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师的板子打在谁身上，谁都疼！回到房间后，伍不凡若有所思。
跟进来的为军补了一句：打在谁身上阻力又小，效果又好呢？
韩成功恍然大悟：是子虔——他不属于城里，也不属于乡村——他是撬动杠杆的那个支点。
那为何不拿写情书的开刀呢？一直以来，邵为军对写情书的那支黑手耿耿于怀，他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韩成功对当年发生的一切还是有不少疑惑，他本就不是一个对此类事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再加上当年事发突然，很多人并不知情，章老师处理起来外紧内也紧，只把调查范围压缩在很小的圈子里。
其实有什么呀，要放在今天，小学生都会表情达意——追女生不是罪呀！伍不凡和为军观点不一样，他嘟哝了一句。当年他希望邵为军能够勇敢地迈出那一步——成为自己的干妹婿，没想到，为军迟迟没有行动，这才给了写情书的黑手可乘之机。
难怪——情书要写那么厚！韩成功彻底明白了。
与金妮比较起来，宋雪华实在是另外一种女孩。
金妮好静，喜欢忽闪着大眼睛盯着韩成功看，仿佛他的脸就是一本百看不厌的书。
宋雪华则不同，压根就不理韩成功，也完全忽视他的存在，但是，当韩成功试着和她交流学习问题时，雪华竟然知无不言且言无不尽，甚至打了上课铃人家还想再关照几句，单凭这一点，就让韩成功肃然起敬。
但即便如此，和坐在金妮旁边不同，韩成功还是感到了明显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仅仅是来自于宋雪华文具盒里始终夹着的那张纸条：“二字箴言惟勤惟俭，两条正路曰读曰耕！”
还有，就是雪华身上的那股气，不恼不羞，不温不火，让他不敢正视，更不能忽视。
金妮就仿佛那汪永远留在记忆深处东北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清清的，亮亮的，在黑土上欢快地流过开满鲜花的山岗和田野，让你忍不住跟着她的脚步和歌声去追赶，而她也会始终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
而宋雪华仿佛就是那真的雪花，只在最寒冷的季节开放，漫天挥洒下来，让人惊诧，让人留恋，却很难让人伸手得到。也彷如东北老人口里传说的雪莲，只开在洁白的雪山顶，你要寻觅到她的芳踪，必须舍得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金妮一直长在城里，公主一般备受呵护。而宋雪华，则是盛世镇老街上普通人家的女儿。
从劳动大队小学往上一级，就是盛世镇中心小学，当初假如依着老韩，可能在镇中心小学就行了，那么，他的儿子韩成功就只会认识宋雪华，而再也遇不到金妮。而遇到了金妮，自然就会产生先入为主，而对小镇上走出来的宋雪华多一些苛求。
老韩不知道，也就是他妻子的执意坚持，让他的儿子在人生的道路上又往前迈了一大步——韩成功把对金妮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并带着莫名的忧伤开始了和新同桌的友好相处。
可惜，过了半个学期，宋雪华就被班主任章老师在调整座位的时候调走了，一个敦实的女生成了韩成功的新同桌，并且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初中毕业。
韩成功再一次陷入到难言的苦恼之中。
幸好，83年的中学生已经有了不少的玩乐和足够多可以转移注意的功课和任务，加上早上学带来的懵懂，所以韩父压根就不担心自己的这个儿子会在那个时代有什么需要防范的违禁情事。
但是，不担心不代表就可以省掉这一步，多年以后，当儿子韩成功完全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多年以前全部省去的担心反倒如山呼海啸般地涌来了。
有一段时间，韩成功为自己的情感迷惘而犯愁，而更悲催的是，他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其实当年，坐在他身后的年长一些的同学们，无论是城里的，还是农村的，无论是教师家的子女，还是其它各行各业百姓家的孩子，早已暗流涌动，私底下在谈及情感话题时并不刻意回避，诚如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大地，尽以日新月异之势发展。
但是这么一来，自然也就大大消耗了班主任章老师的心神与精力，多年后，在热闹的上海滩，对着滔滔黄浦江，她感慨当年班级工作中除了教书之外倒有一多半时间是忙于处理此类的情感纠纷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哟！她禁不住对着夜色里辉煌灿烂的黄浦江水讲。
那个来自盛世镇的伍不凡，竟然还把一封厚厚的情书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在一艘夜航的游轮经过的时候，回到上海的章老师回应着船上正朝着她挥手的游人，告诉身边的丈夫：伍不凡这么做，是要挽救一个男孩，更为保护一个女孩！唉，归根结底，他们毕竟都还只是孩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直知道内情的王老师试图找到问题的源头，他最弄不清的是那么刻苦的雪华何以如此吸引一帮小伙子，难道就是因为刻苦？
唉——都怪我，当初教改班是众矢之的，没有成绩怎么可以呢？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只要教改班总成绩远远领先于兄弟班级，不就可以堵住许多人的嘴嘛——我就秘密制订了一项一带一的补差计划，雪华也带了一个，利用晚自习下了到睡觉前的大半个小时，在班级教室里借蜡烛光辅导，一定是那时结下的孽缘。
你是说，就是雪华辅导的那个男生写的信？丈夫王老师当年就有所怀疑妻子错怪了高子虔，只是没有说出口。
就是他！章老师也是满心忏悔。他告诉丈夫，当时自己已经怀疑上了，但是对方口风很紧，咬死了就是不承认，自己又不能把他怎么着，但是，青春懵懂的少男少女如果不加以约束，那是要真出事的；何况，这个班和其他班级又是那样的不一样！
丈夫终于明白了，妻子这是挥泪斩马谡，拿高子虔开刀既可以告诫肇事者，又可以整顿班风，还可以清除掉一个几乎天天打架的顽劣学生，班里也就少一个给总分拖后腿的人——唉，真难为妻子了！
你们做班主任的真难啊！他实在找不到话来安慰妻子，就只能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看到妻子没有应答，丈夫又加了一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子虔毕竟否极泰来。
章老师看着夜色里流光溢彩的黄浦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此时，远在百多公里之外的家乡，几个因为此次聚会终于弄清楚情书事件缘由的人也是唏嘘叹息。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原本是多么美好的和充满温情的画面，怎么在现实里就完全变味了呢？秉烛夜读，红袖添香也应该是属于才子佳人美好生活的写照，何时倒变成了让无辜者受到伤害的罪魁祸首了呢？
雪华一直都蒙在鼓里，她并不知情，可恶的应该就是她给予辅导的那个人！伍不凡也恨起来。
韩成功的心没来由地怦怦跳了起来——她是他同桌的时候，也是主动给他辅导的呀！
真不知道缘何章老师要把自己和她调离，韩成功在心里犯疑，难道是因为自己成绩不错，雪华也优秀，这就要充分发挥两人的作用，让他们一带一地帮助两个新同桌共同进步？
但是，亲爱的章老师，您可知道，少男少女在一起，除了您出于职业习惯要严防死守的早恋孽情之外，还有一种更可宝贵的纯真情愫——彼此欣赏，彼此珍惜，相守着那份真情一直到生命的终点。
雪华的新同桌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自己的新同桌这次可是来了呀，韩成功惊讶的是，两个人也就彼此看了一眼，相互点点头致意而已，更连一句稍微肉麻一点的话也都没说——
真是奇了怪了，难道人与人之间真的有一种神秘的缘分因素吗？韩成功在内心里质问自己，为何对中学里的第一个同桌雪华就是念念不忘，而对于后来的同桌——三年中倒有两年多的时间在一起的新同桌却如此漠然呢？
哼，章老师那是火眼金睛，怕一对男女同桌坐在一起时间长了会日久生情，所以就动不动调换座位——嗨，我这个人随遇而安，跟哪个女生坐都处得来，也都记忆深刻！伍不凡的一番话清晰地传来，仿佛看穿了韩成功心事一样，而且就是针对他讲的一样，这让韩成功的脸为之一红。
韩成功端起茶杯来啜了一口，苦涩的茶梗被吸到嘴里，却不舍得吐掉。
进了中学不久，班上就开始流行划什么三八线。
和雪华坐在一起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考虑过不过界的问题。
但是，一调换座位，针对自己的新同桌，自己就秉持起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没事绝不轻易越线。
只有最特殊的一次，在一次比较重要的统考中，自己的物理考了全班唯一的满分，这让他很是得意，加之当时班上流行跨界挑衅，自己一冲动，就把抽屉里的教科书都搬上课桌了，这样，很容易就跨了界。
没想到，同桌就突然发了飙。
难道这一记，就是三十年——
而这天的晚些时候，看着雪华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开着私家车来接她，并且消逝在家乡黑夜的虚空中时，韩成功禁不住笑了——当年的秘密亦或发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