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放他走,乍听顾昔这样一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反问道。
顾昔将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都中羽卫令牌。”她望着晏沧云,说道,“他们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晏沧云的神色一滞,声音不自觉也压低了几分,“你确定吗”
“**不离十了。”顾昔说,“他身家富贵,举止优雅,但你这三年却从来不曾找到过他,可见他必定不是本地富家子弟。这次他路过独行谷,又有护卫送行,而这护卫又身揣象征宫中禁军标志的羽卫令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但倘若我们再扣着他,恐怕会招来灭顶之灾。不,恐怕现在飞沙寨已经岌岌可危了”
“等等。”晏沧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沉下心来思考,“当时他们并没有表明身份,就是说,他们并不想别人知道他们是谁。所以他们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否则飞沙寨早就被重兵围了。”她猛然醒过神,“我们还有机会”
顾昔表示认同:“嗯,这个机会就在贾英身上。”
晏沧云咬着唇忖了片刻:“待会你跟我一起送他出去。这件事还须得瞒着大哥他们,既然人家要瞒着身份,咱们就还得帮衬着。”说完又好像十分想不通地闷闷说了句,“你说这家伙怎么就变成朝廷的人了呢真是烦人”
顾昔看着她憋着烦闷转身离开的背影,最后还是没说出也许三年前你遇到的他本来就是朝廷的人这个极大可能。
当晏沧云脸色深沉地领着湛容出了山寨,嘴上对其他人说的是要带他去当年认识的地方刺激刺激他的记忆,结果出了山寨不远带他上了顾昔候在那里的马车,且上了车之后她第一句话对他说的是:“送你去哪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她这是打算放他走的意思。
“三当家肯这样担着风险放我走,”湛容看她,微微一笑,“我十分感激。”
晏沧云觉得浑身都别扭的不行,她简直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重遇这个人之后居然会因为忌惮他可能的身份而示弱。但她向来能伸能屈,所以现在嘛,她想,为大局弱一弱也无妨。
“我若不放你走,才是担风险吧。”她撇开目光,无视他探究的眼神,“我越想越觉着你这人挺高深莫测的,三年前被人追杀,三年后身边却有身手不凡的护卫护着。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事,所以我打算放你回去。那什么,为表我不愿与你结怨的诚意,我可以协助他们一起送你到目的地。”
湛容笑着收回视线:“你是怕我会杀人灭口所以跟着我,既可以监视我们的行动,又存了心思将功补过,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不要小看战五渣啊三当家~
、初入王都
“呵。”晏沧云干笑,“你有什么必要让我将功补过,是我放下恩怨罢了。”
他却只是又问道:“你怀疑我是谁呢”
“我没怀疑你是谁啊,”晏沧云警觉心立刻提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谁,我也不想知道,在我心里你就是三年前背信弃义的贾英,就是这样。”
谁知他却微微一笑,说道:“贾英这件事我的确欠你一个人情,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次让你受到伤害。送行就不用了,劳烦三当家将我送到城里,找最好的那间客栈就行了。”
晏沧云被他那句“不会让你再次受到伤害”给搞得心里猛地一跳,但她很快按捺下来。虽然面前这人的确是看起来很亲切,温润雅致地让人容易心生好感和信任,可是眼前这个问题实在太重大,关系着飞沙寨众人的生死,她不会就这么随随便便放松警惕。
她还需要更确定一些。
“那不行,送佛送到西。”她说,“你看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再说这一路上你们没准还会遇到劫道的,我可是专业人才,能起到他们起不到的作用的。还有我们家小昔,当时她抓你的时候多利落你还记得吗你的人可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还有些小得意。抬眸却见湛容笑而不语,不由一顿,暗暗懊恼自己居然在心高气傲的朝廷公子哥儿面前炫耀戳他的痛处。
“那个,我的意思就是,其实我们还是有我们的用处的。”
“嗯。”他应了一声,说道,“不过一起上路是肯定不行的。”不等她说话,又续道,“但是,我们并不能阻止别人和我们走一条路。”
晏沧云一愣,随即立刻了然,嘿嘿笑道:“我懂,我懂,我们走我们的。”说着冲他意味深长地一挑眉,“这样和气就最好了。”
湛容微微抿了抿唇,带出一抹浅浅笑意,然后目光落在她的左手上:“伤好些了吗”
她没料到他话题一下子就转到了这上面,怔了怔,才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小事,我们练武的皮糙肉厚,这点割伤算什么。”
这样的话若是换作寨子里的那些男人,此时多半会同样爽朗地回复她:三当家就是豪气
而对于男人们这样的反应,晏沧云也早已习惯,可以说她压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这一刻,她却听见眼前这个男人语气温和地说:“到底是姑娘家,再不拘小节也还是要习惯多珍惜自己一些。”他说着,摸出一方锦帕展开来,然后极自然地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帕子缠绕绑在了她的掌心上。
晏沧云呆呆地没了反应,就这么望着他。
湛容抬起眸时,正好对上她凝着自己的目光。
气氛就这么莫名静默了半晌。
而半晌无语后,晏沧云终于开了口:“金玉逢春膏能不能给我点”
“”湛容愣了愣,“我没有那种东西。”
“三千两黄金我都不要了,要你点破药膏还那么吝啬,算了”她一脸气愤地说完然后坐到了对面去扭过头不再看他。
他愕然地看着她的举动,末了,不由弯起唇角一笑。
而晏沧云却在暗自深呼吸平复着失衡的心跳。她想,这种奇怪的感觉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气场大乱了,需要提防,需要提防
“咚咚咚。”
三下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叩门声之后,佳期客栈的天字一号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里,是满脸震惊诧异的中年男人。
门外,是微微含笑的湛容。
“方校尉。”他如是称呼对方。
“世子”方浩回过神,连忙侧身将湛容让了进来,“您是怎么回来的我们几个已经做好了明天赴约抢人的准备了。”
其他人也都在房里,看样子本来是在议事,此时他们也纷纷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立刻起身退到了两旁。
“那位三当家亲自送我离开的。”湛容并没有多言什么,“她并非奸恶之人,只是误认了我是她的仇人,误会解开后,便放我走了。”
“世子受伤了”方浩立刻发现了湛容手臂上的鞭伤,皱眉怒道,“死罪难逃”
“皮外伤,小事而已。”湛容不以为意地道,“不知者无罪,既然是误会也不必再纠缠。眼下要紧事是赶路,至于其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气氛沉默了须臾,果然没有人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忙着开始给湛容的伤重新包扎。
“对了,世子是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也有人好奇这个问题。
“嗯”湛容笑笑,“我找了好几间客栈,运气比较好碰上了。”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暴露身份去找当地衙门,所以也不会住驿站,且这些来自王都的禁军护卫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住的太差,那么按照一路上的习惯住好客栈的可能最大。但这样的话湛容当然不会说,这些人心里个个怀着傲气,而他的推论足以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在沾沾自得地调侃嘲讽他们惯于享乐,从而引起对方不满。
就像他当初一眼看出晏沧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那么自然就不会与她硬碰硬。
身为此行护卫统领的方浩仍保持着应有的理性,此时也立刻在意起更为现实急迫的问题:“世子能平安回来实在太好了,只是我们已经耽误了两日的行程,要在君上的寿辰之前赶回王都的话,接下来需走的更紧些。不知世子您可能吃得消”
湛容知他是对自己这养尊处优的身子有所顾虑,于是回以一笑,说道:“我不过什么也不用操心地坐着而已,有何吃不消可言。倒是辛苦了你们。”
这样谦逊亲切的态度,别说是皇亲国戚,就算是在朝廷大员身上,方浩他们也不曾感受过。纵然湛容只是一个被幽禁多年的皇子之子,但身份上却是实打实的金枝玉叶。而毫无疑问,这样没有丝毫骄纵之气且温雅知礼的金枝玉叶,是让人无法不生起好感的。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越矩地觉得:储君若为此人,应是国之幸也。
事实证明,晏沧云的考虑也并非毫无道理。在方浩等人防备且嫌弃的气场中,她和顾昔假装别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她们尾随一样,顽强地,尾随着。直到这一天,她果真凭着经验揪出了埋伏在山道两旁准备劫道的山贼,终于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方浩对于湛容的说法是认同的,他们当初并非不能保护他,而是因为不熟悉,所以容易被措手不及。就像当时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飞沙寨这样本该是乌合之众聚集的地方,竟然有顾昔这样显然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才。
所以这一路上,他也对于晏沧云二人颇有观察,尤其是对顾昔。
“我总觉得那个姑娘不像是一般的山匪。她身上没有那个晏三当家那种明显的江湖气,倒像是哪家的大户小姐。”
彼时湛容刚刚亲自去给晏沧云送了金创药回来,刚走进门便听到方浩在猜测顾昔的来历,闻言道:“我也这么认为。方才我注意了一下她的手,皮肤细腻,茧子很薄,以前应该是常保养的。”
“她姓顾啊”方浩若有所思,“我倒是想起了这么一家。”
湛容离开王都多年,很多人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名字的熟悉度,而更多的人对他来说则是全然陌生。所以在这方面,他更乐于倾听别人的见闻。于是他饶有兴致地问道:“谁”
“西边的顾家。”
“顾将军”有人立刻讶道,“那不是西侯的人吗可是西侯的人,而且还是顾将军家里的,怎么会跑到山里落草为寇”
“是啊,基本没有这个可能。”方浩自己也摇摇头,“但我记得好像顾家出过什么事,或许回都城后可以找别人打听一下。”不由默默想到,看来本着守本分的心太不关心别人家的家事也不是件好事啊。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些。”有人试探着举起了手。
湛容一点也不意外地看着对方,这些事,爱交际闲聊的年轻人知道的总是更多一些。
“大概是两年前吧好像,顾将军的女儿离家出走了,当时西侯和顾家都派了好多人去找,怎么也没找到。从那以后,听说顾家也对西侯有了心结。”
有了心结湛容霎时恍然,原来这才是这个八卦秘闻传的那么远的真实原因。那么他也不用端着姿态显得自己多么与众不同,直接续问道:“顾小姐离家出走,顾家为什么会与西侯有心结”
“这个,”年轻护卫笑得有些暧昧,“因为那位顾小姐与西侯原本是青梅竹马,但西侯却与别的女子定了亲事,所以顾小姐一气之下就离开了灵都,再也没有回去。”
湛容听完,默了半晌,正当其他人以为是不是这么不严肃的话题引起了世子反感之时,他却忽然问道:“方校尉,这次君上寿辰,四位侯爷都会进都贺寿吧”
“是,”方浩道,“据说早已经在路上了,估计与我们进都的时间差不了多少。”
“你说,若是我们恰好和他们遇上了,这一路会不会更省心些”湛容笑容轻扬地说着玩笑话,又道,“晏沧云和顾昔那边继续瞒着吧,不要吓到她们。”他心想,倘若顾昔真的就是顾昭华的女儿,那么这一趟飞沙寨之行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初入朝便能卖个这样的人情给西侯,真是再好不过。
然而直到湛容一行终于经由东城门踏入王都地界时,他们也没能遇上可以让他们走的更为省心的四候人马。
“哇,小昔你看你看,王都就是王都,真是好繁华好热闹”平日里在寨子里十分沉得住气的晏三当家打从郊区开始就一路不停的感慨,一脸兴奋地犹如孩童进了一间满是糖葫芦的屋子,眼睛里熠熠闪耀着光彩。
那感叹的声音,离她们五步远的湛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嗯”顾昔虽然也眼露惊艳之色,但比起晏沧云就显得淡定得多了。
这让湛容进一步肯定,她的见识一定不止局限在一个飞沙寨。
“晏姑娘。”他回身走到晏沧云面前,毫无预兆地喊了她一声。
这样的称呼显然让晏沧云不太适应,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怔了一怔:“你,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那个称呼到了这里已经不方便了。”湛容好脾气地笑着解释。
“哦对,对,你说得对。”晏沧云觉得自己面对这人时老是显得反应力都离家出走了似的,不经意地就丢人,她都快丢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了。脸上微微有些发烫,问他:“不是说不要一起走”
“现在你们是客人。”湛容笑道,“既然来了,就多玩几天再走吧。”
晏沧云立刻来了劲:“好啊,我正有此意呢”
趁着湛容回过去和方浩交代事情的空档,顾昔悄悄拉过晏沧云道:“云姐,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小心有诈,还是不宜久留吧。”
“你放心,”晏沧云皮笑肉不笑地从唇齿间蹦着字,“要下手他们早下手了,没必要这样礼遇咱们。而且我根本不打算住他们安排的地方,回头咱们偷偷溜走自己去找个客栈住,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跑了就行了。”
也是。顾昔不由对自己的过于谨慎有些好笑,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就是有些不安,而且这种感觉随着她离王都越近就越明显。
难道信期要提前了她默默地对自己这胡思乱想表示无语。
作者有话要说:
、诸侯
“你和我们住在这里”
晏沧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一脸清浅笑意的男人,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湛容特别坦然地嗯了一声:“我现在还没有住处。”说完已经当先走进了清风楼的大门。
晏沧云甩了甩头,自觉脑子里终于清明后,赶紧跟进来:“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走和他们住一起啊”
“不太方便。”湛容和掌柜说了几句,才回过身,问道,“你们对房间有什么要求吗这里有临街的房间,也有临河的,可以看到不一样的景致。”
“临街的吧。”晏沧云本来下意识就要说临河,但转念一想觉得临街的更有用处,于是话到嘴边改了口。
“诶你还没说”
“我留下来给你当人质啊,”湛容不等她说完,便已笑道,“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会秋后算账了。”
“”晏沧云忽然觉得,这个人,果然挺高深莫测的。
黄昏时分,自觉想不通的烦心事就暂时不用去想于是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的晏沧云醒过来时,发现顾昔仍坐在窗户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长街。
“你真的没休息过啊”她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小昔,我怎么觉得你进了王都后好像有些焦虑”
“两天后就是君上的寿辰。”顾昔忽然道。
晏沧云不明所以,国君寿辰日无非就是更热闹些而已吧。“所以呢”她问。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贾英进都的日子有些巧。”她回过头,眉间微蹙,“云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可能要发生什么事,不太平。”
她话音刚落,从街上忽然传来一声锣响,随即人们开始出现了骚动。
“怎么了”晏沧云也翻身下床急急走过来探头张望。
“好像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进城了。”顾昔还未来得及再看清什么,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晏沧云听这个不轻不重不疾不徐的礼貌节奏就猜到是谁,走过去拉开门闩,打开门,言简意赅地道:“有事”
湛容站在门外微微一笑:“一起吃晚饭吧。”
晏沧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也没有必要去拒绝,相反,她特别乐意能尝尝王都里厨子的手艺。
湛容订的桌子在二楼靠近观景台的地方,且正正是临街的这一边,视野好到都根本不需要伸长脖子就能一眼看见街上发生了什么。
但他还是很体贴地解释了一下:“我看你们选的房间是临街的,心想你们大概更想看看王都的街景,所以选了这个位置。”言罢把菜单递给了晏沧云,“想吃什么,尽管点吧。”
她稍稍端庄了一下:“你跟我也算比较熟了,我这个人吧,你知道的,不太会客气。所以那我就不客气了。”然后开始两眼放光地钻研起写着各种看起来口水直流的菜名。
湛容看着她的脑袋顶,笑了笑,喝着茶转过眸子瞥了一眼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顾昔,眼中划过一抹幽深。
“小二,”他抬头问候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的跑堂小哥,“街上怎么清道了,是有什么贵人来了吗”
“公子说得没错,”小哥笑道,“是四位侯爷进都给君上贺寿来了,方才那一声锣响就是城楼上的信号。”
“啪嗒”一声,原本好好握在顾昔手里的茶杯掉在了桌上,茶水立时洒了一滩。
不等其他人问,她已经尴尬地把杯子重新拿了起来:“呵呵,手滑了一下。”
跑堂小哥两三下擦干净了桌子上的水,还重新给她添了一杯。湛容没说什么,看向晏沧云,问了一句:“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晏沧云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我还在苦恼。”
他不过随口为了一句,却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回答,不由一怔,又是一笑:“看什么菜名顺眼就点什么吧,不用想着给我省钱。”
她的表情立刻亮了:“你真是,真是,太够意思了”眉间的纠结一扫而空,立刻豪爽地开始报起了菜名。
湛容瞧着她的模样,一时半会儿竟没有想移开视线的打算。
直到邻桌传来声音:“看,看,看见那面旗子了没这是东侯的马车。”
东侯。湛容撇眸看向那辆正自长街上缓缓而过的檀色锦纹马车,心里浮出一个人名:靳岳伦。
片刻后,又传来兴奋的声音:“呶呶,这是北侯的。”
玄色的车舆。北侯,宁盛言。
“咦,”已经点好了菜的晏沧云忽然疑惑地插了一句,“怎么东后面是北,难道南侯还没到吗”
湛容的视线落在远处那面正在渐近的蓝色旗影,笑道:“看起来不是。”
晏沧云更加好奇:“那为什么不按顺序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