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姝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直到死后,她也仍旧没有这么想过。但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经变成了现实。
她,被裕国公府害死的徐姝变成了裕国公府的庶长女——闵幼株。
醒来前后的画面不断地在脑海里闪现,她猜了半天,除了那个能看到鬼的小姑娘外,便是那只奇怪的金色虫子了。
但无论是哪个帮她还了魂,助她重回世间,她都由衷地表示感谢。
鬼有太多的无力和绝望,但人能做的事还有很多,不是吗?辱她之仇不敢忘,夺母之恨更是犹记心间!
望着那辆带着裕国公府标记的马车缓缓驶来,闵幼株狠狠地将指甲刺进了手心!
今日随行来接闵幼株的只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并一个车夫。对裕国公府来说,实在是寒酸得紧。
但闵幼株却不以为意,而是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
闵氏幼株,一个洗脚丫鬟生的女儿。裕国公连通房的名义都未给她,便在她生产后直接将她打发去了庄子上。被破了身,又有了孩子,外加不得主子看重,这样的女人又如何能有好下场?
闵幼株的亲娘茯苓在庄子上苦熬了十年后,终于还是拖着病体去了。只留下一个瘦弱的女儿被庄子上的仆妇们欺负。
那女孩儿也是个心性高的主儿,连番受辱后,投了缳。却不想国公府在此时想起了这个女儿,于是才有了今日接人的这一幕。
车帘落下之际,闵幼株望着那几个卑躬屈膝的仆妇,闭上双目心里暗暗想道:
我既用了她的身子,这个仇总会帮她报的。不急……一切都不急。你们且等着吧!
旁边那个小丫鬟只在闵幼株上马车的时候,扶了她一把。其余的时候都是默不作声地待在一旁。闵幼株看见她,便想起了自己陪嫁的那几个丫鬟。
世人都道人走茶凉,果然不错。
那几个丫鬟听说她暴毙了,只伤心了一会儿,便找门路的找门路,回徐府的回徐府。顷刻间,裕国公府便再也没了徐府的人。
罢了,父亲如今都忘了她,又如何能苛责几个丫鬟呢?闵幼株想着便移开了目光,再也不看那丫鬟了。
两人一路相安无事地到了裕国公府。待行至正门,马车却一拐弯又行驶了一段。
闵幼株从那几个仆妇的嘴里了解到国公府对这个女儿的不待见,却也想不到如此轻慢。
庶女不是姨娘,也是正经主子,竟连正门都进不了。既然如此,又为何会急匆匆地把她接回来呢?
马车拐到偏门,车夫放下了脚踏,闵幼株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走了下来。她抬头望着裕国公府的偏门,眼珠一阵颤动,那夜的耻辱瞬间又回到了眼前。
粗糙的手指,尖锐的刺痛,猛烈的撞击!裕国公闵琨!杖毙了她的廖氏!还有那些冷血无情的嘴脸。
你们可想过就算下了地狱,恶鬼也是能爬出来的!
小丫鬟似感觉到了闵幼株的颤抖,她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却不想闵幼株“唰”地一下回过了头!
四目相对,小丫鬟顿觉头皮一紧,慌忙错开了目光。
这是怎样一双怨毒的眼睛!这位小姐莫非恨着裕国公府?如此,接她来,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
没等小丫鬟停下来细想,闵幼株敛下双目淡淡说道:“进去吧。”
“是,小姐……”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裕国公府的后院,正打算去廖氏那里请安。却不想拐弯之际,听到了一阵吵闹之声。
待走近了,闵幼株才看清了前面的那一群人。
只见视线的前方,一个打扮富贵的四、五岁孩童,正骑在一个小厮身上,旁若无人地用柳枝抽打着他,四周则围着其他小厮拍掌叫好。
小厮爬得慢他要抽,爬得快他也要抽,最后索性什么都不管了,只拿着柳枝以抽打人为乐。
小厮的脸上、手上都已经划开了好几道口子,他呲着牙,满脸忍耐。那孩童却高举着柳枝在他背上哈哈大笑。
稚嫩的笑声,张狂的嘴脸,竟奇异地和裕国公闵琨那张恶心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闵幼株当即握紧了双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闵幼株的目光太过灼热,那个孩童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当他注意到闵幼株的存在时,双眼一亮,仿佛找到了新玩具般!
“又来一个妖孽!速速受死!”说罢,竟下了小厮的身,朝她冲杀了过来。
闵幼株瞳孔一缩,抬手便接住那孩童的柳枝。却不想他的身手非常灵活,见闵幼株抓住了他的柳枝,竟直接拿头撞向了她的肚子!
闵幼株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女孩儿,哪经得住这样一撞,当即便倒在了地上。
“嘶!”感觉到了手心的疼痛,闵幼株想着肯定是破皮了。
却不想抬起手时,有一只深褐色长着尖刺的虫子刺在了她的手心。血顺着虫身上的尖刺流入了它的躯体。闵幼株有些厌恶,刚打算甩开它,却不妨那孩童又要撞过来。
两人推拉之际,那只染着鲜血的虫子竟爬出了她的手心,粘到了孩童的肩上。
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虫子没爬几步,突然便停下开始褪壳。壳身下,原本的深褐色变成了红褐色,头上的尖刺也瞬间拔长,待褪去外壳。它“咻!”地一下便钻进了孩童的耳朵里!
那一瞬间,闵幼株的心口一震,一种奇怪的共鸣感弥漫在了心间。她喃喃说道:“放开我……”
原本正欲去掏耳朵的孩童突然神情一滞,接着目光空洞地放开了她。
闵幼株觉得怪异,又试探地说道:“离我远点儿……”孩童果真又退开了好几步。
刚刚被孩童抽打着的小厮见此,大着胆子上前问道:“孙少爷?”
孙少爷……原来他就是裕国公如今唯一的孙子,世子和世子夫人所出的嫡子——闵佑生。
闵幼株敛下双目,捂住了被刺破的手心。
虽不知他为何会听自己的话,但仇人之孙犹在眼前,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起这个机会?
稚子……稚子又如何!昔日那个温和柔顺的徐姝早就被杀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披着活人外衣的恶鬼罢了。
既如此,又何必虚伪地还保留着所谓的人性呢?闵佑生,怪只怪你投胎在了裕国公府,且为你长辈们做下的恶生受着吧!
闵幼株借着小丫鬟的搀扶,勉强站了起来。而边上的闵佑生依旧目光呆滞地站在一旁。
闵幼株缓缓勾起嘴角,靠近他耳边说道:“用那柳枝抽自己一百下!然后跳到旁边的小湖里。”
说罢,也不等他的反应,便携着小丫鬟离去了。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啪啪啪……”的抽打声。小丫鬟只以为是孙少爷又去抽打小厮了,却没想他是在自己抽打自己……
裕国公府非常大,主仆二人又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到了廖氏的院子——畅和园。
畅和园外正有几个穿戴得体的丫鬟在廊下待命,见她们来了,便上前询问。
小丫鬟忙把闵幼株的身份和她们的来意说了。丫鬟们互望了一眼,便让闵幼株在外面等着,她们中抽出一人进去通传。
闵幼株自始至终都低着头,脸上也分外平静。但如果有细心的人去看她的双手,便会发现她的指甲已经紧紧扣住了手背,直到红痕显现,依旧没有松开。
平静的外表下,闵幼株的心口在激烈地跳动着。
死前廖氏那冷漠嘲讽的视线她至今没有忘记。她看不起她!她凭什么?!是她的丈夫做下错事,她却仿佛在说错的是她!
当那名去通传的丫鬟出来时,闵幼株差点收不住脸上的恨意。
“大小姐,太太让您进去呢。”丫鬟虽叫着“大小姐”,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敬意。闵幼株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黑洞洞的门口,抬脚走了进去。
屋里,廖氏正慵懒地品着香茶。见闵幼株进来了,抬起散漫的目光,幽幽地望着她说道:“抬起头来……”
闵幼株闭了闭双目,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一人嘴角微勾,一人面露惶恐。
廖氏满意地笑了笑,刚打算说什么,却不想屋外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太太……太太……不好了!孙少爷掉湖里了!”
廖氏嘴边的笑僵住了,接着神色慌乱地跑了出去。而她的身后,原本满脸慌张的闵幼株却眯起了双眼,缓缓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