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典仪心里也觉得奇怪当下带了四十个人去了思山岭的无人荒村。在村中谷场露营至半夜,无法安睡,便起身小解,回来之后,却发现与他同一个营帐的三个亲兵,只剩下两个人,便问另外一人去了哪里。
只见那两个亲兵,名唤张大和张二的,此时面露不解,惊惶道:“上官,却才不是你忽然进来,说需他帮忙,把他叫出去的?”
王典仪心中大骇,当即令亲兵叫起所有歇息的兵勇,将整个村子翻了个遍,并没有找到失踪者,及至天明,再次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三人。王典仪不信邪,当即驻扎下来,搜遍周边各处山林,谁知几天下来,人却越来越少,原先四十个人,到最后只剩下二十八个,他心中知道此事太过邪乎,便拔营撤离,在辽河边一直待到九月才回京,这期间他思前想后,觉得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然又忌惮着那未知的邪崇,不敢再回思山岭。此时恰好得了海州的消息,心道:若他在时,或可一试,便来找李道士了。
到这日黄昏,翻过一道山梁,便到了一个叫做思山岭的地方。这关外的深秋,若是到不了有人烟的地方,入夜十分难捱。查理王和侯六正暗暗叫苦间,那高胖的兵勇,王典仪称他为张大者,却告诉众人,前方即是一个小村,约莫百户。
众人闻言,欣喜非常,骑着马趟过了草甸子,果然发现前方有零星的灯火,那张大道:“上官们有所不知,我的阿舅,便在这村里做木匠活,家中颇有余钱。待进了村,寻得他家,也好歇息。”
等进了村,却发现那村子几乎漆黑一片,既无犬吠,也无人声,那几点零星的灯火,却是村口牌楼上点的兽油灯,除此之外,再无灯火。
众人虽觉得诧异,却仍然让那张大引路,到了村南一户独门独院,张大下马,拽着那门环一拍,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张大探头探脑的进去,喊了几声阿舅,却无人应答,他自己进屋转了几圈,却见家什摆放整齐,却没有一个人。转到灶火房,只见梁上吊着干兽肉,屋角堆着粟米袋,并腌菜坛子。
查理王道:“这莫非又是个空村?人全跑光了?”李道士在院中转了一圈,却道没有怪异。众人进了屋,梁上吊着个筐子,王典仪着张大取了下来,掀开盖布,却是一些干饼,捏了一块嗅了嗅,道:“至少半月了。”侯六十分眼尖,见筐子的盖布下遮着一物,拿出细看时,却是一个泥偶。那泥偶十分怪异,浑身刷做垩白,没有四肢,头颅奇大,窄脑门儿,大腮帮儿,无鼻无口,却有一对凹陷而硕大的眼睛,那眼角往下耷拉着,既可怖又怪异,他手一抖,就把泥偶摔在地上,那泥偶在地上滚了两圈,跑进炕洞里不见了。那张大和着另一个瘦小干枯的兵勇去灶火房烧火造饭,大家吃了歇下不提。
睡至四更天,却闻得外边锣鼓喧天,查理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透着那窗棂子,外边隐约有一点红光,像是着火了。这时候其余六人也都醒来,穿上衣物,摸着家伙,悄悄出了门。
只见村中的晒谷场上,燃着一堆火,周围围坐着百十个人,皆默默无声。却有一个身材狼犺的人,身上披披挂挂,在中央起舞。
张大眼尖,居然在人群里认出了他家阿舅的背影,便张口就要招呼,那王典仪一把握住他的嘴,狠瞪了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却望向李道士,低声说:“吾师,这是何故?”
李道士却紧盯着那个中央围着火堆起舞的那人,道:“那不是人。”只见那舞者却转过身来,正巧一大颗火星在他的脑袋旁边飞过去炸裂了,火光把那张面孔照的一清二楚,只见那脸上垩白,一双硕大耷拉的凹陷黑眼圈,侯六一个哆嗦,低声对李道士说:“师傅,这厮长的和泥偶一模一样!”
“泥偶?”
“却才在张大阿舅家,房梁上吊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个泥偶,就长这副样子。我失了手,那泥偶就滚进炕洞里不见了。”侯六道。
众人正低声言语间,火堆旁的舞者却收了个脚,做了个古怪的姿势,那副模样好像被提住了脖子的鹅,往前探着脑袋,伸出一只粗短的手,向前一挥,那围坐的众人,也一齐站了起来,一个个都探着脑袋,默默站起,逐个走到那舞者跟前,任那舞者捧着脑袋,不知在做什么。
这边厢的二张,吓得两股战战,有如筛糠,哆嗦道:“我的个娘咧,这是个什么东西,我说上官们,咱们还是跑了吧。不然留在这里,命都没了。”
王典仪见他的亲兵居然如此丢丑,啐了一口,冷笑道:“好样的爷们儿,不做缩头龟,你们若怕时,自己回去等军法处置就是。”
这诡异的舞者,逐个儿捧过了几十个村民的脑袋,然后又是一挥手,自己摇摇摆摆的向着村外走了,那些村民,也像被魇住了似的,默默的跟在他身后出了村子,望着村西的山中的桦树林里走了。
王典仪和李道士相顾一眼,起身便追,查理王和侯六也紧跟其后,那二张在原地愣了好一阵,也紧追了过去。
几个人屏着气息,走走停停,跟在那队伍后边。那队伍里有不少老弱妇孺,慢慢的就全都拉在了后面。王典仪打着头阵,悄悄窜到了队尾一个老妪身后,捂住嘴,将她拉到草窠中准备询问。却发现那老妪如同死人一般,一点反应也没有,任人拉扯。再一看那张脸,嘿!众人都抽了口冷气,只见那老妪的眼睛,竟如那偶人一般,也是硕大乌黑的眼圈,眼角耷拉着。王典仪一时吃惊,便撒了手,由那老妇自己摇摇晃晃的走出草窠,跟着队伍去了。
几个人在草窠里呆了一会儿,仍旧跟着队伍进了山林。深秋的林中,漫着一层深青的雾气,那泥偶模样的舞者行至一处,倏忽不见了踪影,众人再看时,只见地上开着一个大洞,那些村民一个个都跳进了洞中,一会儿就不见了。
众人等了片刻,才挨到那地洞边看了,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一股子腐臭的的霉气儿直往上窜。王典仪扔了个石子下去,只听见那石子儿噼里啪啦的碰着壁,好半天才没声了。李道士将道袍掀起来掖在腰里,查理王一看,心道这贼杀才,又来这招,刚想出言阻拦,那李道士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跳下去了,查理王和侯六也想跟着下去,王典仪却道:“等等看。这洞极深,你两个要不想拖累他,就按兵不动。他也只是去探个虚实,马上就会上来。”
众人只得在原地等着,秋夜寂静,山林里有些兽类的低吼。查理王和侯六趴在洞边,身上挂了一串露水,眼巴巴的看着洞口,大约过了一注香的功夫,洞里探出个头来,接着身体也跟着窜了上来,原来是李道士。
王典仪问:“下边如何?”
李道士却低声道:“一言难尽。不如都跟我下去看看。”
查理王愣怔了一下,却道:“老李,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也好做个应对。”
李道士说:“也好。下边是一个獾子洞,村民都被那獾妖迷翻了,那獾妖已经被我杀了。下去救人要紧。”说着便又探入洞中,抬头对众人道:“将麻绳捆在树上,放下来,我在洞底接应。”说着,便又下去了。
王典仪依法照办,洞口偏杵着棵老树,苦于没有麻绳,他就令二张脱了外边裤子,撕成条结好,又扥了扥,似乎颇为结实,绕着那树绑了三匝,便续到洞里去了。他自己先下去了,又拽绳子当暗号,侯六欲下时,却被查理王死力拦住,道:“小六,你和张大张二留在上边接应便是。”
侯六没奈何,只好和二张守在上边。直等到天色泛白,也没见人出来,不禁心中焦急,这时,洞里却窜出一个人来,那人灰头土脸,正是李道士,侯六急道:“他俩个哩?”
李道士四顾一下,道:“我正要问你。”
侯六愣了半天,冷汗迸出,将刚才之事说了,话音未落,李道士便叫了声苦也,即翻回洞中。
再回说天明前,查理王和王典仪,跟着“李道士”进洞,走了多时,那“李道士”在前边带路,也不理他俩,一径直走。查理王和王典仪一前一后,根本看不清周围,只觉得前方有些幽幽的松明光。查理王摸着洞壁,却发现这洞壁根本就是青砖垒就,非常光滑平整,一个妖怪洞府,哪得如此气派整齐。查理王早就觉得不对,便止住脚步,王典仪几乎撞在他身上,那李道士觉察到了,便转身道:“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