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被邵为军“绑架”上了依维柯。
邵为军：我是特地来接大家的，而且，青龙山庄有客房，大家尽可以放松下来，喝点酒，叙叙旧，不要烦工作，也不要烦子女，当然，孩子小，也可以让家里的领导带着孩子一起来山庄玩几天，我保管服务到位。
从长沙赶回来的伍不凡：为军，你办事的风格怎和湘人一般？不带这样的。
高子虔，西部一家航空公司的副总裁，他嘿嘿一笑接着说：到哪个山头就得说哪个山头的话，不凡，你是湘人的女婿，也怕了不成？
伍不凡：你在天上飞惯了，哪里知道这地界上的事？到时人家邵地主拉郎配，你愿意吗？
高子虔：哈哈，你以为人家为军是山沟里搞旅游的？客人一到，就美酒、美女一起伺候，恨不得让你掏光了口袋才行——
邵为军：我有那么下作吗？倒是你们航空部门，恨不得扒了每一位乘客的衣服检查，据说，走一遍安检门，连身体里装了钢板都看得清清楚楚？
高子虔还没捞到说话的机会，曾涓就抢过了话头：可怕！那不涉及到人的隐私了吗？
伍不凡：曾大美女，你还有什么隐私呢？到医院体检，你的心肝脾肾指标人家一清二楚，到银行，你的存款贷款一目了然，到机场，你的信用等级决定了能否登上飞机，到学校，老师会让孩子把家庭信息登记得详详细细——我说，这是个能有隐私的时代吗？
高子虔终于有机会说话了：除了一样，别的都不是秘密了——
曾涓：哪样？
高子虔不说话，只朝着一直看向窗外的韩成功努着嘴。
曾涓不明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还不明白，伍不凡一指韩成功说，过去的历史，那些可都是秘密！没看过成功写的书吗？
韩成功把目光从车外荒原一般的地上收回来：我真想知道这块土地上所有的秘密——写书也道不尽，而且，许多还是道听途说，信不得的。
还有，我真想知道你们这些年每一个人的秘密，历史是什么，其实就是一个民族的秘密和每一个人的秘密，正史喜欢给帝王将相写家书，我则喜欢写普通人的故事，汇聚下来，嘿嘿，就是一条生命的长河和大幅的河边芸芸众生相。
不是有幅什么图吗？高子虔叫起来。
《清明上河图》——有人抢答。
窗外，果真有一条河，自西向东流淌，韩成功转过脸，盯着粼粼的波光不再说话。
韩成功在母亲的安排下，通过插班生考试成功跨过公社中心小学，直接从劳动大队小学插班到县实验小学三年级一班的时候，县教育局长张可贵正在h县长磨教育改革的方案。
具体的计划还是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校长蒋百发提出来的，计划有三项，每一项都列有实施的目的和理由，当然更有具体实施的细节安排。
可惜，县长并不看方案，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他边走边让张可贵捡重点的汇报。
县长，具体的方案我早就和分管教育的王副县长汇报过了，他说要您最后拍板才行……
教育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定下来的！……你让蒋校长再等等。
县长，这一等就要两年呀，你这个时候批准，我们要布置下去，开春后才能安排布置全县小学毕业生统考统测，这才能赶得上九月份开学呀！你们现在一推迟，可就得等到后年才能招生……
那也得等！——你先回去，今天上级一个领导来视察，点着名要我赶过去汇报工作，才开完春耕工作协调会，我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教育的事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以后再说吧。边说着，县长已经到了县委大楼外的专用吉普车旁，一拉车门，人已经坐到了车上。
那——县长，你把报告好歹收下来吧！管着全县上下近千号教师的张可贵央求一般地说。
可惜，县长一点面子也不给，只是摆摆手，拉上了车窗玻璃，司机轻轻按了一声喇叭，又同情地看了一眼教育局长，这才开着车走了。
唉！张可贵在车后跺了跺脚，不甘心一般，又扭过头想回到县委大楼，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后，他决定暂时不去找副县长，而该先去找这一切计划的制造者——蒋百发，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蒋校长等得起，那一切就都妥了。
此时，刚过10虚岁的韩成功已经被班主任葛老师带进了挂着三年级（1）班牌子的班级里，因为个头小，葛老师直接把他安排在了第一排，原本在第一排的一个同学乐呵呵调到了后排，离开时，似乎还跟同桌的女生悄悄讲了点什么。
同桌很热情地看着韩成功，韩成功却有些脸红，也勉强笑了一下，但很快就低了头——女生明亮的眼睛和扎着的羊角辫有点刺眼睛。
韩成功不是个很快就能适应新环境的人，但是，连续三次改变居住和学习环境还是让他不得不跟上生活的节奏，刚熟悉的环境和开始结交的朋友一眨眼就在生活里被无情地抛弃了，新的环境和同样可能让他很快遗忘的同学出现在他的眼前，所以，多年后，他始终保留着对新环境的热情，而对新伙伴，他倒始终是不冷不淡应对的。
在他落座后，班主任葛老师就开始了上课。
而此时，芒稻河水正静静地自南向北流过县城，一河之隔的河西偏南一点的地方，全县唯一的重点中学里，蒋百发校长正向教育局长张可贵倒着苦水。
照着蒋百发校长的意思，建校快三十年了，倒有十年没培养出来什么人才来，现在一则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再则自己虽然复出但也没几年可以干了，就想在退休前再把全县的教育推动一把，这次改革的方案里旁的不说，就只一点——在全县范围内甄选读书的好苗子，从初一开始着力培养，六年后让他们考大学不信就出不来成绩。但是，就这么个造福地方，提升全县教育教学质量的举措，他们县委就一研究再研究，迟迟决定不下来？
是是是，牵一发动全身！这样做，县城里踏进门的学生就少了，城里人意见就大了！但是，他们就不会算一笔账，几年后，我们整体的质量上去了，上大学的人不就多了？到那时，重点中学才像个重点中学，我们不仅可以给全县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而且还可以扩大招生嘛！蒋百发恨不得把逝去的时光统统追回来，这样就可以早点看到自己几年前在牛棚里就设计好的办学场面。
把全县的好苗子集中到一起确实好，但是设几个班，招多少人都需要协商，他们一来，就要住校，虽然你们有食堂，也有高中住校生管理的经验，但这批孩子毕竟是刚上初中的小学毕业生，毕竟还小，这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们怎么向家长和社会交代？还有，宿舍一准不够用，那就要扩建，资金也是个问题！
我也知道有困难，但是，我们等不起呀，更拖不起呀，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三年了，我们这儿除了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外，可基本什么都没做啊！
不能这么说！你们县中响应国家的号召，开足开好了上级规定的课程，教学秩序良好，得到了全体家长的好评，这不就是成绩！张可贵心里也着急县中至今还没有培养出像样的大学生，但是嘴里却尽是安慰老校长的话。
实在不行，那就先试验吧！看着老校长已经全部斑白的头发，张可贵长叹了一声，又提出了一个自己想出来的替代方案。
这也行，不过，一定要今年就开始！蒋百发无限感慨，但迫切之心已经再明显不过。
我再去找领导谈，但是，可不敢保证！张可贵头也不抬，告辞走人。
在教室里终于坐定下来并且心定下来的韩成功此时开始了偷偷的打量：葛老师是个颇有些胖的中年女教师，烫着的头发让老师有着不一样的洋气，一副眼镜那更是博学的象征，此刻她捧着书本正讲解课文，专注的神情和书人一体的气场让韩成功也受了感染，他也收敛了稍稍懈怠的心，重新投入到老师话音创设的故事意境中。
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一场有关他命运的讨论或者争论正在进行。
他更不知道，他原本的同学，劳动大队大队书记的女儿赵钰凤，此刻正在和父亲进行着谈判。
我们有个同学，他转到县里实验小学上学去了，听说那里的教学质量好，我为什么不能去？
你现在不是挺好的！你们金老师又对你那么好，怎么，也不要爸爸妈妈了！
赵书记和颜悦色。
我就是想读书嘛，听说城里今天就开始上学了，而我们这却还在放寒假！
傻孩子，多休息几天不是蛮好的吗？何况，你每次不都是考满分吗？
这不一样！钰凤急得几乎嚷了起来。
好好好！我们家的钰凤想到城里读书，爸爸支持，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才行，我要去找人，找校长，找老师，你说对不对？赵书记和颜悦色。
好爸爸！好爸爸！我知道你准行！钰凤抱了爸爸一下，不过，等到爸爸想反抱她的时候，她却跑出去了。
这孩子！钰凤的妈妈从里屋里出来，看着女儿的背影说。
听说，县里有教改计划，要招收我们农村里的孩子到县中上学，刚解放那会儿，我们大队出过这样的后生，早早到县中去读书，你看，一改革，又回来了——
真有此事？那你刚才不和钰凤说？女人嗔怪道。
毕竟没有完全定下来，说到底还是没影子的事！暂时还是不告诉她的好！
那她要缠着到县里上学怎么办？
孩子下半年就四年级了，五年级一完就上中学了，到那时一准县中就放开招生了，钰凤也大了一点，我们也放心她一个人住校不是？赵书记边沉思边说。
那这两年多怎么办？
拖着呗，孩子嘛，闹一闹也就差不多了，我再找金老师开导开导她不就行了！
你别伤了孩子的心，她那么用功，到城里去读书指不定要上个大学呢！
是呀，到时候，钰凤就真成凤凰了！就怕你舍不得她飞走！
那……女人还真的有些舍不得。
放心，钰凤钰凤，就是一块金属包裹着的凤凰，轻易飞不走的……
而此时，跑到屋外玩耍的钰凤突然对着要好的同学王明芳说：你说，假如你到县城里读书去了，还会不会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
到县城读书啊！那太好了，我们一块去呗，永远都在一起。矮上将近半个头的王明芳仰着通红的小脸真诚地说。
傻丫头，我是说如果你一个人去了，你还会想着劳动小学吗？钰凤不依不饶。
那我可不知道，不过想家倒是肯定会的！王明芳笃定地点着头说。
那你会吗？看着钰凤不讲话，王明芳反问过来。
我会！我肯定会！钰凤也笃定地点着头，重重地说。
我们班的韩成功走了，到县里读书去了，你知道吗？沉默了一会儿，钰凤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有意说给王明芳听。
真的？王明芳叫起来，是他婶娘金老师安排的吧？
不是不是，听说是他在县城里工作的母亲安排的！
哦，在城里工作——那韩成功将来也肯定要在城里工作喽！
我们将来也一起去城里，好不好？
好！
哈哈！到城里去喽！到城里去喽！
冬日里，太阳到了大晌午才有了些气力，晒得两个女孩和周匝的树木多了不少暖意，河水亮晶晶的，载着两个女孩的笑声流向了县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