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许是……”
身为臣子,他无法忤逆皇子,身为知府,他不能放任自己的的百姓受到伤害。
身为父亲,他却也不忍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人挟制,何况,关系到自己的未婚妻,这亦关系到男子的尊严。
梁知府被困在三方夹击中,进一步万丈深渊,退一步亦是千丈高台。
半天,憋的脸色通红的他只能反反复复挤出一句:“许是,许是有什么误会……”
四周的百姓倒是看够了热闹,这下有好看头。
知府的少爷,知府少爷的未婚妻赵府大小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身份尊贵的四皇子。
一个说未婚妻在人家皇子那里,另一个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岂容他人放肆,可不有好看头?
眼中仿佛汇聚了无限波涛,幽暗深邃,身份的区别在某些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又能怎样?
可,人清清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总不能轻易认怂不是,你的与我有甚关系,可我的,又岂容他人窥觊。
何况,阿月是人,不是用来交易的物品!
“呵~”梁程远轻笑一声。
“四皇子来桐城这趟不容易,不仅送了臣一幅万金难求,稀世罕见的名画,还赠了臣一幅墨宝,臣倒是铭感五内了。”
梁程远从始至终保持着悠闲从容的姿态,不会过于恭敬,也未失了分寸。
他从来就是这个样子,淡淡的,不热络什么,亦不会过分行事。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值得努力,大概就是在这一生做好自己。
守护好身边的人,爱所爱之人,亦保卫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家。
四皇子眼神微闪,有了一瞬间的凝结。
“无碍,那副画只是物归原主,如今完璧归赵,也算了结了过去的的一些执念。”
那副画李晟泽与李中州两个人明里暗里找了好久,最先是李中州无意中从皇帝那里得到,可后来还是被李晟泽给弄了过来。
想到这李晟泽嘴角不由挂起一丝嘲讽。
他那个所谓的二哥向来喜欢装作一幅清高不问世事的模样,可在这件事儿上倒是执着,竟然也会与他不让。
那又怎样,即使父皇偏袒那个窝囊废,不是最终还是要到他的手中?
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过是野山鸡碰巧飞上枝头,还能成了凤凰不成,骨子里流着低贱血液,的不是自己的东西,想多了也是会要命的!
“也是。”梁程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不过四皇子那副墨宝臣甚是喜欢,所以从外祖母那里拿了回去,打算细细研磨一番,可惜啊。”
梁程远叹了口气,深表遗憾:“外祖母竟也看上了那副画,非要从臣那里讨去,不过既然是四皇子相赠,哪怕是臣的外祖母,岂有送与他人的道理,四皇子说是吧。”
他桀骜的哈哈一笑:“哈哈,虽然臣外祖母一时生了臣的气,可总归是臣外祖母,流着相同的血液,哪能是别人比得上的,人老了,闹几天别扭想儿孙了也就好了。”
李晟泽颇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喜事怒。
梁知府与铁老齐齐看了看两人。
梁程远这句话在明白事情的人看来,可谓是直接下了态度,摆明了要和四皇子站在对立面,够狠,够胆色!
自百年前那件事以后,云妃惨死,其女,也即大长公主流放为平民,自此,所出子女便立下家训与誓言。
女子者,“宁为贫家妻,不为富家妾”,男子者,“禁止与任何皇室中人有牵连”,违者,剔除宗族祠堂。
可似乎大长公主往后的每一代中,总有一人带着反骨,大女儿生死不明,唯一的外孙亦因为相似的事宁可与家人断绝关系。
李晟泽那双冷酷无情的眼直直射向一旁无所谓的梁程远。
“梁少爷,这是宁可不顾老祖宗的意思了?”
“臣自然不希望与老祖宗离间了,可总会有外人干涉不是,况且,无国,哪来的小家,臣愿意为黎朝的万代江山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梁程远笑道:“这是臣的福气,我想,老祖宗终有一天也一定会明白臣的心意。”
李晟泽转动着手中的黑珠,默了片刻。
黎皇身体已逐渐有不好的迹象,他这次来桐城,最大的原因就是,一定要在源头上阻止蒋家在未来的争位中插上一手。
自百年前那件事情过去,虽然蒋家已有退出政治中心的迹象,可毕竟身为曾经黎朝最大的世家大族,其根基绝不是短时间可以撼动的。
且蒋家虽在文人圈层中显有人,可单单上一代出来一个蒋家大郎,在文人中却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更重要的是,蒋家世代武将出身,现在常年驻守在外的护国老将军和骠骑大将军皆出自蒋家。
自百年前,蒋家女儿再无人入后宫,谈不上干政一说,可李晟泽总觉得不安。
毕竟当年的云妃是蒋家最受宠的女儿,且即使一个云妃没了,她的外孙女却留下了一个祸患。
那个人,说受宠,从小到大,没有了前皇后,黎皇不仅没有让他寄养在别的嫔妃下,反而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来没有过问一句他的事。
说不受宠,孤零零一个失去母妃的孩子,况且还是前皇后遗留下的儿子,却在无人接济的吃人皇宫中平安顺利的长大成人。
说是没有人在暗中庇佑,怎么可能得以生存到现在。
所以李晟泽的担忧不无道理,况且身为现皇后唯一的儿子,他从小就被给予厚重的希望,灌输大量他以后将会是黎朝未来的主宰的话语。
五皇子自小失了母妃,寄养在皇后膝下,早就被皇后控制的死死的,所以李晟泽并不担心。
七皇子自幼吊儿郎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迟早他要拔掉他的狐狸皮。
如若蒋家真正远离朝堂还好,可以蒋家现在与王相一文一武两足鼎立的局面,不得不防。
这也是李晟泽为何在朝中局势动摇不安之际前来桐城的最大原因。
只不过,只不过后来因为一个人,打乱了他的计划……
“好,好,甚好。”
四皇子不怒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让人勘测不透他的想法。
但,凡是多少了解其中猫腻的人都会知道,事情严重了!
“梁知府。”四皇子转向一旁恭恭敬敬的梁知府,开口道。
“想必梁知府应该知道事情轻重吧,梁公子不懂事本宫可以理解,可难道梁知府果真就任由梁公子违背祖训,参与到未来的腥风血雨中,并将整个程府、梁府、以及还什么都不知道,最无辜的赵府,甚至是整个桐城的百姓牵连进来?”
李晟泽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他在赵明月面前温温和和的形象,之所以那么让大家惊掉下巴。
对赵明月瞬间恭敬之至,不敢请看甚至造次,也正是这个原因。
“梁知府可要想清楚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何况还是上辈子,早已消失在过去的人。”
“梁知府。”李晟泽不再看他,转向一边生长的正旺盛的树木,又问了一句。
“你可确定?”
桐城生长在黎朝偏南之地,气候温暖湿润,即使在今年遇到十几年难见的雪,在经历一场风雨后,依然恢复了初春的生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看着一侧不为所动的梁程远,梁知府陷入了迷茫中。
梁知府正是因为知道事情的严肃性,同样看到了儿子的认真与坚定,所以才更加为难。
倘若程府、梁府,真的不参与皇子夺位的战争中,真的就可以避免于难,平安于世么?
看似只要他们依旧固守当初自云妃去了后,大长公主来的训戒,仿佛真的就可以避免这场灾难,可,谁又能预料呢?
福兮祸之所扶,祸兮福之所倚,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哪一个王朝或家族可以世世代代立于天地间而不败,何况他们梁府?
一旁有属下搬来椅子,李晟泽坐在上面,不急不躁,慢条斯理的喝着茶水。
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相信,以梁知府那么些年圆滑的处世之道,他会不知道该怎么选。
梁程远的决定李晟泽并不十分意外,然而只要所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梁程远也就不战而败了。
所以,他不急。
蒋家唯一可能会帮着李中州的除了云妃,便是大长公主与前皇后。
至于蒋家究竟是否知道李中州与蒋府的关系,李晟泽并不确定
但只要桐城这边稳住了,不插手朝堂之事,他就有信心蒋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甘愿为黎朝,为天下死而后已。”
李晟泽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等着梁知府继续说下去。
梁程远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大的表情与心理波动,除了最初与赵明月对望那一眼,以及后来同喜那个笨货惊马的瞬间。
这会儿他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索性最初的恭敬也不再伪装,肆无忌惮的挑眼看着第二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