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菲曾无数次回想那时的阳光,浮光跃金,灿烂的日光像是安抚琴的手,将整片风琴海抚出美妙的波纹,也将她的心弦拨动起来。
那时的自己是如何的呢?
张开手拥抱了整个身躯都散发出阳光味道的海伦娜,然后惊喜地看着仿佛隔世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安,那种异样而又熟悉的感觉瞬间攫取了自己身躯的每一个细胞,它来的快去得更快,可就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为什么自己就已经给了他一个拥抱呢?
尽管已经表现得很像一位庆祝九死一生归来的下属的样子,甚至连心中都相信了这个结果,可自己又为什么在那些促狭的眼神和轻笑声中微红了脸颊,连一向都能严密控制的心跳都变快了一丝?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喜欢?它是不是……真实的呢?
那时的阳光,似乎可以驱散掉所有的阴霾,连自己那些沉重和不安的设想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下接受改造时的亢奋和痛苦,披上剑装时的骄傲和憧憬,面对死亡的无力和愤怒,那么多那么多的思绪和影子飘来荡去,让自己一下就懵掉了。
他又是怎么样的呢?
他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然后看着顺势松手的自己,脸上不知是大难归来的侥幸,还是受宠若惊的憨傻,在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就有一种荒唐的感觉,果不其然,他轻轻挠了挠脑袋,似乎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说道:
“看,我的眼睛里有彩虹哎……”
似乎要宣泄出所有的疲惫,安和这些联邦的百战精英们肆无忌惮地笑了很久。
拉塞尔看着光屏中的影像,嘴角微微上扬,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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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在晶矿加深的联系下,安清晰地感受到拉菲比平日要愉悦了不少的心情,他等待了很久,却也没有人问起这场昏迷的原委。
脑海中闪过拉塞尔的双眼,那桃源的深处,似乎有着更多的意味。
在心中蔓延生长的感应终于停了下来,现在的安在闭眼之时,已经可以如雷达一般感受到周边十余米的情况,睁眼之时两种景象合二为一,给予了自己一种类似于洞察一般的审视能力。
在那种造物主的俯瞰视角之下,更有着一种操控的力量在引诱着他,安顺势而为,心念一动,似乎已经有了形体的精神力便雀跃地出发,于是桌上那个被自己制定的杯子就漂浮在了空中,而习惯了以前水洼的安不小心便用力过度,于是杯子便在空中碎掉了。
门被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推开,屋内诡异的场景被进来的拉塞尔看了个一清二楚,坐在床上的安直勾勾地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杯子碎在了桌子上,还有几块碎片无处落脚,弹跳着蹦在了拉塞尔的脚下。
对于自己的探测无法发现拉塞尔的事实,安倒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下来,只是如何解释现在的场景……
拉塞尔却毫无惊讶,他那双红眸此时变成了修罗的审判之眼,目光如同一盆冷水将安浇了一个透心凉,更让安无法理解的是他接下来的话:
“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安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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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浩荡的神目母舰上,赤城倚着被无形力场笼罩的栏杆,出神地看着几乎海天一线的狂暴波涛,如冲天怒龙磅然而起的巨浪在临近母舰边界时,便会急坠而下,并在途中逐渐丧失力量,最后变作轻柔的波涛。而周围的海水沉静得一反常态,连那些狰狞可怖的古海生物也离开了这里。
让重樱舰队能够横渡古海的“反重力”装置安静地工作着,赤城却知道其中并无如何惊天的秘密,而是完全基于晶矿能源对古海浪潮诡异的排斥力,那昂贵的造价是用以妥善保管晶矿,使其能够不被古海中极端的环境影响,得以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她没有脱下自己的大红甲,这件从赤城进入特种部队时便陪伴着她的单兵装甲几年来经过了无数次的修缮整理,已经是重樱单兵装甲的极致,但在直面联邦那堪称诡异的剑装之时,却也处处掣肘,打得憋屈无比。
思绪飞回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当年晶矿现世,对新世界的憧憬洋溢在那颗有着静美秋日的行星上。可矛盾很快出现,对晶矿的利用到底是应该集中在正面战场的坚船利炮全面推进,还是对单兵武装的极致强化后,构建恐怖威胁上呢?
当年晶矿的储量远不如如今,是以引起了朝野的动荡。
最终在持续了一个星期的争吵之后,一场场决定了重樱战争方向的测试开始了,身着改造红甲的赤城输给了那位鬼才科学家的晶矿造物,输得心服口服。也是从那场战斗起,她离开了风林火山,告别了那些视她为神的军人们,投入了自己之前不屑一顾的战争武器研制中。
那场牵扯到整个重樱上层的理念之争留下了经年的沉疴,原本铁板一块的帝国出现了裂痕,甚至天皇的铁血弹压都未能完全弥补,人心离散最难弥补的道理在此时显露无疑。若非对联邦的战争让帝国一致对外,这种分裂还要愈演愈烈。
人类的历史无数次证明了一架所谓的银河战舰会因为如何荒谬的原因而沉没,但这样的历史却一次又一次地发生,那些称得上遍览诸史的政客们最终也逃不过樊笼。即使身在局中,心中清楚自己的位置,但做出选择时仍然不能抛开自己的立场。
或许那位天皇和他的皇族们,继承了跃迁时代后幸存地球人类所谓无垢品性的他们,能够真正地解决这些问题。
赤城伸出自己的双手,看着如同古树枝干一般延伸而出的微金色血管,有些自嘲又有些向往地苦笑了一声。她是有资格接触到人类隐秘的人之一,知道在几千年前,有一场为躲避宇宙射线而仓促进行的逃离母星行动。
彼时地球人类第一次大规模进入时空之海,便有着当今时代难以想象的宏伟规模。取名为诺亚方舟的舰队包括几艘能够实体进入时空之海的大型航船,那样的筹备凝聚着数百年间仆后继的先人的努力,但最终却因时间等诸多问题而未能达到完美。
那个千年,被后人称为跃迁时代。
途中,变故不断发生,时空之海何等诡异,数量以千万计的人类在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大部分都已经随着海水飘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范畴,根本无迹可寻。
最终能够成功登陆到如今第二恒星系“希望”的只有一艘航船,而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患上了“恐陆”症,他们的基因在时空之海的未知影响下,逐渐开始波动崩坏,事后科学家们的推测中,当时人类基因库的变化频率已经超过了当今任何存储设备的极限。
但也有一些人脱颖而出,逐渐停止甚至根本没有发生基因崩解,所幸的是,几位当时的顶尖科学家就在其中,他们记录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基因,并试图培育它们以拯救濒危的人类。
其中一位名叫安静的女科学家成功将一种被她命名为“救赎”的基因应用于大规模的救治中,接受了救治的人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不良反应,但最终却是幸存了下来。
接受了“救赎”的人类远离了原本的基因轨道,这样的区别虽然只是毫厘之差,但却彻底成为了地球人类的绝唱。
之后的几十年,几人商讨之下,开始了大规模的基因实验,他们保存了自己身上的原始基因并繁育了一定数量的后代,但下一代便如同受到了冥冥中的诅咒,只有极少数能够生存下来。
于是他们没有能够将地球人类的数量复原,只有几个家族延续着稀少的地球血统。所幸在基因实验中,他们陆续发现了诸多能力基因,虽然绝大部分遭受着不能延续的顽疾,最终只有几种特殊的基因得以保存,但携带着它们的人无一不是新人类中的佼佼者。
赤城淡金色的血管便是几种基因之一,这赋予了她远胜于常人的身体素质,且除了经常会头痛之外并无其他不良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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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安有些反常地重复了这个听起来十分别扭的词汇,它的构词方法古老而霸道,带着几分夹杂血锈的尘埃味道。
在他说出这个词的瞬间,血脉中某种奇异的特质被激活,似乎是一个一向生活在暗淡天穹下的人第一次看到了头顶的无限星空,那种醍醐灌顶的顿悟感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机灵,他在颤栗中明白了那种无形精神力得以操纵有形物质的原因。
拉塞尔掏出了一只精致仿古的玛格纳姆左轮枪,这支单纯的杀人凶器有着极强的后坐力和不属于新式机械的杀伤力,他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安,眼中的红色轻轻涌动,似乎想探寻出安的所有底细。
枪声遮住了安轻轻说出口的那两个字,却无法抵消它们的力量。
“风啊。”
面前空气中的原子被他的精神力牵引,登时变作了一道厚重的空气墙,那颗从硝烟仍未散尽的14mm枪管中射出的急速子弹还未飞至半途便失去了所有的动能,可那裹挟着它的凶悍力量还没有尽兴,它们怒吼着将它挤压,把子弹的形状微微扭曲。
双眼亮如晨星的安不知不觉中已经站了起来,操纵空气带来的阵风将他的黑发扬起,原本清秀的脸庞此时多了几分霸道意味,俊逸难言。
拉塞尔放下了枪,怔怔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
直到那颗被安揉捏成一匹小马形状的子弹落地,拉塞尔才回过了神,他随意地跨过了面前的空气墙,那尚未散去的压力仅仅是抚平了他脸上的皱纹,让拉塞尔瞬间年轻了许多。
拉塞尔一屁股坐在了床上,下一刻门就被拉菲大力推开,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少女狐疑地看着心里都有鬼的一老一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听到枪响了吗?”拉塞尔正襟危坐在床上,头也不抬地说。他的手中多了一副电子地图,似乎在和安讨论着什么。
“嗯……我以为有……”
“没有什么,这里是联邦新下达给你们的任务,我正在和你的副官讨论细节,这是电子模拟发出的枪声,还有问题吗?”
“为什么不直接……”
“拉菲少校,没有问题的话就请离开这里,我可以不追究你今天的无礼。”
“是!中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遵守了命令的拉菲心跳骤然加快,甚至都忽略了刚才的一大串疑点。
我们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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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大概猜测到了你的身份,但我不能给你透露什么,既然你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我只好仗着权势让你冲锋陷阵了,日后你就会知道,这是难能可贵的机会。”
“啧啧,你看这匹小马,这个臭屁味道,真是如出一辙。”
在和拉菲海伦娜踏上星河流淌的运输飞船,前往第三恒星系旁的一颗资源星之时,安的脑海中还浮现出拉塞尔那如同老狐狸一般的笑容,那一枪根本没有对准他的身体,但却激起了安的精神力反应,由此一斑窥豹,他也知道拉塞尔必然不是普通人。
安的心中已经快速构建出无数个可能,但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说服自己,既然看不清谜底,那就顺其自然,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就负起相应的责任吧。
他就这样简单地说服了自己,享受着力量带来的踏实感。
感知中,拉菲的背包中放着那只他创造的金属小马,看来拉塞尔多少已经透露了一些自己的能力。
也怨不得自己这一路上都被两位女中豪杰冷落。
此时飞船正穿过第三宜居星的大气层,那颗夜晚呈红色白昼呈淡黄色的卫星在视野中变成了红黄相间的灯泡,将梦幻的光彩撒播在飞船上。
回首时,古海那庞大的身躯横亘在行星之上,似乎正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