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体庞大,轻雾缭绕。薄暮时分,冬炉安静地站在村后的山坡上。山下升起袅袅的炊烟。其冷漠的脸色,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个七岁的少年。倒像是个经历了半世沧桑、又命运坎坷的老者。眉宇间闪烁着冷峻,不苟言笑,狭长的眸子里意味深长。
“冬炉!”
突然他身后的山林里传来一声稚子之音,接着草丛一晃,钻出一个肤色黝黑的少年。该少年名叫郊岸,是冬炉的发小。两个人从爬行的年纪玩到现在了。今日,两人一如既往的在山上玩闹半天,见天色不早,便双双下山去了。背上都斜插着一把木剑。
以往,他们都是玩泥巴,捉昆虫,今日却玩了一下午木剑。张牙舞爪的拿着木剑挥来挥去,就好似他们身有高强的艺业似得。明天他们就要告别这无拘无束的生活了,去黑山学院当一名初级弟子。下山途中,两个孩童嚷了一路入院的话。
和郊岸别后,冬炉飞快地跑回家去。从他记事起,村里大多数人就对他们一家环裹着敌意。因为他们是外地人,在村子里没什么底蕴。这些年,明里暗里,吃亏多次。
正然跑着,他突然停了下来,眸中闪过一抹惧意。迎面而来的人,他再熟悉不过,是那个天打雷劈的傲山大叔。虽然凶险,但他并没有掉头回跑。这种示弱的事,他年纪虽小,却不愿做。他绷紧了神经,试图和傲山大叔擦身而过。
“杂种!”迎面而来的傲山大叔,像野猪一样,目露凶光地盯着他,骂道。
冬炉不敢还口,捏紧了拳头往边上靠,却被傲山大叔铁塔一样的身躯拦在路旁,接着一巴掌把他甩到路旁的粪堆上,重重地踢了他几脚,恨恨而去。
看着傲山大叔远去的背影,冬炉右眼里一滴眼泪夺出,紧紧地攥着拳头,恨道:“混蛋!等着吧。”从牙里咬出几个字道:“有朝一日,必十倍奉还。”
这些年,就因为他们一家是弱者,傲山大叔总是像魔鬼一样地打他,而且并不因为他是孩童就手下留情。见一次打一次,而且特别疼。每一巴掌落下,都是一声霹雳响起。
回到家,见破山爷爷在庭院里安静地坐着,冬炉甩掉心中的恨意,笑着扑向他,就像适才的不快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虽幼冲,心理却很是成熟。自从五岁那年哭诉过一次后,他就再也没有向爷爷哭诉过。他不忍心见到爷爷为他感到难过,甚至负伤。
破山爷爷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脸上的皱纹很深。
……
深夜时分,满天星光。
冬炉坐在窗户上,迷茫的望着星空。傍晚的事,仍旧在萦绕着他。有些事,他必须面对。父母的问题,早在他四岁起就已在困扰着他。望着浩瀚的星空,他心中闪现出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峰下大殿阴森,他父母就关在其中一座阴暗潮湿的监牢里。
这些年,关乎父母,他所知道的,仅止于此。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这些年,跟着爷爷躲在这荒僻之地,受尽欺负。关乎父母,他想了解的多再一些,但爷爷总是缄口不言,并不许他追问。
……
第天上午,他和爷爷一起去往村正那里。到时,村正院前的空地上,已有十多个少年在了。他们正一脸兴奋的说笑。虽然同村,冬炉却对他们很是陌生。见他们投射过来鄙夷的目光,他止住脚步。同来的郊岸却噔噔噔地跑了过去。
他看了一眼他们身旁不远的黑衣人。黑衣人体型高大壮硕,神色冷峻,长剑拄在身前,给人一副坏脾气的感觉。“应该是黑山学院过来护送的武师。”他想。见黑衣人看过来,他局促一笑,黑衣人却面无表情转过头去了。
一群少年,围着郊岸,拼了命地取笑。
冬炉正为郊岸不取,少年中的一位绿衣少女,却突然对他笑道:“哎,外地人!你怎么在那儿站着呀,我们又不会吃了你,”朝他摆了摆手,道:“来来来……”娇音婉转,一语就使得冬炉成了焦点,被那些如炬的目光,灼得浑身不自在。
该绿衣少女眉清目秀,皮肤白皙,长了两片极易给人留下印象的笑唇。
“柳莺,别理他!”其中一个胖大少年道:“我爹说,这外地人是个杂种。”
“杂种?”那个名为柳莺的绿衣少女用疑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问道:“什么是杂种啊?”
胖大少年被问住了,支吾道:“杂种么……”
黑衣人看了胖大少年一眼,摇头而笑。
冬炉也不知道什么是杂种,只知道每次傲山大叔见了他都这么喊他,想来不是什么好话。他没理睬绿衣少女。因为这群少年经常把“外地人”挂在嘴边骂来骂去。在他们看来,“外地人”三个字的含义并不比“杂种”二字的含义高尚多少。
“你个外地人!”突然少年中的一个少年这样骂另外一个少年道。
冬炉听而不闻,把目光放村正家的房顶上。
那里浓密的枝叶伸展而出,轻轻的随风摆动,发出天籁之音,其上白云飘飘。
出发之前,就马车的事情,一群少年争执不下。除了郊岸,没有人愿意和冬炉同一辆马车,嫌弃他是外地人。问题很快通过抽签的方式得到了解决。
绿衣少女很不幸,跟冬炉抽到了同一辆马车。
她哭着不愿,劝了好久,才被一个胖大的男人劝下,非常委屈地用手背抹着眼睛,抽泣道:“让我跟外地人同一辆马车!”
胖大男人很尴尬,破山爷爷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他自然不怪这些无知的少年,而是愤怒他们背后的那些大人。
绿衣少女狠狠地剜了冬炉一眼,气道:“外地人!”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一番惜别后,冬炉终于在黑衣人的带领下,和着二十多个少年向着黑山学院的方向进发了。一路行去,马车发出吱吱的响声,四周环裹着青山绿水。路途很长,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开始的几天,这群少年都还很兴奋,但随着天数的增加,便都不行了。
这日上午,冬炉正在马车里想心事,忽然一声怒喝,使得他绷紧了神经,掀开帘子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竟是那个天打雷劈的傲山大叔。
当日傍晚,在某处山路崎岖之地,他直接被傲山大叔从马车上扯下。
先是耳光,接着是新折的竹枝,被傲山大叔没头没脸的打来。期间,不知道被骂了多少声杂种去。鼻子被打出血,身上都是血痕。
从这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对此,除了郊岸和绿衣少女,所有人都持着看笑话的态度,在一旁幸灾乐祸。
某日,他正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抽泣,突然一声怒喝,一双大手把他扯下马车,劈头盖脸的一阵耳光。接着,他猫似得,被傲山大叔抓起扔出很远。
那群少年大笑。
绿衣少女怯怯地躲在马车上,在角落里缩成一团,使劲地捂住耳朵。
郊岸也是躲在马车上,对此,他害怕极了。
“儿子,”傲山大叔大笑道:“往后这杂种就交给你了。”
那个叫玄黑胖大的少年,先是犹豫了一下,接着便发了发狠,猛然抓起冬炉的头发,“啪”的就是一耳光,然后把他抓着头拖出很远,再拖回来。
众少年跃跃欲试。
“打!”傲山大叔允许道。
众少年一拥而上,拳头巴掌,争先恐后的往冬炉身上招呼过去。
一路行来,冬炉受尽屈辱,被他们一群人打来打去,嘲笑他是条狗。
每当深夜,他都恨意滔天,心中一遍一遍的发着毒誓道:“这所有人,三年后,死!”狠狠地握着拳头。
终于到了黑山镇,一群少年欢呼着下了马车。
玄黑来到冬炉的那辆马车前,使劲地踢了一下马车,怒道:“杂种,滚出来!”过了黑山镇就不能行凶了,是以来个最后的晚餐。另外的少年也是蜂拥而来,一遍遍地喊着杂种。马车里的那三个少年就更是瞪圆了眼,把冬炉踢下马车。
“玄黑,不要再打了!”绿衣少女劝道,一脸的不忍心。
玄黑不理会,伸出右手,上去就给了冬炉一耳光,骂道:“杂种!”众少年一拥而上,或巴掌,或拳头,下雨似得,全往冬炉身上招呼过去。
当然了,石头或者刀子,一些致命的东西是没有的,凶归凶,有些底线并不能碰。
见儿子越来越是勇猛,傲山大叔看着冯武师笑道:“我这小子真是好样的,像我!”心下骂道:“小杂种,老子让你永远翻不了身!”
冯武师不响。
从这一路冬炉的表现来看,他敢肯定,但凡那些施暴的小子,入院之后,肯定没好果子吃。这种忍耐力,别说七岁的少年,就是有些成年人,都未必有。他之所以一路上没阻止这群少年行凶,是因为入院之后有一场体质测验。
挨打,是迟早的事。
冬炉被踢下马车后,玄黑那张狰狞的脸再次印入他那充满仇恨的幼小心灵里,接着一张张充满恶意的少年脸庞,雪花似得,纷至沓来,使得他刻骨铭心。
他蜷缩在地上,恨意滔天,内心一个大写的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