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那十一棵杨树,长的更高了,它们都有两个碗口那么粗。每年飘落绵延不断的杨絮,落在地上,又被微风吹起。
随着我和哥哥的长大,生活的苦依旧没日没夜的困扰着这个家庭,而且越来越重的压向了爸爸。由于我和哥哥学习还不错,爸爸心里也算安慰了。
但建筑工地上每天十二个小时的工作,爸爸他累了,他总是喜欢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甚至两根插在一起抽。袅袅升起的烟雾呛的我难受,便说:“爸,你别吸了,呛死我了。”
“老儿,爸爸这根吸完就不吸了。”爸爸总是这么说着。
爸爸太入迷了,有时候飘落的烟灰烧了他的裤子,他就不曾察觉。妈妈说他,他总是听不进去。烟是爸爸唯一浪费钱的爱好,这伴随它一生的建筑生涯。
有一次,为了不让他吸烟。我偷偷的把他的烟藏起来。可他看我一眼,我好像就傻了眼,我的眼神已经全招了。
“少华,把爸爸的烟翻出来?”
我小声答非所问的说道:“你咋了吗?”
爸爸从来不骂我,他只是加大了声音说道:“老儿,快把爸爸的烟翻出来。”
“好,爸爸,不过不能多抽,你说抽的时候,我再给你。”
“好好,老儿,快拿出来。”
“爸,为什么你老是喜欢抽烟?”我又追问了一句。
他囫囵吞枣想在事实面前做一个理想的辩解,可他终于不知道如何解释。我从棉被里把烟翻了出来,递给他一根。他用火柴点了一根,猛吸了一口。红光印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爸爸显得很有精神。
待爸爸吸过了烟,过了好久才说道:“别说了,你已经问爸爸好几遍了。”
后来,我也劝过爸爸戒烟。我改变了方式,跟他诉说吸烟的坏处。听过后,好几次他都下了决心要改掉,但他都失败了。待哥哥上课了大学,爸爸突然不吸烟了。爸爸为了戒烟,买来了瓜子,烟瘾一来了,他就嗑瓜子。久而久之,他真的把烟戒了。
妈妈的脚步,从厨房传来,晚饭粗淡,不是蛋炒饭就是稀饭就咸菜或是面条之类的。
吃过饭,外面稻田开阔,月亮很亮。我从窗台看见花台上栀子花嫩枝发芽的声音,那是一个全新的生命,它有权利享受夜里最洁净的空气,最甘甜的露水。
睡觉时,我是爸爸的小儿子,他总喜欢抱紧我。爸爸身上的味道很浓,我感觉很难受。那黄色的土地,那砖瓦的楼房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岁月都难以抹掉的辛苦味。
下个星期四的早晨,我心里一震。干洁的早霜薄薄的覆盖了整个原野,全白了。灯火熄灭,黑夜安静了下来。月光冷清的打在地上,黑云又在黑夜中涌动,跳跃的盖住了银白色的大盘子,生活又陷入了平静。
记得二零零三年以前,申城的粮税是很高的。若是不交,粮管所的那些彪形大汉会直接来拉粮食,很多家庭交完了粮食,就只能够一家人度一年的命。即使如此人们的生活也比原来好多,爸爸也有了新的工作。他会选择炎热的夏天骑着大伯分家时候给他的那辆已经不能骑,但是被他修好的洋车子去卖冰棒,而这些甘甜的糖水是他在城里弄来的。
在他走之前,会给我留一个。我会分一半给千惠,也给近生但是很少,近生好像从来没计较过,还说:“真甜。少华,能吃到你的冰棒,真好。”我也从心里领受他的赞美,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李爷爷,你的胡子怎么那么硬?”小时候,我经常这样对他说。我讨厌他的胡子,因为他抱我的时候,总是扎我的脸。他会抓住我的胳膊,打着我的屁股,说道:“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小黑子。”
虽然生活中他和蔼可亲,但是在利益面前他会丧失原则,这是我十分看不起他的地方。我已经说过爸爸是一个贫农的孩子,一个可怜的孤儿。那个有着地主名号的爹,只不过是他的继父。虽然他已经落寞,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留着一副腐朽的桀骜不驯的样子,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爸爸。
但是在越南战争招预备兵的那年,虽然李爷爷深知爸爸的过去,但他为了一己私利却陷害了爸爸,说爸爸是一个有着不光彩过去地主的儿子。也因为如此,他两个儿子都顺利的当上了预备兵。
今天,李爷爷没有和爸爸一起来。他生病,中风倒在了地上。他老婆子发现了他,喊人送进了医院,总算保住了条命,但是他得永远躺在床上。“老头子,吃一点吧。”每次,我和爸爸去看她的时候都会听到他妻子重复说着这句话。
看见有人来,他会勉强喝几口,只是几口就再也喝不下去。很多人说他活不过寒冷的冬天,爸爸看了也是这么认为,一有空他就会去和他聊天。出人意料的事情是他不但活过了那年的冬天,而且一躺就是在床上躺了八年,才安静的死去。
我问爸爸为什么,他说的大概意思是李爷爷身为一村之长,年迈竟如此,难免有些伤心。是,人都是在自己和自己作对,有时候放下无所谓的面子才会获得新生。
正值中午时候,天气炎热的风都沉默,爸爸正低头看着路骑着车子,被几个染着黄发,穿着时髦的小伙子截住了去路。爸爸赶紧下了车,差点摔在田沟里。爸爸头戴草帽,汗湿了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崎岖不平的泥土路上,除了这几个无所事事的人,一个人也没有。
“哎,老头,还有冰棒吗?”小黄毛说。
“当然有,大热天的,吃着正好。”爸爸故作镇静的说。
“那先一人拿一个,可先说好,我们可是来吃白食的。”
“白食就白食,不吃也是化,便宜的东西。”
二毛子得了冰棍,咬碎了一口,说着:“你不恨我们抢了你的东西?”
“要是恨你们,我们还能在这说话吗?我这先走。”
二毛子看了爸爸一眼没有多说话。爸爸用棉布盖住了剩余的冰棒,又合住了顶层的泡沫盖子,没有再去看他们就走。此刻天依旧热的蒸人,大滴大滴的汗从他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滴在早已经汗透的毛巾上。
“哎,你别走,给你钱。”身穿白色t恤的毛头孩子喊道。
爸爸没有说不要钱,而是停了下来,因为他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一个说没有钱,又吃了你的东西,又说给你钱,这是怎样的逻辑呢。
那些坏人把钱给了爸爸,说道:“我看你人倒是挺老实的,我们不是没钱,若是今天你不给,你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我吃。”近生头抵着,摸着屁股说。
“中子前进。”我不露声色的说道。
“右子下走一步。”
“左子右移一步。哈哈,双子暴露,双杀。你选哪一个活命?”我兴奋拍打着手上的飞尘,喊了出来。
“少华,你这招很厉害。”近生眼睁睁的看着我说道。
“左子再下移一步,哈哈,片甲不留,怎么样?近生。”我乘胜追击道。
就在我们玩的高兴点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一阵吵闹的响声,狗也叫唤了起来,小黄猫从劈材堆里冲了出来。
“王八蛋的谁偷了我家的地瓜?”女人大喊大叫道。
“你说的谁?”我听到了妈妈在答话。
“湖里哨的孩子,亲眼所见,就你家孩子,别抵赖。”
这个胖女人皮肤黝黑,穿衣轻巧,并没有多少人搭理她。
爸爸气匆匆的跑到我的面前,审问我道:“到底有没有偷湖里哨的地瓜?说实话。”
“没有。”我说道。
“到底有没有?”我从没有看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我感觉到害怕,低着头胡乱的拨弄着棋子。
“真的没有,爸爸。要是有,我就把它拿回来,你也可以看到的。”
“孩子都说没有。”
“妈呀,这孩子咋弄哎,睁眼说瞎话。”我指着那个肥女人说道。
“这孩子长大了还得,该让他长点记性。”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冒着思索的味道。
“是湖里哨自己的孩子偷了地瓜,我有证据。”近生义愤填膺的说着。
“什么证据?”
“看我的手指,你看看,哪根手指有你们湖里哨的泥土。”
“你们该去审问自己的孩子,湖里哨的人偷了自己的东西。”
胖女人无话可说,落寞的走了,我们在她背后重重的吐了一口吐沫。
但我想说的是那红薯真的就是我拔的,这偷窃的动机是那天太阳晒的我直冒汗,我想弄个东西解解渴。当遇过一片红薯地,它龟裂的土壤吸引了我,我直觉的认为底下面个大红薯。
柠檬黄的阳光透过绿叶映红了我的脸,整个村子里回绕着幸福的气息。这就是申城朴实遗留的底蕴,禁得起时间的推敲。在纯朴的乡村,它就是申城的《圣经》,从深邃的天宇俯瞰着人们的灵魂,世间的人在它的光芒中看到一线线的幽蓝明净的天空。
我暗自喜悦的心情随着天黑,也慢慢的冷却。我撞开了厨房的门,妈妈数落了我一顿,说我做事像刮大风。
人间的爱,我体会到的仲夏之夜的申城的美丽天地。我亲吻大地,这里就是我一部分灵魂的所在,不管时间如何变迁,不管身处何地,我都会坚守。至于那些我要唾弃的,我无法醒悟过来,要从别处寻找。可虽说它有着种种的缺点,可它的优点值得每一个人去热爱,谁又能说不是呢。
那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我发现了爸爸一个秘密。我以为他除了十个数字,一个字也不识。可我错,我发现她在灯光下点燃了白色的蜡烛,在画着什么。我走进,他没有注意到我。一个皱巴巴我已经用过的本子,他在背面用细木棒打着直线。他的脸框在灯光下移动,一只手紧紧地按紧本子,一只手拿着铅笔却又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他的手真的很老,跟龟壳一个样子。一道道裂开的伤痕,染满了似乎永远也洗不掉的黑色油剂。喷涌出来的股股万儿油的气味,包围着他。我闻不惯这半吊子的混沌气味,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老儿啊,你忙啥吗,帮爹写个字?”他的眼里闪动着快乐。
我轻快的跑过去,把头挤在爸爸的额头下,问道:“写啥字,啥字这么难写?”
“和爸干活的人的名字,我说你写就是了啦。”
他念,我慢慢的走道,口里还默默的念着:“张建新,张建新……”
“哎,哪个新(心)?”
其实爸爸并不认识几个字,他也搞不清是什么,就看着我的字说道:“哪个新(心)都行?”接着他用他的大黑手摸着本子说道:“老儿,字写正大干啥子?”
“这字就这样的,字哪有小的吗。”
“快来吃饭,老儿,他爸。”
“妈啊,什么饭?不又会是菜干饭吧,吃够死啦。”
“就是倒嘴,菜干饭吃不得你呀。。”
妈妈特别喜欢把油菜和米饭混合一起煮,然后加上盐和油。对于它名字的由来,村里的人叫惯了口便取了一个顺口的名字“菜干饭”。
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它味道不错,具体的味道我真的描绘不出来,我想只有吃到了嘴里才能更有自己的感觉。
以后很多时候我想再去吃菜干饭,可妈妈以后再也没做过。家乡那片金色的油菜花再也没有见它开过。我只有回忆,回忆那种淡淡的幸福,嘴角带着微笑。
某个温暖融融的阳光午后,在微风徐徐的小黄河河边,我和千惠一起玩,远远的看见爸爸在放牛。自从他戒了烟,我感觉一种忧愁的病开始侵扰他,渐渐成了他的一种气质。他总是在一个人的时候显的落寞,我真的怕他成了爷爷。我知道他的忧愁一是来自于他的两个孩子,二是来自妈妈。
妈妈虽然勤劳,简朴,关心着爸爸,但是她有时候冲动性的唠唠叨叨。生活中,她总是嫌弃爸爸做的很差。比如她会嫌弃爸爸买的肉全是肥的,买的毛豆子大部分都是瘪的。她不停的咕哝着爸爸,爸爸虽一声不吭,但是他作为男人,心理也憋得慌。
(本章完)