?”温良时问她。
“热。”夏成雨仍旧低头搅着碗里的粉。
温良时伸手把她手里的碗移到自己这边来,又抽走了她手里的筷子,说:“辛辣对伤口不好,你进去再向老板要一碗没有辣椒的吧。”
“没有辣椒叫什么酸辣粉呀?”夏成雨低声嘟囔了一句,温良时只当没听见,低头吃了一口刚刚拦截下来的早餐。
夏成雨还是起身进了店里,过了不久另捧着一碗粉出来了,温良时正拿着杯子咕嘟咕嘟给自己灌水,憋了一眼夏成雨手中的碗什么也没说,继续埋头吃自己的。他吃的很慢,一直到夏成雨吃完了,他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时不时喝几口水。
夏成雨看着他的嘴唇吃得发红,还在慢条斯理的模样,突然觉得今天的温良时跟从前不同,今天的温良时好像在······闹别扭?
夏成雨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想法赶走,温良时正好抬头还要喝水,见夏成雨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便问:“你在看什么?”
夏成雨回过神来,一把拿起杯子,“我看那个水没了,去给你加点水。”她一溜烟进了店里,倒是夏秋冬比她出来的早。
小猫熟练地跳到他的腿上,把脸凑近桌子上嗅嗅,前面两只爪子很努力地想要去接近那只盛着食物的碗。温良时拿筷子蘸了一滴汤在食指上,让夏秋冬舔了一口。
等夏成雨出来的时候就见夏秋冬绕着桌子快速地一圈一圈地跑着,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打几个喷嚏。
“它怎么了?”夏成雨问温良时。
温良时歪头喝了口水,又拿纸巾擦了擦手,默默地眨了眨眼没说话。夏成雨一把抱起正跑到她脚边的夏秋冬,那小猫眼睛里泪汪汪的,趴在她的怀里又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夏成雨一下明白过来,气呼呼地问温良时:“你给它吃酸辣粉了?”
“没有。”温良时说,“就给它喝了一点汤。”
“哈?!”夏成雨怒气冲冲。
“它非要。”温良时一脸纯良。
夏成雨一把夺过了温良时手里的水杯喂夏秋冬喝水,温良时看了她们几秒,继续把自己碗里已经糗掉的酸辣粉吃完了。
然后,一男一女一猫,围着餐桌对峙。
夏秋冬喝了水已经缓和过来,它从夏成雨的怀里跳出来,昂着头走到温良时身边,几下蹦到了他肩膀上,拿爪子闷声照着他的后脑勺挠了一把。
倒是夏成雨先反应过来,一把把猫抱了下来,她站在温良时身后看了看温良时的后脑勺,没有血,没有抓痕,只有两根头发随风飘走了。
温良时回过头去看着夏成雨,突然笑了。
他的嘴唇还是被辣得发红,眼睛也辣得发红,他的嘴角翘着,眼睛弯着,这个时刻的温良时让夏成雨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那个大雨将至的下午海边,温良时在她旁边挨着坐下,扬着相机对她一笑,“看到美丽的画面忍不住想要拍下来,美女不介意吧?”
“温良时原来是这样的。”夏成雨突然恍悟。
“那么自己本来以为的他又是什么样子的呢?”夏成雨却也答不上来。可她却不想把这情绪显露出来,于是她走回温良时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趾高气昂地问他:“你笑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一转头看见你在身后,就忍不住笑了。”
夏成雨无言以对,低着头沉默片刻,声音闷闷地说:“我想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嗯。”温良时像是思索了一瞬,再开口时,却已经是另外一个话题:“我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十几天是失眠的,昨天晚上就是其中一夜。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夏秋冬跳楼的那个下午。然后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一只猫,不爱吃猫粮呢?”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像是自言自语,眼睛却是看着夏成雨,夏成雨只好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很疑惑。
温良时笑了笑,“我当然想不出来问题的答案,我又不是一只猫,夏秋冬也不会开口说话,可是人在失眠的时候,就特别不受控制地要去钻牛角尖,我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不停地想,越想也就睡不着,最后既然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索性开始任由脑子在胡思乱想······我想了许多个版本的可能性,从两个条件出发:一个是夏秋冬天生不能吃猫粮,第二个是夏秋冬不能吃猫粮是后天造成的。第一个没什么好说的。如果是第二个,那么想象的空间就要无限延伸了。”
夏成雨抱着夏秋冬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温良时,“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就自己杜撰这样不会有答案的事情?”
“并非是没有答案,只是我们得不到答案。”温良时说,“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水煮蛋,每一次吃都要大人像给小孩子规定吃糖的数量一样禁止我过量吃鸡蛋。不是有很多小孩儿不喜欢吃煮鸡蛋吗?嫌蛋清没有滋味,蛋黄黏腻噎人,可是我不会,水煮蛋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它的诱惑力大大超越了糖果和玩具。只是长大以后,我再也不吃水煮蛋了。”
“为什么?”夏成雨问道。
温良时摇头:“我母亲离开家的时候我7岁,我那时候并不知道父母亲已经离婚。她走的那天早晨煮了30个鸡蛋放在一个小瓷盆里,我爸把它们放在冰箱里,每天都给我一个,他跟我说等我把这些水煮蛋都吃完了,我妈就会回来了。可是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就趁我爸出去工作,把剩下的27颗鸡蛋全部吃掉了。那天下午我坐在门口等我妈回来,结果······可想而知。我那天晚上把吃进去的所有鸡蛋都吐了出来,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接受水煮蛋的味道。”
温良时说着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很傻很幼稚?其实后来一想,即便是在冰箱里,那30个水煮蛋也保存不到一个月,终究还是要被扔掉的,倒不如一次性吃进去的好,食物伤肠胃,而期待伤的是人心。”
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让他显得疲倦又温柔,夏成雨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身前的桌布,夏秋冬从她的身上跳下来,眯着眼睛趴在不远处晒太阳。
温良时看着那只猫,说:“我想夏秋冬对猫粮也有着不好的回忆吧,你说它的上一段经历会是什么样的?”
“上一段?”
“对,在遇见你之前的这只猫,它经历过什么?程小风他在微信上帮忙寻你的时候只用了一个下午,可你为夏秋冬寻找主人的时候花了三天也没有音讯,是那个人没有看到,还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寻回这只猫?”
“你知道我为夏秋冬找主人的时候并不热心。”
“那个人如果有心,不在于你热不热心。”温良时看着夏成雨:“那夏秋冬呢?它的心里还有没有曾经的那个人?”
夏成雨手里的一角桌布被搅得变了形,她抬起头也是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对面的温良时:“也许夏秋冬就是天生的不爱吃猫粮,也许它跳下楼的那个下午只是因为不小心,这样的话,你昨晚所有的设想都是不存在的,它没有伤肠伤胃也没有伤心,这样的事情,没有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没有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你又何必失眠伤神?就像你说的,你不是猫,更不是夏秋冬,你怎么会知道它经历过什么?”
太阳照射的范围越来越大,夏秋冬整个身体都被阳光包裹了起来,它睁了睁眼睛,似乎感觉过于明亮,便伸了伸四肢,躲进了刘哥的屋里避光。
温良时许久没有说话,夏成雨渐渐松开了攥着桌布的手,两个人此刻的沉默理所当然一样。
刘哥这时候从屋里出来,一手拿着一杯酸梅汤,依旧是笑呵呵的,“来杯酸梅汤消消暑,今天过节,大龄儿童也来凑个热闹吧。”
刘哥说完,夏成雨才反应过来,今天已经是六月一号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她喝了一口刘哥放在桌上的酸梅汤,酸酸甜甜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夏成雨突然出了一会儿神,手里握着杯子动也不动。
“小夏?”刘哥从旁边叫了她一声。
“嗯?”夏成雨茫然地随着他的声音转头看去,跟着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难不成我的饿酸梅汤里加了迷魂药不成?”
夏成雨听完刘哥的一句笑话,心情的焦虑顿时少了几分,她放下杯子说:“刘哥的酸梅汤好喝地就像是加了迷魂药一样,绝对的夏日圣品!”
“别瞎吹!”刘哥哈哈笑着,拍了拍的温良时的肩膀,说:“你们喝着,消暑解辣,慢慢说话。”
刘哥说完便进了屋,夏成雨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酸梅汤,看向温良时:“敬六月。”
温良时端起杯子一口饮尽,抬眼看着夏成雨,没有接她这句莫名其妙的祝辞,只接着刚才被打断的话题说下去:“那我就来问你一件有答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